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换车 这是一辆个体中巴车,车门开着在等人。 我们走过去问到不到芦芽山。车上一个拿一摞车票、膀圆腰粗的女人打量了我们一下,说:“去!拉你们到东寨。” 车上坐的男的都穿大黑夹袄、女的是大花衣衫,都是本地人。有好几个在抽烟,座椅间到处是烟头,还有痰痕及瓜子皮。我在最后一排坐下,低头一看,沙发座上有烟头烧出的黑洞,洞内露出发黄的破垫套。 东寨 下午3点在东寨下车。 面前是一条街,农村集镇那种。街上人很少,风很大,吹得店铺的招牌呼拉拉响。 一个穿蓝花衫的中年妇女迎上来,让我们住她的店。 这是一家一楼做饭店二楼做旅店的店铺。店后有楼梯,楼梯旁放着泔水缸,缸上飞着苍蝇。上楼看房间,只见墙壁白白的,被褥也干净,一个房间三个铺,包下来一夜40元。我们说再走走看,女老板一脸不高兴,扭身说你们看吧! 之后我们到了管芩林业局招待所。 招待所是老式搂房,三层,灰砖墙上每个窗口下都装饰一块水泥抹的图案。 接待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姑娘在桌前坐着,另一个是个干瘦老头。老头袖着手靠在床头,穿的衣服邋里邋遢。姑娘说招待所一个房间两个铺,住一夜50元。老头见我们有点迟疑,就说来芦芽山旅游不能光考虑住,还得考虑行,租车招待所最便宜,所长的本事可大了! 想到这招待所毕竟是公家开的,我们就办手续在这里住下。 招待所的楼层高大而阴森,房间电视机图像出不了颜色,楼道里厕所门上挂着半截子白布帘子,那布好像从来没洗过,脏成了黑灰色,进厕所很担心,怕碰到它,条件反射,老远就得把头低下来。 汾河源头 4点多去看“汾河源头”。 “汾河源头”距招待所一公里。这是河叉中的一座山,山不高,山上分布着几处泉眼,泉眼里往外冒着水。一个主要泉眼被一座类似庙的建筑物修住,水从设定的出口流出后,在一个人工做就的水池里集结起来,然后再流入汾河河道。这水真是清,清得可以数水池底人们扔的小小硬币。 “汾河源头”还修有另一座庙,叫什么名字没记住,但记住了庙前的几面碑。其中两面碑上刻着主持重修这座庙的宁武县负责人的名字,另有一面碑高高耸立着,上面刻着原省委书记题写的“汾河源头”四个字。没准将来这些碑石会成为文物,人们游览的时候,又会怎么想,作何议论呢? 蛋蛋车 第二天早晨,招待所长安排我们坐一辆蛋蛋车去芦芽山。 司机是个彪形大汉,当过兵。蛋蛋车是他自己的。车内共有8个座位,除我们外,还坐了太原来的4个学生,两男两女。 招待所长让我们每人给司机100元,说40元用于门票,60元是包车费。 进山的路用水泥硬化了,路面非常干净。路的一侧是一条小河,河水在洁净的石头中欢快地流淌。路两旁的山上长着树,是落叶松和云杉。落叶松的叶子已经变黄,而云杉的叶子却绿着,绿黄相间,十分好看。刚进山树比较稀,渐渐地变得稠密,再后来便是山上山下都是树,密不透风,森林一直挤到水泥路边。 漫山遍野绿黄相间的树木,加上潺潺的流水、清新的空气、清晨金黄色的阳光,秀美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行进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开始爬山。山很陡,我问司机是不是芦芽山,他说:“不是,早着呢。” 在半山腰,设有门岗,游客在此买门票。司机下车和门岗鼓叨了几句,门岗就摆了摆手放行。司机开车过去后鸣了下喇叭,然后得意地说:“门岗,是咱伙计;招待所长,也是咱伙计!这年月,没有什么不能没有伙计。钱算什么?真的,钱不算什么。” 车愈往上开路两边的树木愈高愈密,林子黑乌乌的。司机说,几年前,这林子里走失过一个林场女职工,人们找了好多天,连尸体也没有寻到,这老林里有豹子,女职工是让豹子吃了。这引得两个女学生唏嘘了几声。 蛋蛋车在一段停满汽车的山道上停下,司机让大家下车,说从这里往上爬,上面是库仑草原,过了草原,就到芦芽山了。 库仑草原 再往上身旁全是十几米高的松树,山坡中有条陡峻的小路,路边站满了出租衣服的人。他们说山上风大得很,冷得很。我们租了一件皱皱巴巴的军棉衣,付出租金10元。这样件衣服在城里拿去卖,顶多也就卖10元钱。 快到山顶时森林竟嘎然而止,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苍黄色平面,显示着一种荒凉美。这就是“库仑草原”,这就是这座山的山巅。 草原的土是褐色的,包含着厚厚的腐殖质,踩上去很松软。草原上时不时可以遇到牛粪,有半新的,有陈旧的,呈黑沫状。草只有一寸来高,枯黄的叶子朝一个方向匍匐着。大约这里的草每年只能长这么高,但年年的生生死死,以及牛的消化排泻,形成了这层腐殖质,维持着这片山巅草原。 迈进草原,人们就立即感受到风的威力。掠过草原的风是不可阻挡的,它“呜呜”叫着,直往人的衣服里灌钻,让人觉得仿佛赤身露体在风中。我冷得发抖,拽着军棉衣的领口往四周看,只见稀稀拉拉的游客一律裹紧着衣服歪着身子十分艰难地顶风前行。那情景实在不像是旅游,倒让人想起长征的一幅油画。 芦芽山 与风搏斗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库仑草原的边缘。这时,芦芽山也现出了它的面目。 原来,库仑草原是一座山的山顶,而芦芽山则是另一座山的山头。要登芦芽山,得从库仑草原下去,到山沟底后,再从对面的山坡向上攀登。 从库仑草原边看对面的芦芽山,它是那样打眼,那样震人心魄。它就和我们面对面,黑乌乌的森林和灰色的石头就摆在我们面前。芦芽山整个地是一个巨大的圆锥体,庞大的山体连着波浪似的众多峰峦,所有山峦都被森林覆盖着,只有圆锥体的顶点——芦芽山峰,那里没有树,是纯粹的直竖竖的石峰。巨大的灰色石头一块挨一块,形状有点像成熟的麦穗粒。这也许就是芦芽状吧,而芦芽是什么样子,我也并不清楚。再仔细看,峰顶的石头间似有建筑物,有一些小黑点在动。人们说,那上面是庙,小黑点是爬上去的人。 经受过库仑草原大风劫难的游客们,面对更加陡峻的山峰和深不见底的大沟。许多人接受不了这种新的挑战,有位游客就坐在山坡的石头上说:“不走了,不走了,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大多数人还是继续走,艰难地往山沟下挪,总不能在芦芽山面前却步。想不到的是,下山竟十分顺畅,因为背风,阳光变得非常温柔,绿树一棵挨一棵,路在树间蜿蜒。但临近沟底时,却又听到了那恐怖的风声。 山沟底有一大片白塑料棚子。小贩们在棚子里卖吃食、水和各种纪念品。塑料棚子早被风吹得破烂不堪了,破条子在寒风中猎猎抖动。花两元钱买了两穗煮玉茭,我问卖货的妇女:“这里一直这样刮冷风?”她袖着手说:“也不是,现在是天冷了,再过三两天我们都要下山,林业局要封山了。” 啃着玉茭,听着芦芽山坡上慑人心魄的松涛呼啸声,望着高处陡峻的见不到顶的石峰,大多数游客真的打了退堂鼓,不上了。我们跟着抑郁的人群返身走上回头路,再爬山坡,重新经历库仑草原风的洗礼,之后,乘蛋蛋车回了东寨。 芦芽山终于没能上去。在可以企及它峰顶的地方,在如此逼近的距离内,我终于打了退堂鼓。可见,我是个怕苦和没有毅力的人。 林彪兵工厂 下午三点多,去看“万年冰洞”。 蛋蛋车走的是另外一条山沟,这沟里有条较宽的路,沟两旁的山上是齐刷刷的云杉和落叶松。 转弯后,路边一字儿排开几栋楼房。司机说,这是“林彪兵工厂”。 这些楼都高五层,宽数丈,青灰的墙皮,青灰的瓦顶,瓦顶上还用砖砌出若干烟囱,烟囱口被煤灰熏成了黑色。司机说这是兵工厂工人的宿舍楼,是珍宝岛打仗时建的。后来不打了,废弃了。 望着楼房那一个个黑空的窗口,我突然觉得这么多房间这么多年没有人住,那里头一定很荒陌。闭眼睛想一想,那种安静得可怕,那些笼罩在砖壁间难得一动的空气,那些缓慢变幻的黑白明暗,我感到恐怖。当初怎么就选择这偏远的林区来修兵工厂呢?幸亏珍宝岛的仗很短暂,如果拖得很长,兵工厂真建成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云杉,落叶松,汾河源头,还会有现在这么个样吗? 万年冰洞 水泥路尽头是“万年冰洞”。 司机说,“万年冰洞”是芦芽山最值得看的地方,在整个华北,唯独这里有这样的冰洞。 走近洞口就觉寒气逼人。再往里面走,渐行渐暗,直至有了昏黄的电灯光。头上,脚下,四围,全是厚实的冰,灯光中显出一种阴森。冰洞很狭窄,只能容一人过去。在里面走,需低头小心看路,因为脚下有时冻得滑溜溜,有时又消得稀拉拉,胆颤心惊,需小步挪动。冰洞有四层,层与层间是井桶般的通道,里面竖一木梯,狭憋得很,人上下只能紧贴着木梯挪。 钻冰洞的感觉,就像在地狱走了一遭。幸亏下去的人多,一个挨一个。倘若只有谁一个人下去,那对他肯定会留下恶梦般的记忆。 出来后问司机为什么凿那么小的洞,司机说大了怕化冰,觉得有理。又望望冰洞之上长满大树的山,对这山下包着那么厚实的大冰垛觉着真不可思议。这冰真的已冻了上万年? 悬棺栈道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去看悬棺栈道。 这个景点在冰洞旁的另一条山沟里,由当地一位老太太承包经营。 我们买票进沟,从山崖边的石台阶向上攀登,之后登上了一个除上下两端外其余悬空的木梯子,胆颤心惊上去,钻进了一个石洞。石洞很短,从另一个口出来,就上了栈道。 栈道距崖底二三十米。是在崖壁上打了洞,把木桩子楔进洞内,再在木桩上铺上木板。栈道宽2尺余,下面是刀削斧剁般的峭壁。 贴栈道的石壁上隔一段就凿有一个石洞,洞的内壁参差不齐。据说栈道是一个体老板最近重修的,在原来的底子上进行了重建。 让人不好理解的是,古人为什么要在这面石崖上建栈道?石崖所处的山岭是芦芽山地区一个普通而偏僻的山岭,既非交通要冲又不可能是战略要地,费老大劲修一条栈道实在没有多大价值。 尤其不可理解的是栈道旁还辟有悬棺洞。这洞凿在石壁上,隔不远就有一处。洞里的棺材有的掀开了,露着里面的白骨。从发朽的棺板和掩在尘土中的白骨看,悬棺洞是很有些年代了。其中一个悬棺洞旁竟还有一处供人居住的洞穴,里面有炉灶和火炕等遗迹。 这些都是什么时代的事?芦芽山的先民为什么要在这半崖上生活?为什么会有这样奇特的丧葬习俗? 出奇事还有,栈道中部贴着崖壁竟修了一座小庙。庙里有一位毫无表情的老僧,守着更无表情的地藏菩萨。想想这庙是建在木桩上、悬在空中的,就觉着有点胆寒。 栈道尽头的石峰旁另建有一座庙,庙外站着一位老僧。老僧让我们进庙烧香,我说前面刚进过庙。老僧说,你们刚进的是阎王庙,这里是玉皇庙,阎王是受玉皇管的。 地藏菩萨就是阎王?这我是第一次听说。我问老僧晚上住何处,老僧说也住阎王庙。 下栈道后,在山间路上仰望暮色中那险峻的阎王庙,想想晚上留宿在小庙里的两位老僧,感觉到人生况味实在各不相同。有人说佛学是非常高深的古典哲学,看来我是不懂的。不过想至少佛教并不像常人想的那样简单,作为红尘中人,对老憎就不可能有更多的理解。 回东寨的路上我说了对栈道悬棺的不理解,司机接起来说:“芦芽山一带在宁武关以北。宁武关的南北风俗很不一样。关南叫村,关北就叫寨,比方咱住的就叫东寨。古时候东寨一带是北国胡人的地面,这地面的许多事汉人很难说清楚。” 我问他是胡人还是汉人,他笑了笑说他当然是汉人。 金龙大轿车 第二天早晨5点半,我们就出了招待所在街上等车。蛋蛋车司机说早6点有一趟从东寨发往太原的班车,并且只有这一趟。 5点50分,一辆大轿车开过来,我们上了车。这是辆金龙大客车,装有空调,座位高于走道,比较宽敞。开车的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下巴上满是短茬胡须,显得老而剽悍。他把着方向盘,开着车在这条不足半里长的街上转了几个圈,寻找乘车人,座位快满了,他还在转。一个太原口音的乘客说:“行了吧,钱赚多少是个够!”剽悍老头绷着脸,没说话但坚持又转了一圈。 到宁武城后,汽车停下来等了很长时间。太原口音的乘客问为什么还不走?宁武上车的一个细皮白肉的中年男人说:“不急,等卖票的。”太原口音说:“卖点票,谁不能办了那事!”中年男人说:“哪那么容易,你能办?”太原口音正想说什么,剽悍老头说:“就你多事,人家是车主!”中年男人说:“买这车花了我几十万哩!”太原口音低声说了声“烧”,就扭转了头。 不一会上来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坐上了驾驶台,剽悍老头坐到了发动机盖上。另一个看样不足二十岁,细皮白肉很像中年男人,剽悍老头叫他“公子”,他应是车主儿子,这就是要等的卖票的。 车开了,车主并未下车,他要跟车跑太原。快到原太高速入口时,车主显得很紧张,他招呼乘客往座位上挤。“公子”和剽悍老头也从发动机盖上下来,屈身于车窗下面。他们是害怕交警查车,查超载罚款。车出太原高速口前,车主和“公子”还提前下了车,他们抄近路出高速,汽车开出收费口后,才又上了车。 不过,那天一个交警也没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