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寨沟回到成都,第一要去拜谒的,就是杜甫草堂。那可是诗圣在四川“诛茅初一亩”的流寓之地。一介读书人到成都,不拜杜甫草堂,不合情理。 杜甫草堂,几经培修,现在是杜甫草堂博物馆。 不妨抄一段博物馆的介绍文字: 草堂总面积为300亩,其间檐廊结构布局紧凑,位于诗史堂中的铜色杜甫像,恢弘古朴,工部祠堂内供奉有杜甫的泥塑像,栩栩如生,让人顿生敬慕之情。草堂内,小桥、流水、梅园、竹林交错庭中,另有春之梅,夏之荷,秋之菊,冬之兰可赏,置身其中,让人可发思古之幽情,又享大自然之浪漫。 想杜甫生前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百年之后,能有如此的宽阔静幽的天地接受后人敬仰、纪念,在一般人看来,应该足矣。生前贫病交加,死后享此殊荣,人生夫复何憾? 穿行于草堂的茂林修竹,红花绿草之间,想草堂只是杜甫在四川短短几年的流寓之处,但当年的草堂,远不及于现在的大,现在的奢华。而且,杜甫离开成都,离开四川之后,草堂颓废,被人占去,只不过经后代几次培修扩建才达到今天如此的规制,形成现在如此的模样,这些,在世的杜甫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享受得到的。 所以,尽管草堂中各处供奉有杜甫的遗像多幅及雕塑多尊,我惟对清人张骏摹画的诗圣杜拾 遗像和当代雕塑家钱绍武的杜甫雕塑感兴趣。清人张骏摹画的诗圣杜拾遗像,杜甫头戴官帽,手执朝笏,面目清矍,几绺胡须,一个清贫的读书人,清廉的下层官吏形象,通过简约的线条,形神兼备,活灵活现矣。 文章写作中,一朋友告诉我,他看过一则资料,说邓小平也很喜欢这幅画象。我非常惊喜,便详查资料,查出时任杜甫草堂博物馆副馆长的丁浩回忆,1986年正月初四下午,馆方接到通知,翌日,小平一家要游览草堂。草堂方面请示,是否闭馆?他们得到答复:小平已有明确指示,春节期间,不要闭馆,以免惊扰游客。丁浩回忆,当小平游至工部祠,祠内有明、清两代四种石刻像,也有清代的泥塑像,对杜甫形象的刻画各不相同。小平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清光绪年间张骏所刻杜像石碑,说:“这个像更好!” 石碑上的杜像面容清瘦,目光深沉,忧国忧民的情怀跃然石上,极好地体现了杜甫饱经忧患的坎坷一生。也许杜像石碑打动了小平,让他回忆起自己三起三落的坎坷历史,不由引起共鸣,所以才有如此的评价。 而供奉在大廨厅的杜甫塑像,是钱绍武先生的杰作。雕像呈跪姿,身材精瘦,较为抽象和夸张,但淋漓地表现出诗人的饱经忧患和忧国忧民。凝视雕像,仿佛看到诗人漂泊江河之上,跪立激流之中的船头,手抚诗卷,双眉紧蹙,目视前方,满腹的忧郁凄凉。 廨,指官署,古代官吏办公的地方。由于诗圣曾做过左拾遗和检校工部员外郎的小官,后人出于敬仰,认为诗圣好夕也得有个办公的地方,就把这处建筑命名为“大廨”。 看过先生的遗像和雕塑,再看“大廨”的命名,联想诗人颠沛流离,贫病坎坷的经历,真有欲哭无泪之感。 导游说,来草堂的读书人必要摸摸诗圣的手,摸过诗圣的手,便可以沾上诗圣的灵气,可以妙笔生花,写一手漂亮的文章。我也真的发现,诗圣铜像的手已被游人摸得锃亮。但我知道,诗圣“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完全在于诗圣坎坷的经历,对现实的愤怒,对百姓的同情。尽管不相信灵气之说,我还是虔诚地反复抚摸了诗圣瘦骨嶙峋的手。 当年,拜谒襄阳武侯祠,对襄阳、南阳为孔明躬耕之地争论不休,即颇有感慨。英雄落难之时,诗圣流离之日,又有何人伸出了援手,又有何人愿意抚摸一下那干枯、绝望的手呢? 只有英雄成功了,诗圣出名了,芸芸众生倒想要沾沾他们的灵气,借借他们的光了。 中国人向来喜欢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 但锦上添花真的能添出精彩来? 所以,在我以为,草堂之内,亦或草堂之外,丰腴富态,神情自得的杜甫画像、雕塑都是败笔。生于忧患之时,满腹郁结之情的诗圣何来丰腴的体态,又何来自得的神情? 如若我是杜甫,我一定拒绝丰腴,拒绝开怀!只以嶙峋的瘦骨和郁结的神情来直面世人,以还原当年的困窘和炎凉。 因此,心中的杜甫,永远是精瘦的杜甫,郁结的杜甫。 2004年9月3日于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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