[游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十三陵游记

游十三陵时正值89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民主运动。游览此地毫无目的，不如说是来找个避静的地方来消磨时光。校园里的空气沸沸扬扬，学生领袖们正在如火如荼地组织分派各种革命行动。闲人们的无所事事在此时这个具有百年革命历史的校园里显得非常地不宜。同行还有一个讲得来的同学。跟我一样，也是个不知道今日何日的人。

这里人烟稀少，游客们都聚在城区去看更热闹的风景去了。下了公共汽车，眼前一片青山绿水，仿佛回到肥沃的江南，果然是块风水宝地。初夏的北京，玉米已经结出了苞子，白杨树叶绿得出油。进入陵区，红墙与苍松翠柏掩映，显得庄严肃穆。

外部建筑修饰维护得最好的是定陵，因其已被发掘。有石像，有地宫，要门票。我们带钱的只够买回去的车费。学生时代靠父母微薄薪水养活，不敢乱花。心想反正里头已经没有皇帝了，不看也罢，就顺着陵间的古道，绕过去各个山头看别的陵园。

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前深恨历史考试，可现在每个陵都埋了谁，门楼，石像，碑刻的功能是什么，一无所知。
眼望处只知道都象乡下的小山包。开始羡慕学文科的人，觉得他们读书就是一种享受，知识广博，生活情趣多多。不像学理科的人就象公式一样枯燥乏味。
不过，凡人都只可得意一时，不可风光一世。出了国门，理科生们心安理得地拿全奖，文科生大都是去勤工俭学，读出来也难找饭碗。算起来大家的福报都差不多，殊途同归，嘿嘿。

好在穿的是一双平底布鞋。要走的路真长。顺着定陵的墙往其他的陵园走，过了旅游区，越来越荒芜，墙越来越不完整。没有地图，没有路标，有的地方草早就把路给淹没了，就这样摸索前行。路旁种有有各种果树，最多的是枣树。路上还看到有一匹瘦马，正懒洋洋地吃着地上的青草，没有主人。我自小在南方城里长大，从没有见过北方的马，非常高兴，就让同伴给我跟马一起照个相，那张相片冲出来以后效果极佳。背景是隐隐若见的红色陵楼，断壁残垣下的杂草丛间，与一匹瘦马相顾而无言。多年以后还保留着那张相片，并题曰“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

来到一处陵园，门楼上长满了草，还有好几个鸟窝。我们走进去时，鸟儿们都惊得飞了起来，扇动着黑色的翅膀，羽毛和草纷纷掉落到我们的头发和身上。这个陵园的规模比定陵小多了，一定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帝。不起眼倒也好，免了被发掘之灾。还可以在此福地长眠着。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斑驳的陵楼上，给这沧桑的建筑平添了一份离合的神光。黑洞洞的穹道里透出往昔的森严。 想起这里躺着的身躯曾是九五之尊，不由得感到自身的渺小。白茫茫的日头下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存在成了虚无，时光仿佛凝滞,
这一刻世界非常宁静。

顺着石道往前走，两旁是石龟驮着石碑，上刻许多奇文玄字。我向来对知识不求甚解，就没有在此浪费时间。径自上了墓冢，是一个圆圆的山包。围冢一圈是砖铺的墓道，结构象长城上的一样。虽然有几百年了，砖头还很结实，
也有杂草从砖缝中生出来。 站在高处可以看到冢外植的青松和燕山山脉的平野和山岭，
冢内长满了许多遮天避日的古树，有合抱之粗。 我们爬到树上去玩，采摘果子吃，自在得象山中的小猴。皇帝地下有灵，也不应介意清静被打搅了吧。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没有皇权的时代了。

又看了几个陵墓，一个比一个更荒芜，于是就决定往回走。回去的路是顺着一条长长的水渠。是从十三陵水库接出来的，直接通向我们要去的公路。走啊走，是路又不象路,
只有长长的野草和人踏过的痕迹.好象小时候走在田埂上的感觉。
没有人或车辆在后面逼迫,没有时刻表.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信天游,
不知走过了多少山头也不觉得累.
草地里的鸣虫和偶尔跳过去的青蛙, 在我们脚下游戏.

终于快到公路了，骤然，前方出现了一条蛇，三尺来长，正在水沼中拧动。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虽然人类吃蛇养蛇，在动物园也见过装在箱子里的蛇，可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遇到，而且手无寸铁。 那种本能的恐惧是无可用言语形容的。都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咬牙闭眼，脚打颤地狂奔过去的。直到上了公共汽车，心还在打鼓。

回想平生的恐惧， 有天生的， 有学来的。 天生的就象我这一次遇到蛇，
不用教也知道害怕。 学来的有枪， 小孩子当它是玩具，
若没有人告诉他枪的严重的后果， 他还会把它玩下去。 还有失业，
大人们最恐惧的东西， 也是学来的。 要告诉一个小孩子去害怕这个，
恐怕要费更多力气。 先人们对天的寅畏和对作为天子的龙的崇拜，
大概是属于天生的。
现代社会有了一套保护人类的系统，人们早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却害怕失业， 怕车祸， 怕原子弹， 都是学来的恐惧。
等到哪一刻真要不依仗任何人为系统一对一地跟自然素面相见之时，
恐惧也许要重新定义。

汽车一路颠簸回到城内时，已近薄暮时分。下了车，又见北京城漫天的黄沙。一边往学校门口走一边担心晚饭如何解决。不知道今夜食堂是否还会开夜宵。想起外头混乱的局势，又发愁起自己长久的饭碗问题怎么办。昏头乱绪的，都淹没在茫茫的黄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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