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关于日记

关于日记。

在我看来，日记似可分做三类。

一是文人学者日记。典型的如《吴宓日记》、《鲁迅日记》、《顾颉刚日记》等。这类日记本身就是好散文，加之文以主贵，其间的每一件事都成为了掌故、史实，在后来的文人学者那里传颂。此外，它们还额外地负担着文物的功能，使人们凭以考证当时的人情物事。譬如周氏兄弟半生的嫌隙，与羽太信子到底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鲁迅和羽太信子之间，到底是不是如外界所传的不甚清白？鲁迅在厦大如何与顾颉刚产生的恩恩怨怨？

这类日记的通病是文人气息太重——它们其实已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日记，起码不像私人日记，更像大众情人。而且，因为作者往往已声名在外，每写一行字，都要考虑到将来的出版面世。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真实想法和事实真相未必在其中吐露，甚至不惜利用曲笔，写出来的自己连老婆孩子都不认识。要知道他的本来面目，我们得向旁人的日记里去寻找。

不过，《鲁迅日记》里，也记录了多少日常俗事，和小保姆所记的菜帐差不多。如“买金牌香烟五条，四元六角。（1930年12月26日）”、“往内山书店，得《世界美术全集》（别册十一及十四）二本，共泉六元四角，全书完成。买烟卷六包，共泉五元四角。夜大雨。五日 雨。无事。夜风。六日 晴。午后同广平携海婴往春阳馆为之照相。下午往内山书店，得《古东多卐》……（1932年5月6日）”

相比起来，读者或更爱这些生活气息浓郁的东西吧。文人学者对于学问的观点、对于作品的喜厌偏好，尽可以从他的文集中获得，惟有这些不加雕琢掩饰的日常琐碎，不只是弥足珍贵，并且溢满了生活的乐趣。

二是政客日记。如《蒋介石日记》、军阀日记等，以及时下一些少年老成、立志成才的年轻人的日记，因着“野心”这一共性，我以为也应当归入此类。为了实现野心，这类人往往自己给自己定下太多的规矩准绳，形同桎梏：严格的作息制度、谨慎的言行标准、苛刻的工作规范。这一类日记，起码有一半是制度和规范，俨然立法院的法律卷宗。

三是少女日记。女孩子长到十四五岁，随着身体的急遽异变，她也开始“懂事”甚至“想事”了，虽然可能仍是懵懵懂懂、朦朦胧胧。这一时期，她大约会变得敏感、羞涩，以及无明的忧郁。她开始有心事了，心里装载不下那许多牵扯，要用纸笔来分担，算是自己和自己说话。她在日记里所记述的一切，我们无缘寓目，幸彭南优先生少男时期所作《少女日记》令知一二，录如次。

少女日记/彭南优

少女日记
是心事的海洋
浩瀚的海洋中
有一个名字
站成孤岛

少女日记
是一朵藏蜜的花
专为那一只蜜蜂
开放

当然，还有贪官的“受贿日记”、年轻母亲的“育儿日记”等，算是专题日记吧。至于我自己的日记，从来都是断断续续，大概没有过持续半年的，可见作风之懒散。我记日记，大多是日常琐碎、来踪去影；偶尔叹叹气，发点没有受众的牢骚和不知所云的见解；至于读书笔记之类，则难免隔靴搔痒，生气全无，并且空泛肤浅得“可以做社论”。但即便如此，多年后翻着看看，或也别致。唉，岁数大了，写点日记，累在一起将来当做回忆录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