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炮兵的老山作战日记(1)、(2)、(3) [这个贴子最后由射天狼在 2004/05/24 10:16pm 编辑] 老山作战日记(1984年8月至1985年10月)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五日 阴专晴 今天群(炮群的代词--注)搞教练,从早饭后立即挖助锄,用炮。因通信没有及时畅通,直到下午12点多钟阵地才开始射击。炊事班把饭菜送到了阵地。我担任警戒哨。下午四点半撤离阵地。回来后,大家都涌到了河边。在S形的山脚与河水交界处,一线挤满了身穿背心裤衩、露出健壮肌肤的小伙子们,海子边(云南省砚山县的一个村庄名--注)从没这么热闹过吧。 八月十六日 晴 今天是个大晴天。中午我赶紧洗了那套阴雨天溅满污泥的衣服。 今天全天是政治学习。指导员拿着几份材料。材料告诉我们很多越军向我边境开枪开炮、伤亡我无辜边民的罪行。下午,每个人都写出声讨书,在本排声讨会上读。另外,每班还指定一名在明天的连队军人大会上作声讨报告。 我们排声讨会开得不是很成功。 晚上夜训,指挥分队上山建观察所,战炮分队是这样安排的:瞄准手夜训,一般炮手每人挖一个助锄。夜训用去两个小时。 根据一些情况的判断,我们在这个地方不会呆多久了。 八月十七日 晴 上午,政治学习。指导员指出:我们要有长期作战的打算。他说:现在我们有的战士有一种急躁情绪,急着想打仗,想打完仗就回去。他强调说,“老实告诉你们,我们至少要在这里打一年,不要想着什么退伍、复员了,告诉你们,战争期间,一律取消退伍、转业。有的人说,刚一拉过来就拉上去,士气很旺盛。是的,一路上受到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大家很受感动。但是,我们要知道,我们刚到这个地方,地理条件不熟悉,气候我们也还不能适应,我们从别的单位抽调来的同志与我们之间,协同、配合以及因为装备的不同造成的一些问题,都要求我们要作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够解决……仗是有得打的,这个你们不要担心。”他又告诉我们边境地区的一些事例。最后,布置了几个讨论题。 下午,前一个小时擦拭武器器材,四点半钟,全连集合,开了个简短的声讨大会,由各班代表发言。各班的声讨书都列举了很多越军残杀我边民的事实,从“民族尊严”说到当前的“经济建设”,从“越受苏联的指使”,到“我们不要别国的一寸土地,但也决不允许别人侵占我们的一寸土地。”声讨会上,代表们情绪激昂,对越南反动集团的声讨是有力的。随后是呼喊口号。 晚上,海子边乡壮族文艺宣传队来给我们慰问演出。演出结束后,团电影队放映《自救互救》和故事片《上甘岭》。看后一个影片,与以前观看时的感受大不一样了。看到志愿军战士们一个个倒下,看到驻守在坑道里的同志们一口水互相传递着到最后还没有动,我想,我们就要到那样的时刻了,考验我们的时候就要到了。我想到的不是死,而是想,那样牺牲了光荣、悲壮、值得,那样能够把自己短短的一生献给众多的人而不是我自己,我感到一种满足,说不出的充实。如果在过去,谁说这话,我会说是“大道理”,而现在我有了亲身体会。 多少预料不到的艰难困苦在等待着我们,但我们毫不畏惧。 八月十八日 晴天 大家说今天星期天,休息。可并不是这样,营里给各连下达命令:每个班在十九日前完成一个猫儿洞。因为猫儿洞不能很多人同时挖,第一批由班长、陈昌民、邰春建,其余在家休息。中饭后,我、张青平、李建强带着一把大锹、小锹、小镐,往村庄后面的一个土岗上爬去。全营的猫儿洞(包括观察所)工事都在这道土岗与另一山岗相夹的两边沟壁上。我们顺着沟沿踏着茅草滑到了沟底。在沟壁的簇簇茅草丛中,我们找到了我班的洞。在这里介绍一下这种猫儿洞的形状。我们挖的是“丁”字形,属猫儿洞的一种。这种洞,洞口高一米,从洞口的上沿向里壁的深度是二米,在挖到一米时,就可以往两边挖,那是作为睡觉的地方,“丁”字的横条要挖长四点八米,可容两人躺倒抵足。我们挖了,这活不累,因为在洞里有力气也不能尽力使,只能象蚕一般、一点一点地咬,洞里又很凉爽。 本来说下午要给海子边乡民兵们作操炮示范的,不知什么原因取消了。所以下午的主要工作就是弄晚上的一顿饺子了。部队吃饺子,是把面粉、肉、调料、菜馅(萝卜、韭菜)全部分到各班,由各班自行去做。我拿出我所学的全部本领,主要的一些工作基本都是我干了,如:切肉、切韭菜、揉面、擀面皮等。李民、张青平包,陈昌民切面丸。邰春建不会做,他们就指使他去拍饺子上飞的苍蝇:“老邰,你把苍蝇看好了!” 我们已经把房东的锅洗刷了,水都快开时,指导员来了,他说:“不许在房东的锅里烧,要到外面挖锅灶,这是营里统一规定的,并且还要检查,如果发现在老百姓家里烧,就要没收。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大家学会在特殊情况下,也就是炊事班误饭的情况下,自行处置。” “没收?没收给我吃呀?” “给房东吃嘛。他们这里从没见过这个,正好开开口味。”指导员笑着说。 几个烧火的赶紧到门外去垒锅,我们班把那只专供野外小分队(七八人)用的脸盆一般大的盆子,放到几块石头上,燃起了火。 几位彝族妇女大概见着稀奇,围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在李民手里扭动的和放在报纸上象一只只肥胖的小老鼠的饺子问:“这是啥呀?” “这是饺子。” “啥呀?”她们听不懂“饺子”。 “这是用面粉,就是麦面。麦子,知道吗?(她们点头)就是麦子磨成的面粉。这是馅,有肉和韭菜。” 她们到底懂得了没有,我们不知道,只见她们带着迷茫的神色去了。 第一锅,我们送给了房东。 晚上,去挖猫儿洞。经过一天的努力,已经开始向两边挖了。 八月十九日 晴天 去前面打前站的副连长下午回来了,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新奇的关系到大家的消息。晚饭时,他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说着情况。 “我们阵地与敌阵地遥遥相望,不同的是我们居高临下。上午,太阳出来时,越军借阳光看到我们阵地,可以向我们开炮,傍晚,阳光照到敌阵地,我们可以向她们开炮。 “一律住猫儿洞。猫儿洞与我们挖的不同。它是由多层木石结构。最里面一层是钢筋混凝土,第二层是一层杉木,再盖上一层土,再是一层杉木,再是一层土。它不是挖的,应该说是建的,先开出一条沟,在沟里建起,再覆盖上土……在洞里是不准乱出来的,更不可能下山了(他强调说,某某团一月份起,一直住到今天呢。)。很多部队战士士气低落,主要是与世隔绝。 “……特工人员尤其多。他们主要是搞侦察活动的。你警戒时发现了不要把他打死,否则,晚上他们几个小组合到一起来袭击你。你不打他,他也不伤你。你看到了,把他赶跑就是了。 “其实,谁的阵地、观察所,彼此都清楚,坐标、方位都掌握,只是炮弹打不到。不过,现在基本停止了。说实话,他们还是怕我们的,就好像一个半大的孩子和大人打架,打不过,又不愿意认输,又不敢上。 “要作长期作战的打算。一年二年,也可能要三年四年。” “嗬!”大家倒吸口凉气。 上午,师来检查各连自救互救工作进展情况。 下午,挖猫儿洞。四点钟全部结束。修理所检查火炮。看来,动身的时候不远了。 八月二十日 晴天 右手食指在收大炮滚轮时,指甲被掀起了一半,虽流血不多,但疼痛钻心。排长说非半个月不能好。致使现在写字困难。 上午在炮场,副连长说前线很多炮连养了很多狗、鸡。狗的作用很大,它的眼睛很锐利,站岗时带着,不能不说对敌人是个威胁;猫儿洞生活寂寞,也可以作消遣用。养鸡不是为了吃鸡蛋,主要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毒药、毒气弹。从炮场回来后,邰春建、赵刚立即行动起来,到几家有小狗的老百姓家,一只一块钱抱来了二只黑的和一只花的小狗。中午,一个班二只整鸭,这三只小狗正好饱吃一顿。 下午全营拉出,晚饭各班在阵地自己做的,炊事班把油盐都分好。各班菜蔬有:一人一个鸡蛋,芹菜、包菜、洋地瓜、辣椒,每人七两米。从山上捡来枯树枝,用石头垒起锅灶。我烧火,李民炒菜。副指导员拍了几张野炊的照片。别有一般滋味。 明后天就要动身,该买一些东西了。 八月二十一日 晴天 上午在炮场,副连长介绍了前线的一些情况,连长又说:“大家可能误会了,以为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这是大家理解错了,昨天我和指导员到团部开会,团里指示,从今天起,我们将进入第二阶段的训练。到底哪天走,连团长也不知道。也许还有第三、第四阶段呢。” 大家对到前线,信心是很足的。 下午,自救互救训练。 晚上看到陈就根的一本抄满流行歌曲的本子。我想,到了阵地上,白天也是晚上,晚上也是晚上,成天住在猫儿洞里,一定枯燥得很,那样日子的难过,是可以想像的。大家有的说买点扑克象棋,连队也说要买点书。我自己考虑,如果能趁机学学口琴倒是很好,音乐会赶走寂寞的。只是现在手里没有一首歌曲,如果有可能的话,叫家里寄一些书来倒是个办法。 八月二十二日 晴天 今天营里搞训练,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半。大家都很疲劳。 晚上看电影《十六个人》。 离打实弹只有一天时间了。24日准备,25日、26日射击。 新派来个南京炮兵学院毕业的副排长,山东人。 八月二十三日 晴天 后天就是实弹射击了,可以想见,现在的训练是多么繁忙了。 清早六点钟,在班长的吆喝声中,大家一骨碌起床了。摸着黑我端着脸盆跑到河边洗了脸。小值日已经在“饭堂”(露天的一块专用吃饭的场地)的地上摆开了饭碗。 一天的训练在团部所在的那个村里的一片开阔地上展开了。 我担任警戒。中午伙房车把饭送了过来。菜很不错,除了长豆角,一人还有一个荷包蛋。下午三点多钟才撤出阵地。 傍晚我在车库(也就是炮车集结地)站岗,因为感到很无聊,很想找本书看看。我在炮车驾驶室里找了找,一本也没有,怎么办呢?站岗坐也不能坐,更不能跑远。我千方百计地,哪怕只找到半张纸片也好,只要上面有字。终于在一个垃圾堆上找到了,而且收获很可观。那是一本只有六七页的(包括两张彩色插页)、沾满污泥的《电影评介》残本。如果说,我有那么几次如饥似渴地读书的话,这次不能不算其中之一。周围的世界立即在我的感觉里消失了(这对一个哨兵来说是不应该的),我的兴趣,我的眼睛都盯到了那几页颇纸片上了。 八月二十四日 阴雨 今天是实弹射击的准备时间。上午炮长和瞄准手去炮场和修理的同志一起检查火炮。一般炮手训练自救互救。 打了预防针,叫“钩端螺旋体菌苗”。 下午,去砚山方向40多公里的一片开阔地(平缓的山坡)上挖炮工事。因为距实弹射击时间不多了,各连只挖一个炮工事,其余三门炮只划出个炮位来。副连长告诉我们,必须今天晚上完成。好在土质比较硬,挖起来又不沾锹,进度是比较快的。指挥排作为第二批,加强了我们,天黑之前,我们基本完成了告诉的构筑。回到连队,大家一身泥泞,吃过冷反饭冷菜,地方来慰问的电影《攻克柏林》也没有看,就都上了床。 8月25日 阴雨 早晨起来,由是一个阴雨天,飘着牛毛小雨。 饭后,各班派4个人,由指导员带领,去修昨天的炮工事。 我和陈就根、邰春建、赵刚出这次公差,其他同志在家擦拭炮弹。 汽车冒着细雨在柏油公路上奔驰着。我们穿着雨衣戴着钢盔。按规格,炮工事的深度要1.7米,现在只挖60公分。我们还要挖去10公分,才算合乎标准。中午11点半我们回到了连队,炊事班正准备给我们送饭呢。 下午,进行了实弹射击动员。 本来说晚饭后7点钟准时出发的,可是,6点接到命令:立即出发,占领阵地。 炮车开动了,防滑链条在公路上哗哗地响着,16发炮弹分别装上了4辆炮车。 在周围山岭和村庄的一片静寂中,我们进入了阵地。炮推到了工事里,还没有动一镐一锹,老天竟然下起雨来,我们赶紧爬进炮车的后厢。 好在雨不大,一会儿停了,可是,天却完全黑了。硫酸电瓶灯微弱的光线下,我们挖开了助锄。阴沉的天时不时来那么一阵牛毛细雨,扰得我们干活很不方便,大家的衣服差不多都湿了,加上一出力,雨水和汗水裹在一起,衣服贴在身上,很是难受。一直干到10点多钟,占领阵地的工作才基本结束。 在满是车印、人的脚印和满是浑浊泥水的阵地上,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忙着,脚上的解放鞋早就湿透了,粘着一团泥巴,不时见人用锹将鞋上的粘泥剔去。那脚,简直可以与骆驼的脚掌媲美。 很困。我们爬上炮车,在横七竖八放着的背包上倒下了。李建强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8月26日 阴转晴 夜。阴沉沉的。泥泞的湿漉漉的夜。炮车上,我们胡乱地倒着。鼾声。静寂的夜。远处矗立着的哨兵。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叫,我醒了。我理科知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天空像个黑锅底,忙碌的人们像蚂蚁似的。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天有点亮时,炮车开走了。坏了,我们班忘了拿下工具箱。我和三个人去追炮车。很远,转过一个山嘴。走上公路,我们才知道自己是赤着脚追来的,车轮带到路上的石子烙得脚板生疼。到了营后勤点,看到伙房车旁,炊事班已经在做饭了。一辆辆炮车找过去,七连,八连,九连,E-1749,我们班的炮车。上。箱子很沉。 回阵地怎么走?“搭个老百姓的顺路车吧,肯定会带我们的。”有人说。 我们拦了一辆130日产小车。“同志们,往里面坐一点,车厢板很矮。”司机关心地说。“我们老坐车了。”谁说。 天亮了。大地脱去了夜衣,焕然一新。各连注意。身后山坡上各种“点”在闪光。不知何时山坡上多了顶帐篷,那是营发令所。我们班的炮弹已经拿出来,四颗炮弹整齐地与炮管所指的方向一致,炮弹上的黄油,已经被三炮手邰春建擦去了,他是将炮弹搬起来送进炮膛的人,四跑手是赵刚,手拿一根推膛棍,将三炮手送进炮膛的炮弹,推到弹槽里去。我是弹药手,从弹药库里将弹药搬运出来,摆放好,让弹药手在最方便的位置拿到炮弹。邰春建已经全部装好了引信,08号,2号装药,60平制。真家伙。 全团第一跑于7点多钟发射。不是我们发射的。等待得心急,又有些发慌。想到防震器,那是保护耳朵的,捂捂口袋,那圆圆的东西在呢。 炮一班打了本连第一发。火光从管口和药室两处喷出,浓烟升腾。炮管跳起来。耳朵很震。我们班还不知道等到啥时候。一班在开饭了,他们第二发可能还要等一个小时。据说,前方在找刚才那一炮的弹着点,还要进行修正。这时传来命令:全连开饭。打过来的稀饭却是夹生的。“这时候还不能保障。”有人发牢骚说。“稀饭少,大家少吃点。”副指导员说。 仿佛又要下雨,满天乌云的。云南的天气。雨又下了几点。太阳从东天角射出几缕光线来。50米开外的那条公路上,几辆公共汽车放慢速度,旅客们把头伸出窗外看。稀奇,没见过。哈,炮弹真大!有妙龄少女,有摩登小伙,有老头老太。 九连四炮注意! 大家跳起来。 一发实弹装填! 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谁在埋怨赵刚送弹不到位。防震器戴上,又摘下,再戴上,在这等待中不知所措。 方向。高低。预备! 冷寂。嘴张开着,把耳朵捂住。 放!这是耳机里传来的命令。 放!这是炮长(班长)复述的命令。 放!这是瞄准手执行命令。 咣! 大地和我们每个人都震动起来。 然后是炮声慢慢地消散去。 大家心有余悸。 又一辆公共汽车过来。“没福气,什么也没看到。”有人说。 我们发射了三发炮弹,一发和全团齐射,一发全连齐射。 大家议论说,打得太少了,准备了一天一夜,就打了三发。陈就根说:“一发炮弹300块钱呢,如果让老百姓知道,还不可惜死了。他们一年也挣不到这个钱。” 下午三点钟,撤出阵地。 Re:Re:老山作战日记(1984年8月至1985年10月) (2) 8月28日 晴天 “打炮容易擦炮难。”擦炮膛。 8月29日 晴天 病了。先是头晕,然后是发烧,拉肚子。直拉得全身无力。 8月30日 阴 海子边小学就要开学了,今天去给小学生们做点事。这也是应该的,我们都是从学校过来的,学校教给我们一个人认识社会、在社会中生活的本领,我们是不会忘记的。我们是永远进不了学校的门了,希望孩子们好好学习,珍惜大好时光! 身体好了一些,只是浑身还是没力气。 下午收到父亲的来信,看来家里对我上前线的事还不知道。父亲对我大赞昆明,却不知我在深山沟里。来信给了我一颗定心丸:家里不会因为上前线不安定了。这实在是我一致放不下的事。 读到一本花城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香港一角》。诸多的短篇,以一个主题,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以金钱为轴心的本质。读后为那花花世界之黑暗、丑恶深为感叹。 8月31日 晴天 今天下午全营都到距海子边2、3公里的一条公路边搭建帐篷。明天全营就要搬到帐篷里住了。 完事回来,说我有信。找到通讯员那里。原来是孟菊燕的来信。她尽说些乐观的话,鼓励我。 9月1日 晴天 从8月1日到9月1日,刚好整一个月,我们在海子边老乡家已经住了整整30天了。为了锻炼部队野外生活的能力,团党委研究,命令各连全部迁离村庄,住进帐篷。今天就是执行命令的第一天。 清晨一起床,马上打起了背包。吃过早饭后,立即搬出了老乡家。是啊,部队的行动是迅速的,只几分钟的时间,连房间卫生都打扫干净了。房东大婶眼里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看着我们一个个背着背包跨出家门。 “再来玩啊!”她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说。 我们一个个回过头来。是啊,我们也舍不得离开房东家呀,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给老乡家添了许多麻烦不说,他家吃什么东西如嫩玉米、梨、桃子等东西,总是要送很多给我们,使我们20多个人都吃全。看我们经常训练得汗流浃背、到很晚才回来,还要到百米外的河边去洗,老乡就先挑满一个大钢盆和两只水桶,放在堂屋里。这样好的房东,我们怎么舍得离开呢。 “这么长时间,给你家带来很多麻烦。”我们说。 “不,不。”房东大婶连声说。 我们搬进了帐篷。在两张半床铺长宽的帐篷里,我们摆下了两排11张铺板。一张铺板就是一个人的铺位。还记得这首歌吗,“荒山野岭处处为家”,我们就是这样,今天在这里安营,明天去那里扎寨,到处浪迹,到处露宿,四处为家。也许,诗人会说这种生活很有诗意;旅行家会说这种生活有乐趣;而在我们军人来说,这种生活是艰苦的,我们并不向往这种生活,更不愿意过这种生活,只是出于革命的需要,战斗的需要。 晚上,发下来每人一盒中秋月饼。这是昆明军区特制的用以犒劳前线将士的。月饼盒上写着:身披硝烟赏明月,御敌守边度佳节,中秋月饼犒将士,既表慰问又祝捷。有很多同志马上用木板钉成小箱要寄回家去。我看看手里这装潢精美的月饼,印着“昆明军区”字样,确实是有些纪念意义的。 9月2日 晴天 今天还要整理帐篷前后的一些东西。如:把帐篷钉同意沉一条线;在每个帐篷门两边用土堆起两个一尺高一米长二尺宽、梯形体的“晒鞋台”;在门前修一条一米宽的路;在公路边砍来树杆拉起晒衣绳;铲出个小操场;在三公里远的山脚边拉来石砂子撒在路上,台上,场上。 野外生活就这么开始了。中午太阳比较大,帐篷里就像蒸笼一般闷热难熬,刚洗过的衣服挂在帐篷里,不一会儿就干了。晚上,又冷得很,被窝里总是没有热气。天明时分,开始下露水,因为不慎没有将窗帘关严,冷热相交,我们靠近窗户的蚊帐,一手攥住,竞湿得冰手。 9月3日 晴天 临战训练的高潮已经过去,较长时间的待命,使部队士气有了很大程度的下降。刚来时,站岗是草木皆兵,现在是睡岗坐岗误岗,查岗的听不到“谁”和口令的声音,代之是“指导员”或“连长,你来了”,从这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9月4日 晴天 我收到一次精美的艺术熏陶。那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把我带到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天地。彝族舞蹈《捉泥鳅》,以优美的舞姿和欢快的乐曲,生动地表现了彝族劳动妇女勤劳、善良,不抵是一杯醉心的美酒,一曲欢快的风情歌。 砚山县文工团受县委、政府、政协及全县人民的委托,来为我们35317部队(我团,即将参战)、35348部队(工兵团,前半个月刚从前线撤回)、35404部队(待命)全体干战进行慰问演出。演出是成功的,受到了广大干部战士的热烈欢迎。文工团虽然只来了16名同志(女同志5人),但他们所具有的较高的艺术水平的表演,带来了砚山全县人民对子弟兵的关怀和热爱,我们是心领的,很受感动的。 感谢砚山县文工团慰问演出小分队全体同志,感谢砚山县33万人民。 砚山县文工团的慰问演出,具有独特的民族特色。表现一为,不论演什么节目,大多是民族服装;表现二为,所演节目反映少数民族、人民生活的居多,其中又以舞蹈为多。这使我联想到今天读马克思恩格斯《论德意志意识形态》那篇文章里关于文艺创作与环境、人物性格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的论述。此次演出可以说正合论证。 (观看演出回来,11点钟打手电记下) 9月5日 晴天 上政治课,主要讲团结。 战例:①某侦察大队到敌后侦察,与敌特工相遇,排长牺牲,战友们想,不能让战友的尸体留在异国的土地上。为了抢救战友的尸体,他们又付出了牺牲一人、负伤一人的代价; ②一位副教导员负伤了,六位战士抬着下山时,受到敌炮击,六位战士全扑在副教导员身上,结果,伤员没有再受伤,六个战士全受了伤; ③老山前线某步兵营进攻战中,以伤亡十多人的代价换得敌100多人的伤亡。在防御战中,这个营只伤亡了十多人,歼敌六、七百人。 关于团结这个问题,指导员归纳了几点:讲哥们义气;年轻人火气大,脾气粗鲁;不回克制自己;心胸狭隘,肚量不大,语言不美;片面地看问题,教养差等方面。会后,各班讨论。应该说,谈到团结这个问题,大家都很敏感。大家谈得都比较好,克服了过去班务会上挨个排的现象。我主要谈了两个方面:一,自尊心,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尊心,一个人做错了事,你不要大声张扬,如果那样,往往使人不易接受,甚至对你产生反感。谁做错了事,你指出时应该注意态度,不要‘笨蛋’‘蠢猪’‘当什么兵’地乱骂,那样极易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产生不团结因素。”我还说,“上午指导员说过,前线上因为不团结造成的掉转枪口朝自己同志事例已经发生了不少,如果我们不解决好团结这个问题,很难说到时候我们连不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说,团结问题应该引起重视。” 我谈得第二个方面的问题是,“尊重人是起码的道德。连队近几天发生的事,不能不说与这个问题有关。我们说,你不尊重别人,人家就会对你感到恼火。”我举例说,“邰春建的脾气比较随和,有人给他起个外号‘神经病’,这样就很不好,倘若哪个脾气很暴的同志,那还不吵起来了吗?再说,每个人的忍性都有一定的限度,如果这么下去,说不定邰春建哪天也会和你们吵起来。” 晚上,给我的一个女同学林写信,说实话,我是不抱多大希望的。但我还时要写,直到我不能写为止。 晚饭后,连里号召大家到四周的山上采野花椒。这是一种香料,放在菜肴里,会香甜可口。我单独行动,绕过了两个山嘴,来到一个苗家山村。从村子的外观可以看出,这是个生活水平(包括文化)极低、落后的地方。在松林里,隐约可见二、三十户人家。全是稻草盖的草屋,低矮的墙使屋子里很黑暗。一个光屁股的八、九岁孩子见到我,竟然唬得连滚带爬地蹦进屋去。我从一家家门前走过,屋子里见到的只是一种颜色:土黑。一眼看过去,见到对面的土墙。我的到来,在这个小小的山村掀起了泫然大波,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站在门前一个个象看把戏一般地打量着我。狗紧跟在我屁股后吼叫个不停。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从村子里兜了个圈,就上山了,直到我上了半山腰,山脚下还聚集着人看呢。 9月6日 晴天 买了一把口琴,为将要来临的猫耳洞里的孤寂生活增添乐趣。 从一些迹象看,再有一些人的猜测:我们离开拔之日不远了。 连队要举办红色家信展出活动,号召大家把有教育意义的家信拿出来。我没有什么拿的。因为没有告诉父亲我的真实情况,父亲的信也很平淡。孟菊艳的信完全谈的是学习的事,更不必了。 我写了一首诗: 篝火 潮湿的松枝在火里劈劈啪啪 暗红的篝火 映红了围坐战士的脸膛 树杈上湿衣服冒起热气 谁的鼾声象拉起的风箱 肚肠已经咕咕地叫唤 大家眼睁睁地 盼着去找粮食的排长 毛毛细雨早已住了 正是中秋,月色朗朗 身边是已经灌浆的玉米地 火中烤过的嫩玉米该有多香 我想起了家乡 街上那些烤红薯的小贩小商 火里又添进了松枝 篝火跳动着,烧得更旺 啊,多么宁静的夜 是谁轻轻哼起了 “我穿上了绿军装……” 记本) (三) 1984年9月21日 阴转晴 海子边乡的民兵昨天上了前线,今天,又有几辆汽车载着民兵从我们帐篷边经过。民兵们看到我们,挥着手欢呼。这些民兵都是开往最前线,他们的工作主要是抬担架、救伤员、运物资,必要时还会直接和步兵在一起,在一条战壕里战斗。他们将比我们炮兵更艰苦更危险,而他们没有吃国家一粒粮,穿国家的一寸布。我们都看到了,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听到了他们坦然的笑声,我相信,我的战友们会感动的,会为他们那种勇于献身于保卫四化建设,临危不惧的气概感动的。 上午,全营去海子边小学义务劳动,这所山村小学,条件时很差的,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学校新盖了一幢砖瓦平房。新漆的门窗倒也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教室前的垃圾、堆得象小山似的土堆,以及以前那褐灰色歪斜的仿佛在一场风雨中随时倒塌的教室,却叫人大倒胃口。我们清除了垃圾,把土堆铲平了,把阻塞了学校大门的土堆挖去了。穿着蓝色黑色衣服的孩子们瞪大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第一次有这么多人无偿地给他们干活,脱去了上衣,背心都汗浸湿了,他们一定不理解吧? “多么希望能够再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听老师教课啊。”大家不时抬起头来,擦把额头上的汗,看一看正在朗朗读书的孩子们,说。 “我们都坐到教室里,让老师教我们1+1=2,那么我们都要得100分的。” “那太羞人了。” “退伍回去后,先到学校读一年半年的书,多好,重温过去的幸福。” “要时当个教师多好。和孩子们在一起,天真,纯洁。”邰春建说。 “当教师,想想自己有那个水平吗?” 这一说,大家自嘲地笑了。 …… 团后勤缝纫组来给我们补衣服。待大家把破衣服、破鞋子找出来,还真不少呢,在帐篷前面堆了好一大堆。解放牌汽车上三台缝纫机、一台补鞋机,忙了整整一天(中午也没有休息)。 9月22日 晴天 今天上午,团里把我们拉到了家依华侨农场,进行一场军事展开。 晚上,收到战友苗春的来信,在信中他说了很多关于人生意义的话,他和我一道入伍,又同在一个新兵班,很要好。 9月24日 晴天 炮二班的余左平,养的那条名字叫“黑虎”的狗,在公路上,被过路的汽车压死了,这件事让我们这些兵挺难受。因为这条狗和我们每个人都熟。我们挖了一个坑,把小狗安放在一个罐头纸盒里,修了个很精致的墓,坟上载了许多青草,坟墓边挖出水沟,以备下雨天排水。王广见还找来一块木板,在上面写上“爱犬黑虎之墓”,“中国人民解放军某某部队某连全体战士立于1984年9月24日”。大家这么做,没有人觉得好笑。一则因为那确实是条很可爱的狗,犬身毛乌黑,没有一点杂色,只要叫“黑虎”,它总是蹦蹦跳跳地过来。二则是我们一旦走上战场,也面临着这样类似的不可乐观的结局。我想,从这件事情,也可以想像出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寂寞,无味。这是精神空虚的一个表现,很多人整天睡大觉,先进、进步等,在一些战士的头脑里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光泽,他们认为,在战场上怎么样又如何呢?首要的问题是使自己能够安全完好地回来,其余都在其次。还有另一种人,认为再不享受以后永远也享受不到了,于是就大吃大喝,我们驻地附近的一个小店里酒供不应求。产生这些不健康情绪的原因,有多种,一是一个人本来的世界观问题,他们把人生看作就是来享乐的,二是对这次战争的认识问题,平时政治学习不认真,漠然置之,以致到关键时候,思想不能适应形势的需要,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下午,我们每个人都收到一条枕巾,上面是两朵大红花,还印着这样的字:“老山、者阴山自卫还击作战胜利纪念,昆明军区,1984年9月”。大家都很高兴,有很多人准备寄回家去。 也有人说:“前面步兵不知道有多少呢,这些说不定是多余下来的。” “不能这么说。他们在流血,有很多同志牺牲了生命啊,就因为多点东西,你就不满意了?这应该吗?我们在后方,每天平平安安的,晚上可以呼呼大睡,我们不应该接受这毛巾呢。”这话我真的赞成。 “还有英雄钢笔和纪念章呢。” 9月26日 晴天 因为我们营没有抽到签,从即日起到10月1日这段时间,我们和一营及团直属分队、后勤等单位,主要工作是整顿党员干部思想。 下午,党、团支部分别组织党团员过组织生活。团员会上说:“在这段时间里,要加强党团工作的整顿,给支部和干部提意见。希望大家不要有顾虑,不要以为会给你们穿小鞋;也不要以为提也没用,什么过去提得多了,啥也没解决。这些想法是错误的,大家应该本着帮助支部把连队工作搞好的积极的态度,对待这次整顿。” 可惜,提意见会开得不算理想。由各班团小组长在各班组织的会,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说成功的。我们班提了这么几个较有典型性的意见: 1,不能以身作则,不是“跟我上”,而是“给我上”。 2,只要具有朴素的善恶观念,起码的道德修养,我们连队的工作就会搞得很好。 3,某些人会成为党员,令人费解,难道介绍人瞎了眼。 有些人说:“我没有意见,连队工作十全十美。” 有人说:“这是普遍性的,不是一句话两句意见就能解决问题的。存在的就是正确的。” 甚至说:“统治者的思想就是统治思想,提有何益?” 从这件事来看,我们不能单方面的认为,这是战士觉悟低,应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是支部的工作及干部的思想意识;二是战士情绪、思想状况。我想,从这两个方面进行分析,会得出这次整顿不成功的原因。 9月27日 晴天 团副政委去昆明出席了昆明军区召开的“边防部队在老山、者阴山地区自卫反击作战庆功大会”,今天上午来我营作了汇报。 汇报会是在海子边西边200米处一个有稀疏松林的小土冈上开的。全营加上后勤,约350人,整齐地站立在松林下听了汇报。 会议是9月15日在昆明军区大礼堂召开的,参加会议的有总参谋长杨得志及总后等单位的总部首长同志。列席会议的有前线参战部队的代表,有军委和昆明军区授予英雄称号的单位代表及个人,有功臣、烈士的家属代表共14人,地方代表有云南贵州省委领导同志,前线一些作战单位的领导同志。另外,军区直属队等单位也派人参加,整个大礼堂满满的,约1000多人。代表们从昆明市区走过,胸前戴着纪念章、大红花,一路上受到许多人的注目。 会上,杨总长、昆明军区张?秀司令员等作了讲话。15勇士之一杨国跃代表“战斗英雄”也讲了话,两个省委出席会议的领导也作了讲话。会上,宣布了军委的嘉奖令、军委和昆明军区授予的荣誉称号的单位和个人,并发了奖。 晚上,烦闷,寂寞、无聊,叫我无法忍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总是空虚虚的,似乎总是想找些事干,又啥也懒得去干。 9月28日 晴天 又是什么鸟人来检查,从昨天下午起,我们就开始干,直到今天上午,没有一刻停下来。炮车、炮、枪支、弹药,只要是能看到的地方就不能见到一点泥土(包括轮胎),轮胎还得要用竹签一点一点地去挖。炮擦完之后,所能见到的部位全部抹上枪油,虽然炮书上说很多地方不能擦油,但为了好看,为了得到上级赏识,就不能那么“教条”了。 今天早晨做的更甚。我们帐篷是紧挨着公路搭建的,指导员命令将公路与帐篷之间的草铲掉不算,还用电话线靠着公路拉出一条直线,沿直线挖个直角下去,本来平缓的坡度破坏了,这样,雨水一冲,就会危害路基。他是否想到了这点呢。“公路段不骂才怪呢。”有人说。 下午,全排给房东干活。我不干农活已经有两年了,今天干起来真是高兴,我手脚不停地干着,心里很是畅快。 我们打了葵花,把屋顶(平顶,做晒场用)上的花生(云南这里起花生,是把花生棵连根拔回家晒干)全部摘完,并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打了黄豆。这些活,农村兵很熟悉,城市兵就不行了,所以活主要是农村兵做的。 要结束时,房东炒了花生给我们吃,我们谎称去河边洗手,全部回来了。 9月30日 晴天 国庆35周年庆祝日就在明天。 早晨,炊事班的人就忙起来了。一阵阵香味飘过来,每个人的鼻子一耸一耸的,又是一顿美味呢。 我们这些班啥事也没有,有的就吹口琴,有的打扑克,也有的在补昨晚那一个半小时岗耽误的睡眠。也许是看我们这些人休息,那边炊事班却忙得顾前顾不到后,副指导员过来说:“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去帮帮伙房,不然,晚上还不知道啥时才能端起酒碗呢。” 于是,有人去洗鱼,有人去砍肉,有人去拔鸡毛,也有人背上背篓(云南山区的农具)和副连长上山采蘑菇去了。 为了迎接国庆,团里要检查内务卫生,军容风纪。我的小胡子、指甲都剪掉了。 晚上的会餐还是比较隆重的,每个班十个菜,三瓶啤酒三瓶汽酒。 伸匙时,有人喊道:“别客气啊,我们自己的啊!”马上有接着说的:“要客气啊,人民的血汗啊!” 赵刚收到他姐姐寄来的糖等东西,感动得哭了。我也有姐姐,我深深地体验过感受过姐姐的关爱。在这样的时刻,我是完全理解赵刚心情的。 营里派人从家依农场借来一台22寸黑白电视机。晚上,很多人到300米外的山坡上一个帐篷里,观看国庆文艺晚会。 收到老部队转来的信,有的战友还不知道我已经上了前线。 10月1日 晴天 早晨睁眼一看,怎么大家的蚊帐都挂着,还没有起床跑步?哦,今天是10月1日,休息。 上午10点钟,在天安门广场上,阅兵式开始,我赶紧向营部跑去。好一个壮观的镜头,可惜的是因为人太多,足有1000号人围着,我站的位置离电视机有50米远,看得很不清楚。 看到我们的部队如此雄壮地在天安门前走过,不禁为自己身为一兵却不能参加深感遗憾。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举行的阅兵式仪式上,共有人民解放军各军兵种、民兵组成的42个方队(步兵18个,机械化24个)一万多人。军委主席邓小平乘坐敞篷轿车检阅了全体受检指战员,接着邓小平同志在天安门城楼上作了讲话,他简述了我军的成长历程,分析了当前世界形势,指出今后的任务更加艰巨,全体军人务必提高警惕,巩固国防。讲话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北京市市长陈希同主持仪式,他宣布:“分列式开始!”在雄壮的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中,第一个方队--仪仗队进入了广场。随后是军事学院方队、海军学院方队、炮兵学院方队、装甲兵学院方队。在步兵五个方队之后,是水兵方队,空降兵方队,女卫生兵方队,男民兵方队(首都钢铁公司)、女民兵方队(北京朝阳区17家工厂联合组成),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方队,空军方队,步兵学院方队等18个徒步方队。随后,装甲摩托化方队上来了,装甲布雷车方队、榴弹炮方队、坦克方队、火箭炮方队、对空导弹方队、反坦克导弹方队等24个机械化部队方队。整齐的步伐,横竖一条线的队形,白手套高低一致,无不给人一种摧毁一切的气势。 阅兵仪式结束后,举行了10多万人的庆祝游行。 晚上,在天安门广场,灯火辉煌,绚丽多彩的礼花开满了天安门广场的上空。首都各界人士,工人、农民、学生,在天安门广场欢聚一堂,人们载歌载舞,纵情歌唱这个伟大的节日。 我的一个家乡战友张正山,他早就把自己和我上前线的事告诉了他家里,前不久,他家人已经和我父亲碰面了。我给老连队写了封信。我想,既然家里已经知道我上前线了,那么我留在老连队的东西,就没有再放下去的必要了。又给家里写了封信,主要是把这里的情况说说,免得家人过分担惊受怕。 10月2日 晴天 休息。 李民、孔边生的老乡来了,他们在别的连队请来一些老乡,买来了罐头、酒,吃喝开了。 我应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自高自大了。自作清高,孤芳自赏,自以为是,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在某些方面,还表露出无政府主义的思想苗头。自由主义在头脑里和言行中表现出来。 10月5日 阴雨 今天下午,我们去海子边小学共建劳动,休息时,我趁空看了看住校生的情况。这是一幢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一般的二层木土结构的房子,至少建有20年了。再底层的一个小屋里,有个腼腆的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他正在烧饭。墙角边两块砖头支起来,上面架着已经烧得黑黑得铝锅。锅里再烧着什么,盖着锅盖,我看不清。这个六平方米的小屋里,放着两张用石板支起来的床铺,破烂不堪的褥子胡乱卷着,再床板上有几个萝卜。 我问他:“你们自己做饭吗?” “是。”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听起来很费力。 “拉菜怎么办呢?” “再家里带。” “哦,你们一个星期回去一次。”我说,“晚上你们用煤油灯?” 他用手指指。我看到,在一个没有玻璃、木窗格被雨水淋蚀、已经断了两根得窗台上,放着一个用墨水瓶做得煤油灯。 “你家离这里多远?” “18公里。” 我又走到女生宿舍门口,几个女生正在做饭,烟熏得她们睁不开眼,我不好进屋去。我走到楼上得男生宿舍里,那蚀两个大房间,开着八个地铺,睡16个人。几个学生正在烧火,我以为他们在做饭,抱着好奇,我走过去,原来蚀在烤火,我惊诧不已。四周看看,原来着楼上,全是木式结构肚脐眼以上全是木格子窗户,没有玻璃,所以等于是没有一点遮拦。“我的天,半夜你们冷不冷?” “不冷。”一边说,一边手却往火上去烤。 晚上,给刘其文写信。他怪我给他回信太少,不懂人情,说我什么“一张邮票就八分钱嘛”。以前我给他们的信确实很少,曾在信中说过,没有什么事情还是少写为好,我说自己的时间都用去读书了,时间很紧张。但他似乎不能理解。 10月6日 晴天 今天又是去海子边小学劳动。 和一位中年男教师闲聊,了解了这所小学的一些情况,加以总结,可以得出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他说:“这是一所五年制的小学。是由乡主办的。(他微笑着)五年级中有些学生个头比较高的,十五、六岁,可能有的与你们当兵的一般大呢。力气可能也会大些。”我笑了,“是的,我们当中也有十六、七岁的。”他说:“这里考上初中的很少,象我们,一年只能考五、六个。” “啊,”围着干活的王广见、邰春建、赵相林、陈就根和我等,都惊诧不已。 “我们那边都普及高中了。” 那位老师告诉我们,这是因为学校太少,“全县只有两所中学。” 这又叫我们张着嘴巴,“我们市有20多所中学啊。为什么不多建几所学校呢?” “建学校多不容易啊,教育是个清水衙门,没有那么多的钱啊。就拿这所小学说吧,”他指指两幢新建的砖瓦平房说,“这房子是全乡每个人出一块钱建成的。你们有没有看到课桌和凳子,那是用块木板,底下用砖头支起来的。教育局每张课桌给10块钱,还不能解决问题啊。” “你们现在的教师够不够?” “不够。我们是六个教师,一个人包一个班,要语文、算数、自然、常识、体育、文艺、音乐都要懂一点,这就叫集于一身吧。我们都是中专毕业。” “那么,为什么你们的教学质量上不去呢?” “教学质量,很差。比如我们班,算术三个零分,七、八、九、十分的最多,及格的只有九个。你给他们讲汉话他们听不懂呀。这怎么能提高呢。”最后他说,“象我们这样还算条件好呢,全乡分九个寸,远的几十里都来读书,某某处有个小学,教室屋顶是亮的,下雨天,教室里水齐膝盖,教师打着伞,学生们挽着裤脚哆嗦着听课。教师住宿,用塑料布把屋顶和四壁盖着。” 我们唏嘘不已。啊,这边远地区,少数民族啊。 10月8日 晴天 偶成《啊,严肃而紧张的军旅生活》 有人向往繁华的城市生活, 有人向往自在的乡村生活, 有人向往使人胸襟宽阔的草原生活, 有人向往充满诗意的海滨生活…… 在这荒山野岭之间, 在这穷山恶水之间, 在这荒凉与偏僻之间, 我们安下炉灶,扎下营盘。 拣来的树枝,烧起了篝火, 烤着黝黑的脊背和鞋衣, 疲惫已经使几个同志昏昏睡去, 夜风吹过,安抚着如雷的鼾声。 帐篷的尖顶刺破天空, 哨兵的枪刺缀着星星, 夜,多么宁静, 冷月,涂抹着蛐蛐的低吟。 不知什么时候, 我们又出发了, 深夜,部队途径城市, 留下一串悄然的脚印。 10月10日 晴天 目前又有各种传言。一种说,如果再不上去,我们就可能班师回朝了,这种说法在一些干部中传得较多。另一种说,我们即刻就要动身了,指挥分队(包括团指)先上去,接受原部队的诸元、表尺等,并熟悉地形、架设线路,战炮分队及后勤单位随后上去。 昨天用了一卷胶卷,16张真的没有什么可照的。看了别的同志照的那些,总是长枪、短枪的,实在不好看。我不愿用枪。 晚上看了彩色故事片《骑士的荣誉》,一般化。 10月11日 晴天 今年我们团还有退伍名额,这实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作为参战部队,因为人员缺额,在其它团加强了近半个营的兵力,而且今年也不再招新兵了,从这些情况分析,是不会有退伍的。 退伍人员不多,全团也不过十来人。我连是1982年入伍的江西兵黄非龙退伍。 这几天,因为退伍而来的事情不少,每天都有老乡来老乡去,照相、买东西,老乡们在一起慷慨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菜。 此时此刻退出现役,不能不叫人多思。我们是参战部队,已经开上了云南前线,不久就要开枪放炮了,为什么这时候被退出现役呢?很容易使人想到,是不是在部队犯了错误,至少表现不好。担忧啊,“这时候回去怎么向家人交待呢?”有人叹道。 今天全团搞革命英雄主义教育。 “以前我们曾经用一些零碎时间学习过一些英雄事迹,但是,那是不够的。今天我们用完整的时间来系统地搞这次教育,可以说,我们离上去的时间不远了,”指导员给我们讲课,他从几个方面谈了这个课题,列举了很多英雄事迹。但是我不能不说很多人心不在焉。下午讨论,实在是胡吹了半天,有关上午的事迹半句也没有。 10月12日 阴雨 清晨起床,好阵大风,直刮得树叶横飞,帐篷摇晃。这样的几阵大风刮后,天地也就越来越冷,冬也就随着到了。我不禁为自己御寒的衣服担忧了。 上午进行革命气节教育,读了两篇叛国投敌,被越遣返回国来的叛徒的自白书,大家反应挺大。我军的口号是:给自己留下一颗子弹,决不投降。 10月13日 晴天 一般炮手总是没事做。于是上午副连长带我们去玩了个村庄,目的是练练腿力,再看能不能捉几只小鸡或小狗。结果,小鸡和小狗皆无。下午,副连长又带我们去钓鱼,结果钓了几条半指长的小鱼。 10月14日 晴天 中午,在饭前集合时,连长说了三件事情,其中有两件是必须严格遵守的。一,钓鱼问题。他说,“那个鱼塘是乡长承包的,过去没有说这个问题,干部战士都去钓。已经过去的就不说了,从今天起就不能再去了,上午有几个去的,鱼竿鱼桶都被营长没收了,再发现还这么处理。”二,吃柿子问题。他说:“这个地方柿子比较多,柿子一来,大家都去买,我也吃了不少。昨天,我们在乡长家,乡长告诉我们,这个地方哪,麻风病很多,这种病传染很厉害,你买柿子弄不好就被传染了。所以,我们不要去买柿子,包括我在内,吃这个玩意,忍一忍就过去了。希望大家不要再去买,染上了病,后悔就迟了。” 前天晚上看书,差点酿成大祸。是这样:我用罐头盒子做了个煤油灯,晚上放在衣服和蚊帐上,自己看着书,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煤油灯倒了,柴油全部浸在衣服帽子和蚊帐上面。好在倒了后,灯火熄灭了,否则整个帐篷都会化为灰烬。 吸取了这次教训,想来想去,只有晚上去炮车的后车厢里看书。买蜡烛是不行的,没有那么多的经济,我只好用墨水瓶再做了个煤油灯,这样不点时可以盖起来,车开动就不会往外溢了。 我把车厢里几个箱子叠起来:工具箱、医药箱、石灰箱,这样就有了“桌子”。 书都留在炮车里,只好中午饭后不在帐篷里休息。爬进炮车后车厢,里面的温度高达30多度,干燥闷热,但我坚持着。 今天受到父亲的来信,信还是10月5日些的,家里还不知道我上战场的事情,记得我到云南来,第一封信里说是来云南看守飞机场。父亲的信只是说说家里的情况。我国庆那几天写的信,估计这两天家里也会收到了。 想到上前线真的是不久的事了,我就想,自己牺牲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个头不高,没有多大力气,遇到一个敌人,硬是肉搏的话,可能还对付不了,两个敌人,我是非牺牲不可。这样想,就觉得应该给自己的亲人留点什么,于是,我从自己的白床单上,撕下一条白布,因为布保存的时间久些。认真考虑了一个夜晚,以诀别书的形式,给父亲(母亲在我年少时就去世了)写了一封信。主要内容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儿子没有好好报答,如果牺牲了,请父亲和哥哥姐姐不要悲痛,好好过日子。同时,把那块两山作战胜利纪念毛巾和两本日记本,外加那盒昆明军区赠送的中秋月饼,一道寄回家去。就将那块写着信的白布,钉成包装袋。 10月15日 阴 早晨在营集合地点集合,全营点名。 营长讲了三件事。一是安全问题。二是钓鱼问题。三是关于与海子边群众乱拉男女关系问题。着重讲的是第三个问题。他说:“现在海子边有四个点,一是海子边小学女教师;二是道班姑娘;三是洗照片的那位年轻妇女;四是七连的队部房东家。”他接着说,“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就是那么不自觉,深夜11点多钟还跑到人家姑娘房间里坐着,还把门关上。这是干什么,有什么用心?前几天我们抓到几次,各个连队都有这样的猪八戒。强调什么理由,借书,借书白天不能借吗,非要半夜11点多钟去借?我们这些同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原来某团一个战士就因为抱了一下姑娘,被判三年徒刑啊!到云南来,教训也是有的,有的干部搞腐化被撤职的,可以列举几个例子。”他强调说,“今后任何人不得单独随便到这几个地方去,要作为一条规定。有公事的,要三人以上,并有干部在场。” 10月16日 阴 早晨起床,急急地套上裤子,上身一件背心,就跑出了帐篷。想锻炼锻炼,于是沿着公路往前跑,没跑出100米,不带劲,因为天已大亮,路上已没有跑步的了。我一个人跑,被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个多偷懒的人呢。于是往左一拐,向公路边的山上爬去。到云南来,至今我还没有见到长满大森林的山,所见的山形基本都是我攀的这座一般:呈北方农村的窝窝头形状,尽长些支棱的石头,石头上常年被雨打风吹,留下一个个蚕豆深浅与大小的窝。早这些毫无规则与分布的石缝间,生着许多杂草和野树丛。我往上攀着,用手提防着兜面而来的蜘蛛网。说实话,爬山只是脚发酸,心脏并不象长跑那样压迫得厉害。当攀上至高点时,我没有过分的大口喘气。 啊,站在这个不算高的山顶上,我向下面看去,远远的海子湖和湖边的海子边村尽收眼底,公路象一条蛇似的,在周围的众多山缝里蜿蜒着绕过一个大山,不见了。八连的帐篷和火炮炮车清晰地摆在我的面前,草绿色的帐篷被两个月的雨水打过之后,已经成了白色。再抬眼向远远的天际看去,只见从脚下开始,山连山,山挤山,一直延续到天边。在天边的白云里,却看到一个高高的山尖。啊,我这个长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人,傻眼看着,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地处,山,山,山,真是除了山还是山啊。 下得山来,连队已经开饭了。 晚上,在车里看书。 10月17日 阴 天冷得要命,我只有两件单衣,冻得发抖。唉,怎么老连队至今还没有把衣服寄过来呢? 日子过的无聊得很,想写些东西,却头脑空空,又哪里写得出?连书都难找到一本看。我只有卷缩在炮车的角落里,翻着那几本早就翻破了的旧书。 通讯员在外面高叫着名字发信,我竖立起耳朵,没有我的名字。伸出头去看看,见大家从各个帐篷里奔出来,围住通讯员。他们不是和我一样烦恼、苦闷吗?他们成天五六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三四副扑克放在一起,输了就翻跟头,直到晚上九十点钟,然后倒在床上就睡,而我,不会打扑克,又不会拉老乡,象钱万余、林光荣他们那样,今天几个老乡到七连喝酒,明天到八连吃一顿饭,海阔天空地胡吹一番,吹累了,回来蒙头大睡。我只有把我放在书上去,藏到书页里。然而,乏味总不把我丢弃。 晚上,赵刚借我一件红球衫,穿在身上,感到暖和多了。 10月18日 阴 驻我的家乡当涂丹阳镇边的步兵某军某团的前卫昨天上去了,大家说,我们团观察地形的人员后天也要上去了,如果确实的话,10月底我们就要动身的。上去吧,早上去早好,这是大家的心愿,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尽管在各次思想教育会上总被说成是急躁情绪。在这地方呆着,上不上下不下的,真是窝囊透了,不如上去打它几个月,挥师回去,那多痛快。 枯燥乏味的生活使我们无法忍受,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看书,写,写,可是,我思绪不敏捷,眼光不锐利,找不到好的素材。怎么办呢,我不能接受一个白天啥也不干地度过,那样因为时间的白白流逝,我也会难受。 10月19日 晴天 全团驾驶员都到麻栗坡县熟悉地形去了。估计要用三天时间。 再见,我亲爱的房东 别了,我亲爱的房东, 这一别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你们, 相处了两个月,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离别,怎叫我们忍心。 住在你们家里, 没少麻烦你们, 夜里站岗回来, 总是把劳累了一天的你们吵醒。 你家的米粉有我们一碗, 火把节的美酒有我们一份, 端着彝家的饭碗, 心底泛起家庭的温情。 你们下地总躲着我们, 我们的脏衣服总被洗得干干净净, 穿着浆洗干净的衣服, 我忍不住想起家乡的亲人。 忘不了我生病那次, 大爷信不过“洋药”, 攀高山采来药草, 大娘端着药碗, 那慈祥的面容, 多象我的母亲。 今天我们要上前线了, 大家都依依不舍, 全体同志合影一张, 远远不能表达我们的心情。 默默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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