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泰山游记

泰山游记

英子1991年5月4日

那是很久以前就幻想、设计的事了——去游泰山。可是因经济条件有限，一直没有实现。今年，叔叔家的儿子我的堂弟在济南当兵，约我去那儿玩，于是梦才终于得圆。

只记得那是在五一放假时，我独自一人坐着拥挤的火车哐哐当当地来到了济南，堂弟在车站开着军用卡车等着接我，于是晕晕乎乎地刚下火车又坐上卡车一路颠簸着往长青县跑去，只见一闪即逝的一束束灯光，随着卡车的飞驰，在我的眼前嗖嗖闪过，我就在这飞驰中很快便来到了小弟的驻地——长青县。

他跑前跑后张罗了在那儿工作的几个和我岁数相近的同事一起去游泰山。虽然我们身份不同，刚刚相识，却因同样年轻的生命，很快便打得火热，融为一起了。我们在说说笑笑中坐着汽车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泰山脚下，那已是晚上八点钟了。我们的计划便是夜晚爬泰山——很有韵味的计划。

一行八人，大包小包，拎着、提着、背着，浩浩荡荡，意气风发地出发了，步伐颇为轻松，心情煞是愉快，矫健的步伐在泰山的环山公路上回响。

星星满天，没有月亮的夜晚，竟觉得别有一番风味，隐隐约约从山顶上透射下来的光象饿极了的人见了那面包一样，发出诱惑的光芒。环山公路被修得宽敞而平坦，象走在乡间熟悉的小路上让人感到舒服。环山壁郁郁闷闷，黑黝黝地站立在公路边，一幢幢直立着。在点点星光下，我们高唱着不知名的歌，欢笑着，任意地喧闹着，不必怕旁人来干扰，不必怕坏人来抢劫，更不必担心有人来会对你指手划脚，来对你实施惩罚，你有绝对的自由，完全的自由：你可以又蹦又跳又跑又闹，你也可以歇斯底里，又哭又笑，你可以开怀长笑，也可以放声高歌，你可以在这里把你对某人的仇恨对着高山一泻为快，直骂娘，也可以把你对社会的不公对事情的不平来个彻底痛快的倾诉……寂静的大山以它宽阔宏伟的胸怀拥抱着你，宽容着你，遮挡着你，保护着你，理解着你，更容纳着你的所有。

我们在星光下看那陡峭的山壁，我们在隐约的灯光里看千奇百怪的树影， 我们激动的心狂跳不已，虽气喘吁吁却依然高歌一曲，还要比赛谁走得快，甚至来一个百米冲刺，看谁是冠军！因为我们高兴因为我们有着一份希望，因为我们还有一份好奇和目的，我们才不觉出脚步的疲劳，不觉出腿的疼痛，不觉出热汗淋漓，不觉山的宁静显出的可怕，才不觉出偶尔从黑暗中传出鸟鸣声让人毛骨悚然，才不觉路途遥遥竟是那般长那般曲那般没有尽头，才不觉一路的风里还夹着丝丝寒意，正因为我们怀着希望而来，正因为我们心里都埋着喜悦，都有着一种自豪的感觉！

我们不觉得累，谈谈笑笑，只觉得眨眼间的功夫便来到了泰山的中点站——中天门（或许是其中点站吧，反正这里意热闹非凡，象一个小小的集市，灯光雪亮，照得那一溜天地象白昼一般明亮，怪不得我们在七弯八折的环山公路上总以为这儿就是目标呢。那时看到它是那么遥远，那么高，可现在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被我们踩在脚下了，我竟觉不出一丝丝的劳累的感觉，或许那种新奇的力量真的在支配着我及我的伙伴们，它使我们产生了无穷的力量，因为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新鲜的。

中天门里已积聚了很多的游客，有坐在路边吃东西的有躺在屋底下和衣而卧的，有坐在摊前喝饮料的，有坐进饭馆里喝酒吃菜的，还有的三个一堆五个一簇，谈天说地，玩扑克，说说笑笑的，更多的则是搂搂抱抱勾肩搭背的一对对情侣，他们亲密地相视而笑，或喁喁私语，还有的象我们这样不在这儿停留，象匆匆过客，继续向前走的。热闹非凡的中天门，不时传出一声声热烈而声高的“热豆腐脑”来的叫喊声，那声音诱惑得让人抵不住，真的抵不住，只觉得谗诞欲滴，觉得那热豆腐脑一定很好喝，虽然我不喜欢喝（当然喝过之后才知道这里的东西实在贵得让人受不了，滋味还真不怎么样），但还是挤一个座位，来一碗，才觉得实在是心里作崇，失望顿然而生，但悔已晚矣。然而，人人都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一碗，这里的生意就颇为兴隆，因为来泰山游玩的人每天何止一百二百，那都是上千上万的，很可观的人数，当然就会有很可观的收入，走进泰山来，给人的感觉便是这里的人很会做生意，而且心都狠得很，毫不与你客气，不跟你讨价还价，不和你罗哩罗嗦，他们干脆利落，因为他们抓住了你们不得不买的心情，所以才狠狠地赚外地人的钱，在哪个旅游景点不是如此，何止泰山？

从中天门开始，我们便开始了艰难的攀登——爬台阶，每人买来一根手杖作依靠，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登上去！那台阶真多，都由石头垒成，我踏在上面思绪马上飞扬开去：这是多少人的血汗才垒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呀！当初的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呀？他们是怎么运上来的怎么垒成的呢？是谁组织垒的呢？真是了不起……胡思乱想着，竟没有累得意思，而且丝毫不打怵，居然兴高采烈，还有心思一路数着自己登了多少台阶，一路小跑上去热汗直淌，却也数了一千多个台阶。堂弟笑话我们：不用你们跑，一会儿的功夫，让你们走都迈不开步。我还以嘲笑，反笑话他大男子汉没有点气概，走三步歇两步，丢不丢人。说笑间，台阶在脚底下一个个被我们抛到了身后。

这些台阶几乎都是颤颤直立的，踏上去，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但却踏实，心底不由得又升腾起由衷的钦佩——前人是怎样一种毅力把这些石条一根根垒在一起，成为这通天的路梯，该是怎样的伟大，让人难以抑制心中掠过的这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今天，我们踏着他们和血肉之躯筑起来的路，却还要嚷着热喊着累，与他们相比，不觉有些惭愧——这是无法相比的，因为永远不可能相比，没有结果的事去想是没有用的——我们只能把这种佩服埋进心里化作力量，激励自己，用自己的双腿走上去！

到底是夜晚，到底是泰山，海拔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温度越来越低，石梯越来越陡，人竟然也越来越多。黑夜裹着万物，却裹不住这里的一颗颗跳动的心，登山的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那么有信心地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越过一个阶层又一个阶层，幽幽曲曲折折的石阶路，盘绕在黑暗中，隔一段距离便亮出一束灯光或是蜡烛，或是电灯，或是煤油灯，让人在经过一段小小的黑暗之后忽然觉得象来到一个明亮的世界，一切都井然有序了，一切都有模有样了，那种感觉真让人舒服，停停歇歇，在这一阵黑，一会儿亮，一段儿缓，一段儿陡的曲折中，我们轻轻松松地来到了泰山十八盘。

听堂弟说十八盘是登山者们最害怕的地段了，因为这里快接近泰山的顶端了，人们已经是累得有点筋疲力尽了，再加之一盘又一盘的石阶直立而长，常常让游客爬一盘便气喘吁吁，腿疼脚酸，沉重得不想再抬起脚走路。而我们在黑夜中，遥望着高高在上的灯光闪亮的南天门不知道它有多远，也不知道这有多陡，更不知道有多么累人，只是想着南天门，南天门就在眼前，我们就要登上名闻天下的十八盘了！我们看不见它是什么模样，只觉得两边黑乎乎地象要直真压下来的乌云一般让人沉重：星星与山顶上的灯光混为一体，竟分不出哪是天哪是人间了，如此壮观的景象呀——闪闪烁烁的灯光，闪闪烁烁的星光，天上，人间，竟象天上的街市一样让人想入非非，让人跃跃欲试，极想尽快登上去，去摘一颗明亮的星星下来，擎在手中，让自己站成一方风景，对，象站在飘着白云的天堂一般，就是那种感觉，飘飘欲飞的感觉。

于是，脚下便又觉得更加轻松（其实累得已是没有感觉但却从心里觉出那份轻松）催着带路的人快走快走，竟全然不顾路旁突兀冒出来的灯光，是那般迷人，那般意味无穷，只知盯着那天边的灯光，星光追赶。却没有想到，刚刚高高兴兴欢呼着，爬过几盘，腿便象注了铅似的，那盘沉，那般重，那气喘吁 吁 之余便觉得呼吸困难，浑身酸软无力，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不，我们共同的心愿是：一张垫子，一床棉被，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一会儿。于是，一致提议，休息一会儿，大家便都席地而坐，享受起夜餐露宿的滋味来了。正是夜半时分，气温下降，再加上近千米海拔，温度低，刚才还是热呼呼的身子，眨眼间就被山风吹得冰冷，冻得人直发抖，那丝线凉意就象风一样直往你身上的钻，让你缩头缩脑，缩手缩脚，却依然解决不了那阵阵寒意钻入你的肌肤。于是又继续攀比，咬紧牙关，一路上你吆喝我一声，我喊你一句，象赶山的人怕失去了联系，传递着只有我们内部才懂的语言，在颇为静寂的山谷回荡着，引得别的登山者们在明亮之处和善地朝着我们微笑着，这是年轻的生命特有的一种冲动和自由，我们不觉有丝自豪感袭上心头，于是高叫声又不断响起，给这平静的婉约曲折的山路增添了几分登山人特有的韵味。

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我们随着人流，缓慢地移动着已有点站立不稳的双腿。每一处台阶，几乎都坐着歇脚的游客，不论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都有不顾冷不怕寒的行者席地而坐，甚至而卧，享受着片刻休息的舒畅和腿的舒服。 有的人干脆找一处避风的所在躺下睡一小觉，有的则坐在台阶前喝几口自己带的水啃几口自己带的面包，有的则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假寐一会儿，还有的则你牵着我的手，我挽着你的胳膊，慢腾腾地移着疲劳的双腿，磨蹭着时间。我们呢，则是一阵急行军， 一阵歇息，然后又是一阵急行军，又小休息一会儿，歇歇走走，竟然不知不觉中快到南天门了，已望得见那清晰的灯光了，已感觉出那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了，还有最后的几百个台阶了，这几百个台阶是最不好走的最后几步了，因为它们不但是这十八盘中最陡的所在，而且没有平坦的路段，一直是台阶跟台阶，台阶连台阶，一直通到南天门，没有一处让人能歇脚的地方，只好一直爬上去，手脚并用（拐杖竟不大好用，双腿绷得象上紧弹簧的发条，一松手就有滚下去的可能，真想停下来歇一歇，喘口气，却看到别人都在努力支持，便觉得自己很不够一个游客，一个登山者的水平，没有毅力，意有这些想法，于是咬牙关，随人而行，一步一步地迈开腿，抬起落下，后手使劲，臂用力，身体前倾弓下腰，好，又上了一个台阶，喘气，再走，南天门就在眼前，已隐隐看到高大的墙壁了，还有最后的几个台阶，“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使劲！使劲！再使劲！加油！加油！再加油！我自己鼓励着自己，终于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咳咳——”我长长地吐出一长气，就着明亮的灯光想仔细看看这泰山的标志——南天门，却又被强烈的山风给刮得受不住藏进了壁的背面。啊呀，这山上的风可真够大的，在山下一丝风儿也没有，穿着短衫就可以了，怎么刚登上南天门竟觉得忽然起了十二级大风一般，凛冽竟如冬天的寒风样刺骨难受，很多人都租了毛毯，军大衣以御这山顶上的寒冷，而有人却只穿一个短裤在这山上走来走去——差别如此之大让我咂舌！

现在已是早晨四点钟了，离日出还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便象疲惫的叫化子一般倚墙而坐，闭上眼睛假寐，静静地等时间的消逝，刚刚进入梦乡，突然又被推醒：“快，时间到了，快去看日出，快点。”于是随人流，一起涌去，涌向玉皇顶去看日出。山顶的风更厉害，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而且还飞沙走石，老是有沙子毫不客气地进入眼里让人难受之极想离开却又不舍得，好不容易爬上了十八盘好不容易等到了日出的时间，再说来爬泰山目的不就是为了亲眼目睹泰山的日出吗？再冷再累也要忍着也要受着不是？那种矛盾的心情，那种渴盼的焦急，那种急于离开却又急于实现登山的目的心愿，实在让人站立不安。但是不管怎样不管如何，我依然选择了要站在这泰山之颠，享受大自然恩赐给你的风，给你的寒，给你的这种不经过努力攀登不付出汗水，没有毅力就享受不到的泰山的特有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