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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在旅游记忆中的缺陷是很深的。往往我一个人带着很多的憧憬投入一次计划多时的行程，却在其中思随境迁难以自拔，以致会影响其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一如这次的山西之旅，真的微小的无法叙述，可是给我思想上的冲击却是如此之大，根本难以组织完整。而现在我才能将这次旅游的记忆慢慢的，如缕的释放出来。
三晋土地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踏上的。我总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审视那片土地，在出发之前甚至都要顶礼膜拜一番。就在这激动和冷风夹杂的夜晚，缓缓的走近我计划的第一站－－晋北。
火车在夜静时分悄悄的进入了山西。睡在铺上的我依然感觉脚下在颤抖，趁着暗夜中点滴的灯火，铁轨在无尽的延伸，犹如两条车辙，记载着旧日足迹。我贴着车窗久久凝视着。车辙，这个古老而难以泯灭的东西在这里是无法忽略的。晋国是千乘之国。这在春秋乱世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即使连而后日益强大的西秦也不得不为此枕不安席。于是聪敏的秦穆公来了个化敌为友之策，扶助了重耳公子一把，才成就了“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之话。但是晋文公之霸并不会因为历经坎坷而变得风平浪静。于是在数百乘甚至上千乘的战车轰鸣之中，晋国在郑地，秦地，卫地，曹地上留下了凌乱而规模庞大的车辙。而现在历史和时间把那一切都洗刷的苍老和沉重，同时在时间的出口处用这样的钢铁轮轴验证着过去和现在的距离。
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寒冷了。快十月初在南方还是余热未尽的时节，这里已然大地披霜。不过很巧很巧，竟然下雨了。在这么黄土飞扬的土地，还能亲吻到湿润的气息，大概是大同给我这个南方人一份礼物吧。
还在胡思乱想的工夫，发觉我已经站在清凉的雨中了。没想到这里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的美好。并不杂乱的车站和宽阔的马路，在雨中显得分外干净。天刚刚亮了没多久，路上行人也少，乍一看，哪里像煤乡的装扮呢！一个好的心情是美丽一天的开始，我乐颠颠的找到了长途车站，准备按计划上路，却被告知去浑源悬空寺的班车早已取消，而我也在稀里糊涂之间上了一辆去浑源的小面，分到了巴掌块大的地方，颠颠簸簸的开始了这丰富的一天。
大同到浑源县城有一小时左右的路程，而浑源到恒山脚下还有五公里多。所有巧合的因素凑到一块：十一长假前的某天、雨天、大风、非典重灾区……竟然这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是去悬空寺玩的。于是，还是很幸运，我在快到浑源的时候被转到了一辆夏历上，专门要将我带到恒山。
恒山是五岳中的北岳，自古在苦寒之地，失去了和其它四岳争锋的人气，却占着地利和天时。它最高，海拔是五岳中独步天下者；它气候最冷，披雪戴霜的风貌让其它的五岳无法企及。可是，也正是这恒山，缺了足够的人文气息，稍显一些荒凉。
采取了司机的建议，我先循山而上，游览恒山的北岳景区。一路上，荒草漫漫，孤树摇摆，一点特色也显不出来，直至车子到了半山腰的停车场这才发现，原来上面是独有风景的。寒风凌厉。我加上了所有可以穿的衣服，独自一人踏上山路。
孤寂的感觉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强烈。山路幽幽，山风漫漫，罕见人迹，却不时有花狸鼠从草窠或者树尖上蹦下，在我身旁一掠而过，像是对我这独行者的试探。初入山时，我感觉到只有萧瑟二字，除去簌簌的枝叶在风中摇摆，并没有什么奇特景象。可是走进景区大门后我渐渐发现还得加上苍茫、险峻和幽然三个词汇才能形容。
先说幽然之感。我自觉已然畅游过泰山、华山、嵩山三岳，更兼雨中上过黄山而该小岳，可是此番却体味了从来没有的幽然。山静默，人无迹，更加上点缀在高处的数重道观，既不簇拥一处一争香火，也不气势恢弘庙宇横亘，却增添了一份自然的气氛。在这里我一点都没有感到是一个旅游的胜地，而发觉了一处修身养性的绝佳去处。当然，环境是构造气氛的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就是这里的道士了。我记忆中还清晰的留着茅山道士的日进斗金的盛况以及中岳庙里守殿道士落魄的场面，可是却没有见到过这么平静的道爷们。香火并不好，但是他们并不是面有愁容，一脸的平静如水。看见有人来了不管烧不烧香，拜不拜神仙的，他们都把你请进去，然后自己捻上三柱香望上虔诚的一拜，再来招呼你。会仙府的老道和一位游客有过一面之交，将他请进内屋向火，还互相探问着身体如何。我突然发现一句话可以用在这里：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欲望！这大概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修为吧。鸟鸣山更幽，我坐在半开半合的钟楼门口，只感觉一种脱俗的境地。
如果在山里只能体现出一味来，那么这山一定不会成为胜地。这也是为什么黄山能够超越五岳的根本所在。恒山除去幽然，另一大特色就是它的险峻。可是这是与华山的天然之险截然不同的感觉。本来这里的山势并不险，但是道士们似乎都是风水专家，择地的能手，将各间庙宇楼台修得那么巍峨，人为的把险峻之势造了出来。我最后总结为六个字：高阶、凿穴、临崖。所谓高处不胜寒。能让人身寒的去处自然会有几分险在里面。这里的所有建筑都着很高的台阶通向它们。特别是有飞石遗踪的古洞口大殿和身临鸡鸣石的神威四清殿都有着极高的石阶，我一口气爬上去向下看，颇有些头重脚轻的恐高之感。而凿穴是道士们的另一个建筑手法。那飞石遗踪，那会仙府都并不是完完整整的房屋，不过是在石壁外面修建的半面墙罢了。最典型的会仙府在屋岭的后上方还露着石洞的一部分，供奉着的诸路神仙似乎真的腾云驾雾起来。于是这样依托山势的庙宇让人不由自主的融入山的自然形态中，而山越高就越觉得陡峭了。当然如果仅仅是都在山壁上大洞也不能真正让人体会山势的险峻，但是这些建筑之前都是陡峭的山崖的话就不由得不让人害怕了。恒山上的道人自然不会忘了这一点。大多的庙宇都面向山洼中的崖边，不仅风大，还造成了气势上的无法小视，平添出了这山势上的雄伟和险峻。
虽然恒山上的景点很少，少得让我颇有些扫兴。但是这么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却看到了平日里难以看到的另一面：苍茫。当我从会仙府顺着指路牌往恒顶努力攀登的时候，我便只顾着和肆意的大风搏斗了。终于在快要到达恒顶的一块大石下面，我被狂怒的风神压制住了。我将脊背紧紧的贴在石头上，尽量缩在石头下面，以避开风的阵阵冲击。不经意间我向身前的山那头望去。眼前的景象真的让我愣住了。满山的草和树在风里摇曳起落，山洼里的淡淡雾气盘旋着，把黄绿相间的山体罩上了一层凉气。在着干燥的土地上竟让我想起了曹孟德的观沧海，那排浪惊涛漾起的水雾也是在一个秋天把他站立的山头洒满了苍凉。而阴沉的云头和眼望不尽的晋北土地让这耸立的山头变得那么渺小，如同海中的一颗水珠，如同大地的一粒尘土，实实在在又永恒的存在下去。
在风雨中，我带着登顶失败的遗憾下了山。停车场的小店里有三块钱一碗的面吃。在山西说吃面，基本就是刀削面，不需要什么作料就能够让你灌下一碗，谁让它那么香呢！
恒山之行的最大期盼其实并不是那些山顶的道观，而是在山脚下的那个小小的寺庙——悬空寺。再没有知识的人听到这名字就够悬的了，更不要说金庸在笑傲江湖中的虚构和现实中的世界文化遗产的名头了。
悬空寺在恒山脚下的一个山窝里面。本来路的边上是一条小河，河的后面便是如同刻在石壁中的悬空寺。而现在建了恒山水库，造福了百姓，却破坏了这里的意境。我悠然的在风雨中穿过悬挂连接这两岸的吊桥来到了悬空寺的下面。如果不是亲自走到了寺的面前，我一直都不觉得它是可以进入的建筑，那么巧妙的建筑如同一个精心构造的模型摆在那里，让人不忍心去碰它分毫。说是寺，其实这是北魏时代建的一个道观，在屋舍的下面用十几根直立的木柱撑着，一撑就是1400多年。悬？真悬！我的心直到走到它的跟前才放下来。从外表上看到的直撑木只是辅助承重的，在每栋屋子的地板下面都有水平打进石壁的木桩，那才是真正承受悬空寺重量的所在。难得当年的能工巧匠，费尽心机，以暗度陈仓之计换来了悬空寺的名号。
走在寺内，我如同走在了小人国，走道只容一人行进，游玩有一定的顺序。我常常需要低头弯腰在回廊中挪动。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悬空寺也有它的正殿，它的辅殿，而过殿则成了一间间小屋子，都小得可爱，小得精致，小得古朴。观音殿在正殿的侧上方，其中的袖珍千手观音实在精致，据导游美眉说其实他只有四十只手。其实多少只都不重要，居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就够让人羡慕不已了呢！可是更加出彩的还不在这里，寺内还有个三教殿，泥塑的三教至尊同屋而居，释加牟尼，老子和孔子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鉴证着历史。
如果只注意了大局而忽略了细节必然会让悬空寺之行留些遗憾的。我自然不能不仔细。此次山西之行是要去看云冈石窟的，而悬空寺也是北魏佛教反映的一个侧面。我在观音殿里看到飞天，在泥塑的佛像上方连在了屋子的屋顶下面用木头刻出了这些木雕，不知是不是那些云冈石窟的能工巧匠们的另一番手艺呢。
下得悬空寺，摩挲着李太白的手笔：壮观！简单而又一针见血的评价。我不禁又好奇起来。他人来了悬空寺都留下数篇诗文，而诗仙来此却不得一句，莫不是真的悬空寺让诗仙也惊叹得无可描述了？我半躺在车里好一会儿才想出了一句话：叹为观止！
大同是曾经是辽国和金国的陪都之一，号称西京。在历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但是其更早却是拓跋氏的北魏国都，当时作为北方的蛮荒之地能够成为一国之都，不得不说这里有着地利之势。再听听它周围的州县名称：朔州、宁武、山阴、代县。哪一个不是极北的土地，哪一个不是中原和北族的分水岭。可是当历朝历代在疆土上进进退退的时候，这里犹如历史的沉积岩，把各种遗存囊括在一起，又变得如此难以说清。
据大同不到100公里，据恒山55公里的地方，是应县。这个小小的北方县城属于朔州，在地图上根本没有特殊之处。可是，我却要去那里，为得是看一座塔，一座纯木结构的佛塔。这就是应县木塔。闻名不如一见。冒着小雨，我从车上走下的时候，发觉身处的这县城制高点就是眼前的木塔。烟雨朦胧，似乎江南的秋雨，可是眼前的景物并没有因此而模糊，却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如此苍凉。木塔孤独的伫立着，静默的等待着。走进佛宫寺，越发觉得这塔身的宽阔和塔层的高。塔外看分五层，平均每层竟然有十来米之高，很难想像这么一座高耸的木制建筑能够从辽代历经战火保存到今天。进得塔内，光线顿时暗淡下来，一层的正中供奉着释加牟尼。可是这并不是关键，在导游小妹的提示下，我仰着头才发现神殿的门楣上有三幅画像，竟然是辽代萧太后祖孙媳三代的画像。可见史载萧氏握权，权倾朝野并不为虚，否则何以让这三凡人的画像竟然比佛祖还要高呢？
沿木梯网上走，伴着手电昏暗的灯光，我发觉塔内部竟然是空的，但是有非常粗的立柱撑在中间，而不少木柱如同倒伞骨一般把每层的木板托起来。当然，这只是主体的结构，塔内还有很多看起来杂乱的辅木，却各尽其职的分担着塔的重量。到了塔的每层面上，光线就足了。岁月早把所有色彩褪去，还原了一个木制的原色世界。灰尘，蛛网，刻痕都清晰的记载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并没有在一个景点，而是在这个历史的容器中，自然的感受周围的一切：变了型的木门，褪了金的对联和横匾，染了墨的佛像还有不时响起的梵铃声。我倚着木门，看着梵铃随风而响，似在诉说，似在倘佯。我举起相机想把摇动的梵铃收在镜头之下。可是连续几次，每当我将镜头对准它的时候，它就嘎然而至了。我不禁肃然起敬。莫不是佛爷们冥冥之间在显灵不成？！于是我舍了拍照的念头，极目遥望，据说美丽的桑干河就在目所能及之处。可是在哪里呢？莫不是真的也被风沙埋在了历史的记忆中？可是即使如此，看着依据木塔呈轴对称的应县县城，虽然饱经风霜，依旧韵味十足。
从南边绕到塔的北侧，我听说李陵碑就在不远的地方。这是个一直在我耳边环绕的名字，它是汉朝李氏家族没落的鉴证，是促成司马迁奋笔史记的当事者的归宿，还是宋朝边防大将杨业令公的殉地。它已经超越了一块石头所能代表的一切，而是个负载着文学、民族、历史以及人性的多角色物体。我非常想看到它的样子，摸一摸它的面庞，沾些上边沉积的灰尘，体会它的所有内涵。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我问了很多的当地人，他们都茫然的摇头。我只好怏怏的走出木塔，转向后面的寺院，雨大约停了，草木湿润的散发着光泽，院子静谧异常。我快走到大殿的时候，一阵木鱼声不紧不慢的响起。我就像被当头棒喝一般顿悟过来。来过何必一定要找到那一处呢？留个永远美好的印象在记忆力，融合了所有美好的想像就足够了，一如这木鱼声空响而已，却如同在心，又何必一定要指心而言呢？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应县长途车站，蜷缩进了一辆破破的充满了煤灰的车里，睡一觉就该到大同了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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