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九寨沟之行

九寨沟之行

癸亥春，余初次入川时，便闻九寨沟，时其名甫现，仕人交口传颂，然左右之中，实无一人亲临。予度此等仙地，当在川南，与昆明、滇池同享一天地耳。孰料九寨竟在川甘交界，广漠不毛之中，诚然天地造化，人何能窥其道焉。

戊寅仲夏，成都有会，余遂三次入川，妻儿相伴。会后结伙，借旅行社之力，溯眠江而上，行千里，一宿古城松藩，日过黄龙，再宿九寨沟外。七月二十七日晨，细雨纷飞，乘车沿右岸缓缓入谷。初时两岸虽与谷外大异，比之江南也大抵雷同。行未己，窗外景色忽起，予生平所不历，乎乎然心欲出矣。先见南国芦苇，枝削叶瘦，色翠若兰，大片植于滩中，中有水道，蜿蜒行走，如无际草原之奔流。再视对岸，山连绵，顶失云天，足陷岚雾，树立如影，草木化墨，万色尽褪，惟黑白留之，悠悠长卷十里不息。溯上，谷底出水，低树点缀其中，虽类有别、姿各异，虬枝劲骨，俨出一门，此盆景滩也。又上，谷则次第成池，树根藤茎交织为堤，藏人托为海子，海无不兰，子尤过之，以至于碧，甚于黄。再行，水突发声，如波涛哗然。视之，谷地成林，空处皆白，七月炎天能有雪乎？待息车近观，依旧水为之也，流成百千股，宽不盈丈，窄不足尺，攀枝越藤，鼓噪竞奔，竟然成瀑。旁有藏寨曰树正，九寨一，木篱裘衣，白塔蕃旗，此沟中唯一留客之地也。

九寨沟源分两派，左支由长海而下，右支源自无名原始峰，在诺日朗汇成一曲。余等在树正稍息，先驱车三十余里，竞至长海。此高峡平湖，近处依然碧兰，四围山倒，入水黑之，中央映天，亮比明窗，远处转折向右不知所终，兽迹罕至，人莫不畏焉。水边一松独立，顶秃，左仅存枯干，右则枝叶翼然，曰老人松，藏人视之若主湖之神，传废其一臂乃镇水魔也。长海以下，有池深陷峡中，客从古树之隙，探索而下，池中颜色幻变，此五彩池也。人言五彩者五色也，余独以为天因霞霓有彩、地因珠石有彩、水因凝矿有彩、山因花草有彩、林因枝叶有彩，而同聚池中，五彩由此而生。归途中，在诺日朗，众皆不行，为观瀑也。溪从侧面林中来，宽百米，平直跌入谷中，轰然蔚为大观。

午后，车行右路，先抵峰合之处，后漫还游阅。谷尽处，是原始林，地不见土，落叶不知深厚。树立者皆拔，枝叶附顶，繁而不乱，待老卧，腐而不死，假芳草而再生，此不息永恒之意也。近旁最高处有石，似苍鹰、似憨熊，九寨虽不倚山，此峰应可名之。续下，海子层迭，曰熊猫、曰孔雀、曰某某。孔雀海以形而名，有栈引客下至腹地，草地成茵，小儿借藏袍，牧一二乳羊，乐不思归。海中有鱼，长不过指，纤细若断，群游之，转折如涡，子奚凝神以观，一足入水，腿尽湿，嬉笑竟无悔状。孔雀海上，有瀑自壶口而出，飞跌十丈，随木梯竞直下而观之，飞雾飘然。水继下，有平滩，琉璃色，水匍匐而行，茫然不知去所，此珍珠滩也。有木栈横于滩上，客渡过，方知下有断崖。斯时天将暮，日已斜，崖下观之，霓虹起，水幕平平一线，接天而悬。余观九寨之瀑，殊者有四，树正在于宏广，诺日在于宽阔，孔雀在于高缈，珍珠在于声势也。

人皆曰，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归来不看水，所以九寨以水为灵，水何以为灵？余度之，以纯、静、谐、趣为要。九寨之水，接自天际，高天雪山之中，无纤细之尘染，胸腹无论深浅，直直而面天，此纯洁之极也。九寨之海，多若处子，不流不腐，虽体小而能海涵，山映其中，青洗而为兰，天影其中，兰染而为碧，人近其中，繁重吐呐而轻盈哉，此宁静之至也。九寨之水，水不独之，山石草木皆和，其山不以峻显，默而伴之，石不以峥荣，偶作点缀，草不以微遁，随处而衣，木不以溺远，穿插其间，此谐洽之当也。九寨之水，动静相宜，海子间，或直落以瀑接，或滑面以滩连，譬如曲，抑扬顿挫有致，若然水面微风，跌宕成纹，海底菌衣，姿态婆娑，几欲跳出，又迎日，则星花璨烁，水火共生，此智趣之大矣。

日落回寨，以藏家为客舍，余全家居最高处。晚，寨中烤羊烹酒，主客同乐。明日，厚载九寨之韵，竞回成都。桐城若溪记。

桐城若溪
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于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