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木旅版,只要有人提到去云南,去丽江,总有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在下面回帖:“来束河吧,一定要来束河坐坐。” 我说我要去泸沽湖。他又不厌其烦地说:“一定要去大嘴,走婚桥,王妃岛,那里风景好。” 为了自己利益而在网上不断拉客的商家,我见得很多。 为了显示自己看过更小资、更与众不同的风景而时不时就“提点”别人的驴子,我也见得不少。 所以我去束河的时候并不抱什么期望,只有一个目的:住店。 见到客栈主人,我很惊讶。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关村工科男。我没法客套地掩饰自己的感觉。 我说:“恕我直言,你不适合开客栈。” 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温和地说:“你说对了。” 这确实是一个典型的中关村工科男,三个月前,他来到丽江,住在宾馆里天天打游戏。直到有一天走出宾馆,散步到了束河古镇。他对老婆说:“我不想回去了。” 连做决定的方式,都是工科男式的。他接手了一家客栈。 我问他:“为什么不租个房子,或者长包客栈的一个房间?” 那样的话,就不能拥有太阳照得暖暖的院子了啊。 用光自己的全部积蓄接手一家地理位置和人气都不旺的小客栈,这个决定在外人看来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家人宽容地支持着他。 我问他为什么要推荐那几个在我看来不值当的景区,他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没去过那里,不过看别人照的照片很美,所以才极力推荐。” 我责怪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推荐别人来束河是因为真的觉得这里好。他推荐别的景区是因为照片让他心动。他真诚地想把自己觉得美好的东西也让别人感受到。没有杂念。 我在束河哪也没去,在街上逛逛,听听四方街广场的古筝交流会。其余的时间就在客栈里喝茶,上网。 在后海的酒吧里,我也曾经貌似悠闲地听着音乐看书。邻桌的人聊着艺术,喝着摩卡。 但我知道这悠闲都是作给别人看的,我们在自我感觉良好地假想自己是一道风景,就象时尚杂志中的插图。甚至还会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周围,看是否赢得了别人的羡慕,如果没人欣赏我们的品位,就会失落不已。 但是在束河不同。因为根本没有别人。我完全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喝茶上网。我望着窗外的菜地,这里比我自己的家还要亲切。在我北京的家里,每天到了晚上人就会焦躁不已。我盼着丈夫在车水马龙中早点回家,又因为他回来后带来的琐事和摩擦咬牙切齿。 客栈打工的小伙子把他喜欢的许巍开到最大,然后快乐地干活,把杯子给洗了,给房间里换上干净的寝具。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的女朋友会过来找他吃饭,他们一起坐在电脑前看视频。 而主人整天都在外面闲逛着,有时去找邻居聊天,有时和人结伴去看周边的风景。来客人的时候,住客们帮他亲切地招呼,这是一家象它的主人一样随和的客栈。 我在傍晚的小街上遇到了主人。他和我闲聊,问起我的旅途感受。 我说:“你觉得我能快乐么?一个人孤独地旅行。” 主人很惊讶。在他看来,能只身去感受大千世界的美好,本应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带我去爬山。天已经黑下来了,草丛里不时蹦出些活物把我吓个半死。我穿着客栈里的拖鞋跟在后面,心里想:神经啊,心血来潮大晚上去爬山。 他说:“别怕,不过是些青蛙,没什么的。” 你当然没什么了。你问问有几个女生不怕这些玩意。 终于停了下来。我在山上看到了古城的灯光。原来带我上来就是为了这些。我气喘吁吁地,有些失望加讥讽地说:“你可曾晚上坐火车经过某个大城市,或者乘坐红眼航班,在将要落地前的几分钟从窗口俯视大地?那呈现面前纵横四方的一片璀璨,不比眼前这古城更夺目壮观?” “你说的有道理。”他在石头上缓缓地说。“但对我来说,爬上山头看见这一片灯光,已经足够了。我的心得到了它所要的。” “我的妻子,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人。我之所以能在这世间千万适龄的女子中独选择与她相伴,就是因为我们可以很自在地相处,对彼此没有什么要求。我曾经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几次换工作都是和老板吵翻,但是对于她我根本发不来脾气。 我妻子没有跟我一起来,因为她很爱北京的家,舍不得我们一起买下的房子。我们虽然身处两地却并不因此疏远,当我有次打完电话,发现语言的误会会让我们产生隔阂的时候,就跟她约定每天在网上见面,因为电话里人总是容易着急,容易喊叫;她也有同感。 如果我们有机会在北京重逢,欢迎你们一家来我们家作客。你会看到我们夫妇俩真的就是很平常很懒的人,一点不夸张。” 我有些明白了。无论璀璨都市还是寂寞深巷,都无损于他宁静的心境。并非历尽沧桑,而是本真如此。人生本该如此,还有什么能比我们的心灵更重要,更值得去舍弃其他。 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无法袒露真心,只能为别人生活。 我和丈夫每天就象菜市场里的小市民一样,为了三毛五毛吵来吵去,大打出手。 两年来,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股票,基金,保险,孩子…… 我带着烦恼出来散心,回去后又将背上更多烦恼。风景秀丽却不入我眼,眼中所见全是我的自怨自艾。 我躺在床上,想着在山上看到的灯光,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嫉妒。 那内心充实富足,全为自己生活的客栈主人。 那在内蒙,放心地让他去随性生活的家人。 那在北京,完整地拥有了丈夫的爱和忠贞的女人。 而这一切,都是我所没有的。泪水蓄满了我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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