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面日记:风格的下午茶 如果你问我,哪里最适合泡上一杯西式下午茶,有着苹果花般清甜的气息,答案一定是沙面。那是一片搁浅在珠江边岸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欧陆风情。即使你没有带上你的茶壶和杯,这里的气氛也能很快让你联想起它们。 沙面的确是就是这样的地方,在这里历史和建筑惊人地交融,让你分不清那个更能吸引你。这里始终保留一份咀嚼不尽的回忆,是中国近代殖民史的胶卷。小小一条街道两侧,时空交错般升起无数欧式风格的建筑,人如同耸身一晃来到大洋彼岸的国土。在阴霾的天气中,走在新叶的林荫道上,人的思绪很容易游离,随着一块墙壁上镶嵌的铜牌,一扇雕花窗户,一盏低垂的路灯,晃晃悠悠地转入十九世纪晚期。那时中国的国门刚被打开,侵略者们便看上这片江岸,将其据为己有,各式各样的建筑纷至沓来,直到沧桑物换之后,仍把身影留在了这里。 如今的沙面街已经沉落到珠江边的市嚣下去了。走进一条南街的游离小道,拐上一个弯,江边的汽笛声,马路上车辆的喧闹顿时销声匿迹,仿佛沙沙作响的收音机突然被拔掉了插头。道路旁都是些年岁久远的老树,毛茸茸的树干在头顶尝试着各种盘旋扭曲的姿势。建筑散发着令人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气息,仿佛它们依然躲藏在一个遥远的梦里未曾醒来。角落的铭牌里写着那些故事,一些断字残片,像偶尔经过的车辆,从耳旁呼啸而去。 沿街有很多开得很低的小窗,扁长的半圆形顶,有的罩上了铁丝网,在墙根底下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里的窗一律是浓重的深红色,红得发黑。如同那些老式的檀木家具。有些房屋无人居住,油漆剥落,缝隙间或地有枯萎或葱茏的蕨草在风里招摇。当街的门张着黑洞洞的口,仿佛走进去就被吸入另一个世界。我在其中一幢建筑前驻足,它有突出的门槛,顶上是一个罗马式三角形门楣,由两根圆润的石柱支撑着,上面有一行已经斑驳的文字:“PALLONJEL HOUSE”。石柱的高高的基座上各自刻着1897和1917的字样,外墙镶嵌排水管上雕着一朵梅花。但也有许多房屋是被重新休整,人们继续像影子一样在里面活动着。它们大多是那么美丽,有着层层内陷的新月顶窗户,有临街的阳台,雕花的门窗和环环相扣的拱廊,像穿越无数道记忆。每隔不远就探出的路灯,犹如灰姑娘的马车,仿佛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装上车轮飞上天空一般。 道路的尽头豁然进入沙面的中心地带,是被分割成井然有序方块的街道,两旁树木大多有上百年的历史。榕树被粗大的气根包裹,枝叶挤满了天空。细小的叶片从头顶星星点点地落下来,树枝间响着雀鸟的鸣叫。树下铺着细细的卵石小路,中央是花圃。花丛中画龙点睛地涌出喷泉,向周围的宁静里吐洒着喧嚣。而路灯弯弯的活像当年外国巡警的低檐帽,在路旁朝人点头哈腰。 这里的街道堪称一条银行街,两遍坐落的多是当年的洋行。一块块铭牌上写着当年银行的名字:太古银行、渣打银行、洛士立洋行、旗昌洋行……现在多变为海关署、办事处和商店。美国万国保通洋行则是“BLENZ COFFEE”咖啡馆。建筑粉刷成米黄、乳白和青绿色。翻一下艺术史,就会发现各个时期的建筑风格就像鸡尾酒般调和在一起。常见古希腊流传下来的凹槽檐,中世纪哥特式的神秘,文艺复兴时期的圆拱式门窗和外镶嵌的柱子。一个街角座落着大名鼎鼎的赫德的故居,显示出英式建筑沉稳和缺乏特色。当然酒里也不乏法式的浪漫典雅和德国建筑阴郁、庄严、堂皇的格调。这里有两座小教堂,哥特式天主堂,和不远处门当户对地立着的圣公会教堂。就像把其他土地上的针锋相对带到此地继续。 我喜欢在阴雨的天气里散步在沙面街,也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路边的咖啡馆里,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上个世纪的一张老唱片,依依呀呀地播放着时光中泛黄的故事。当然不会忘记当年这片土地被隔绝,不允许一只流着华人血统的脚踏足。但现在人们却四处徜徉,饶有兴致地寻找着一丝怀旧的痕迹。这里也时常能见到许多外国人,一些外国妇女推着婴儿车在路上走着,车里却多是中国小孩,他们的微笑随着午后的阳光在四周化开。此时的沙面显示出历经磨难之后的宁静,那些盛衰兴亡在太阳底下被曝光成浅浅的思绪,仿佛还能看见隔街相望,层层叠叠的建筑物后,那坐落在江边的沙基惨案纪念物,像一座水泥的方尖碑,记忆着不同于以往繁华的哀伤。由此奠定沙面在史书上永远的沧桑屈辱。但沙面并没有沉沦在往昔的伤口里。看着曾经兵戎相见,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却在载满无数恩怨情仇的街道上毫无隔阂地散步。一瞬间,这段地域突然像相隔了一个时空,一段通向苍茫的历史,另一端连接在脚下,回望这段距离,人们最终能够达成某种谅解。 而如今需要做的只是找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坐在榕树的绿荫下,手托一杯下午茶,细细品味时空、怀旧和风格共同散发出的浓浓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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