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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怀古
卧荷小隐
一
大凡游香山之人，都在霜降前后。那时层林尽染，满山红透，确实可以安慰探访者的红叶情结。但那个季节的人太多，多得让香山显得有些躁动，有些喧嚣。
2007年3月的一个星期二，应朋友之邀，前往香山爬山。一为锻炼身体，一为访古。
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写道：“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身处淡季的香山，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你瞧，小道九曲十八弯的，两旁黄色的迎春花开成了簇簇锦绣，头上古松遮天蔽日，枝桠间，不时传来鸟儿的鸣叫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让人顿时灵台空明，如鹈鹕灌顶，如盛夏中饮下一杯清凉的冰水一般。游人三三两两，对这些小动物们构不成怎样的威胁。于是，羽翼黑白的喜鹊大胆地跳跃在我们的前路上，就连畏首畏尾的小松鼠，也公然跑下树来，在路边抱起松果啃了起来。
友人呀然失笑，我也觉得兴趣盎然。鸟鸣山更幽，松涛沐双耳。谁记来时路，只堪对风歌！
一路上，时有亭台楼阁、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流水潺潺泻出于假山之间，小桥轻盈，登临于碧水之上。这样的情致，真让人产生一种恍惚之感，似乎眼前所处的不是现代，而是久远的从前。历史与自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古典与清新糅合成一种不可言语的韵味，在我的内心荡漾、荡漾。
中国文化中最高的境界在于天人合一，明清两代的君主，都在这里建造自己的行宫别院，或许正由于这样的缘故吧。
二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迎接我的必然是满心的喜悦，但我还是错了！
山路七拐八弯的，我们来到一座庙宇之前。从建筑风格上看，此庙以藏族碉房式为主，以汉式为辅。它的主体呈方形碉式，四周红墙壁立，墙壁上设有藏式梯形壁窗，这是典型的西藏建筑风格。
朋友轻轻说道，这庙宇叫做昭庙！
呀！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昭庙？这便是清1780年，为迎接六世班禅额尔德尼来京庆贺乾隆七十大寿，仿照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修建的，遐迩中外的昭庙？我的心猛地一沉，除了眼前色调开始暗淡的红墙，除了默默伫立的方碑，谁能想象得出，这里曾是建筑艺术史上的惊世之作？
走过拱门，穿过幽暗的石道。昭庙的中央矗立着乾隆接见六世班禅的石碑，周围的荒草招摇。春天在这里传达了信息，突然想起杜甫《春望》中的句子“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的，春天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生长，而昭庙破败的容颜，只能更显沉默了。
石碑周围的墙壁上，都有回音的效果。轻轻说一句话，便显得格外洪亮。不知怎的，突然间内心一阵颤抖，耳边依稀传来了铜钦威严而沉稳的震天声响，座鼓、饶钹、金唢呐井然有叙地合奏着，眼前突然烟云缭绕，经幡重重，最庄重的仪式正在这里举行。乾隆沉稳而虔诚的眼神，额尔德尼口中的经文，分列两旁的喇嘛，昭庙琉璃牌坊下方正装列队的文武百官，金箔铺成的屋顶，庙中金碧辉煌的各类雕刻，一时间纷至沓来。那一次接见该是何等的恢弘壮阔，那日的昭庙该是何等的庄严博大！那一声声佛谒与梵唱，那一声声震彻山河的“万岁，万万岁！”似乎将永远永远地回荡在那个历史瞬间。
眼前似乎燃起了熊熊的大火！金发碧眼的外国士兵在揭去庙宇顶上所有的金片之后，在洗劫了所有的文献珍宝之后，在心满意足满载而归之前，不忘了举起那把罪恶的火炬。几天几夜的焚烧啊！无数的佛像，无数的艺术精品在熊熊升起的浓烟里，在一个王朝衰败的背影里，在几句轻描淡写的历史书里化为灰烬。
一个国家连抵抗侵略的力量都没有，又怎能保护所谓的艺术珍品！
昭庙！宗镜大昭之庙！藏文里所谓的“尊者神殿”！终究抵不过一个民族的愚昧与衰败，抵不过侵略者手指间一根小小的火柴！
站在紧闭的木门前，我有些不能自已！
三
在昭庙沿山路往西走百十步，有一座七层八角密檐式的佛塔，高达三十米，名唤琉璃塔。
碧绿的塔身高耸入云，直接青冥。各层之间均有几处神龛，供奉着西天菩萨。塔顶上安放着黄色琉璃宝瓶，层层缀有“惊雀铜铃”，每有风起，声音清脆悦耳，使整个山林更显得幽静。
这座琉璃塔由于无法烧毁，得以在那场浩劫里幸存下来！
据说日本侵华之时，日军占据北平之后，有一个日本高官将香山改为自己的别墅区。因为每天听到塔铃叮当作响，颇为心烦。于是叫来许多日本兵，拿来很大的绳索，要将琉璃塔拉倒。但当绳子套上塔身时，突然地动山摇，狂风四起，而这日本军高官头痛欲裂，才知触犯神明，慌跪拜于地，捣头如蒜。俄而风定天清，这日本官员因而吓得搬离了香山，更别说打这琉璃塔的主意。更有添由加醋的人说道，这日本长官从此以后，每往香山方向往去，便会头痛不已。因而香山得了另一名字“鬼见愁”！
如此说法，倒也有趣。只不过这塔间的清音，如此美妙，怎反使日本官员烦躁了？倘若琉璃塔真有神灵附体，昭庙如何被烧？圆明园如何被烧？满清政府为何得签下如此之多的不平等条约？中华民族又怎会经历如此之多的苦难？呵呵，中国老百姓有时太过浪漫，我们从不愿意回首苦痛，我们总喜欢编一些所谓神话，以此嘲讽侵略者，平衡自己的内心！一个民族的阿Q精神，总会随处见到的，从前有，现在又何曾少呢？
琉璃塔是典型的藏式建筑，其底座四周雕刻着各种佛像。只是这些佛像早已面目全非！
东边的佛像脸上早已磨平，手臂断折的地方，依稀还可以看到凿痕；西边的佛像有点类似飞天，倘若复原，加上彩绘，应该可以成为雕刻的精品，但周围的雕刻也早已被人凿去；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南边的佛像的头颅竟然被人砍去，脖子断处一片空旷的平整。走进塔基里，随处可以看到各式旅游文化。有表达爱情坚贞不渝的，有记录友谊地久天长的，当然，也有一些艺术性质的涂鸦，例如：某某某到此一游！
朋友说，我们总把许多许多的罪责加在八国联军身上，但其实有很多的东西是由我们国人盗走损坏的！
我无言！眼前这样的情景让我顿感悲哀！
前几年里炒得很热的敦煌文物，不也是这样么？敦煌的许多文物现在陈列在大不列颠博物馆，有许多的外国学者认为那不是一种掠夺，而是对文化的一种保护！我听完只感到心酸，但同时又深深地明白，倘若不是被人掳走，在中国末代的王朝里，我们有能力去保护这些文物么？看到塔基处被砍头的佛像，有想哭的冲动。
琉璃塔仍在风中轻轻呢喃，山林一片寂静。
四
香炉峰，是香山的最高处，山势颇为陡峭。到处石阶相连，绿树与野花相映成趣。倘到了红叶漫山之时，到处可见人群涌动的身影。
登上山顶时，已过正午。站在峰顶上，整个北京城尽收眼底，轻扬手臂，真有指点江山之感！盘山公路宛如束腰的玉带，半山的桃花已开成一片粉红的海洋；山脚下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宛如画中一般，高楼林立之间，有湖泊如明镜，有园林如碧玉。徐徐的山风迎面而来，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将整个山林的感觉纳入心底，以便沐浴胸中的尘俗之气。
重阳阁边上叫卖的小商贩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在卖一些香山的纪念品，无非是一些红叶的标本，无非是一些比山脚下贵上几倍的矿泉水。渐聚渐多的游客们拿起相机，争相拍下同伴的笑脸，权当爬山的一个证明。山顶的中间树着一块写着“香炉峰”的石碑，成为闪光灯疯狂捕捉的对象。
他们的笑容满足，为所来而来，得所得而去。边上一株桃花的枝干上，今天不幸的，又被谁用刀子刻下了名字。桃花仍在迎风招展，而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昭庙以及琉璃塔。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遥望着辽阔的北京城，有些沉默。
有风吹来，轻轻地。群山，正到了春天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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