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泰山之行（3）完-西祠胡同

90年4月底，我和好朋友、同事沈文忠出差北方，途经泰安，顺道登临东岳泰山。

下午下的火车，径直奔向泰山脚下，在一家极具当地特色的农家饭馆用晚餐。只见餐馆茅草屋顶，竹竿编的墙，有院子、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院内一杆插地，直指云天，上有招客的幌子，随着山风飘扬。真如千年前的水浒一般，令人食欲大开。我们要了三样菜，两瓶啤酒，放开食囊大口品尝山东菜肴。说北方人豪爽，一点不假，菜之量大在南方是绝对看不到的。我们饿狼一般，风卷残云。不一刻，菜尽酒干，趁天色未暗，擦嘴走人。与众游客相反，我们踏上了上山之路，引起了乘兴归来人们的诧异：即使是明天想看日出的话，也不应该此时登山，人生地不熟，山路陡峭，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因时间之紧，我们就顾不得这些了。两个大男人，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直奔山门而去。

不一刻，天色昏暗，到了掌灯时分，老沈已五十开外，加上人胖，不一会儿已是气喘吁吁，我背个大挎包，又代他拎着一个十几斤重的手提包，朦胧中，山门依稀在望。蓦然，一声狂吠，一只硕大的黄犬从路右边急速窜出。农村生活多年的我，又正值壮年，毫无畏惧地大声驱逐它，并拿手中的提包打它。这畜生却跟没看见我似的，绕开我，直冲老沈而去。平日里颇具胆识的老沈大半辈子都是在上海城市度日，没有经历过这等场面，今天被这一突如其来而且穷凶极恶的大黄狗惊呆了。他深深地知道，身上任何一块肉掉到狗嘴里是啥滋味。容貌极佳，平时注重修饰的他，此时庄重的举止突然不见了，犹如20多岁的小伙子一般迅速敏捷，围着我直转，以躲避像发了疯一样的恶狗。于是，我打狗，狗追他，如走马灯一般，向山上挪移。因走了远了，恶狗恋着窝，回去了，谁也没伤着谁。乐得我捧腹狂笑：“沈老师，这次你的光辉形象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哪部电影电视如此精彩，让我置身其中，好好感受了一番。你的演技精彩绝伦，佩服佩服，五体投地。”老沈心有余悸地说：“这只狗太吓人，让你见笑了。回去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言罢，自己也大笑不止。说笑间，已来到了山门售票口，因时间太晚，除了两门卫之外，已无售票人员。我们软磨硬泡，最后付了相等的费用，两位山东好汉才没有让我们和下山人随波逐流。这一夜是在中天门度过的，山上奇冷，被子极薄，我们和衣而睡，还把椅子压在身上，以此促使心速加快，用以取暖，但也无济于事。这一夜把我们折腾得够呛。一过凌晨三点，即起来匆匆洗漱，吃些干点，迎着寒气忙忙走上泰山极顶之路了。不知跨越了多少台阶，别说是他，就连我也感觉两腿像绑了铅似的。加起来整整四个小时才登上了泰山之巅，劳累是可想而知的。据我们原先所知，今天是大好天，可老天偏偏作弄人，山下桃花盛开，山上白雪纷飞，气温零下好几度。好在我们刚刚上来，浑身冒火，不似住在山顶的游客，非得去借棉大衣不可。不过，日出肯定是看不成了。登上海拔1545米高的泰山极顶，才真正体会到了“一览众山小”的感受， 所以伟人、文人、诗人、高人都劝人登高望远，实际无论在什么领域，亦只有登得愈高，才能望得更远。其实说穿了，今天这些也只是浅显的道理，世人谁个不知，而真要认真完成一番事业，往往会令无志者望而却步。

老沈也是个游客，和我棋逢对手，我们看遍山顶所有的景点后，跨进南天门天街的旅游商店，只见一游客年纪五十开外，手持一相机对着书法“千字文”拍了张相，回头间，与老沈正好四目相对。老沈礼貌地点了点头，问：“喜欢书法？”“对，喜欢。这篇文章没地方有卖，回去把它抄下来，可以教育下辈；再有，我爱好书法，特别喜欢隶书，可以放大，照此临摹。你也喜欢？”老沈说：“我喜欢，但水平不行。我今天同行的是位书法高手。”对方一听：“是吗？”一看仅我俩是穿着邮政局绿色的西服，就冲我道：“先生，就您喽？”“别听他瞎胡扯，我哪能是什么高手，他说自己不好意思，就张冠李戴了，你叫他写，没错。”那人又折向他去。几经反复，人家被弄得有些不高兴了，似感被人耍弄。于是老沈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小王，就给人家写几个字吧。不然要出洋相了。”“就你事多，好好上来玩玩，有事没事就弄出点事来。”我很不愿意去和毫无关系的人多牵扯。为息事宁人，于是摸出了钢笔。那人见状，喜上眉梢：“咋写？”“您有纸吗？”我问，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泰山游览图”指着中间一块稍空的地方，让我给他写四个字“泰山纪念”，我把地图摊在店里齐腰高的柜台上，拔出笔套，用双钩飞快地分两排写完四字，店里围观的工作人员与游客陡然惊呼起来，那位客人更是惊奇得连声高呼：“圣人，你真是个圣人哪！”双手紧握着我的手，死死不放。我说写完了，他像怕我跑了似的，一边紧抓着我，一边转头再看地图：“落款落款。”无奈，签上日期与姓名。一下子，四周无数的手，拿着各种各样的本子、白纸让我书写，这哪行啊，这样下去天黑也下不了山，外面的游客不知啥事，一股劲地往里涌，我说：“沈老师，你看看怎么收场，你多了一句话，我要被弄个半死。”这句话我用上海方言说毕，然后双手抱拳，像上一拜：“众位对不起了，小生字还没练好，不能再出洋相，后会有期，告辞了。”说完，低头向人缝间觅路，可哪里走得了，四周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高呼：“不要让他走。”知道者知道，不知者还以为抓贼呢，幸得保卫人员极力相助，好半天人们才渐渐让出了半尺宽的人道，让我们挤身过去，足足有几十米长。周边都是雪封的冰山，而我们仨却挤出了一身大汗，看我气喘不息，那人过意不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感觉做了一次伟大的领袖。可这伟人还真不好当。”他拿出了名片并告诉我他家在鞍山的地址，有机会要我一定去他家作客，要把我当成世界上最最高贵的客人。我想，人还真好骗，就这一下子，人家就把心掏给了我。回头一想，人家也有眼力，咱这号人绝不会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坑人之辈。如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访他。

泰山之行，我“恨”老沈。回来的路上，半夜间，坐着火车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小腿特别的酸胀，嗯，是爬山的关系，用手一捏，那一阵钻心的疼。于是在全部乘客即将进入梦乡的火车上，我偷偷地弯下腰，在蒙蒙懂懂的老沈的小腿上使劲一掐，“你要死啊”他大吼一声，真把全车厢半睡半醒的人都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