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转载河北保定的朋友张红岩的游记,纪念北.

【白哈巴】

在从北疆返回乌鲁木齐之前，我并不知道马海洋是一名诗人。十天的北疆之旅，虽然共属一个团队，但不在一辆车上，彼此交谈不多。第一次是在乌尔禾，半夜里大伙儿去街头喝啤酒吃烧烤，我们过去的时候，马海洋和几个领导已经大快朵颐地吃上了。席间，马海洋多喝了几杯，话很多，但展露了一个东北男人的直爽和赤诚。第二次是进喀纳斯之前，导游将两个车的队员拼到一辆车上，我恰好坐在马海洋旁边，随手翻阅了他路途中正读的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天涯煮酒著名写手江湖夜雨的《华美的大唐碎片——全唐诗背后的唐朝史》，书中文字触机成趣，亦庄亦谐，一下子让我对马海洋的阅读品位产生了许多敬意和惺惜。

现在想来，我在白哈巴游荡的时候，马海洋同样游荡在白哈巴村的某个角落。他将自己的游荡“隐姓埋名为/一匹黑色的马啃着衰草的时光”，并且在返回布尔津的当日诞下一组很有味道的作品，而我的游荡，却在白哈巴的村落上空化为纯净的乌有。

最宁静的白哈巴，是午后时光。整个村落都睡了，浅睡的树叶，深睡的木屋。醉酒的图瓦人，骑着马奔跑的哈萨克汉子，甚至包括在铺满落叶的村路上徘徊的牛，都漫不经心地在午后白哈巴和醺的阳光里睡着了。

沿着白哈巴村镶满牛羊蹄印的路，没有方向的游荡。其实在阿尔泰的整个山峦里，我已经辨不清方向。太阳经常随意地挂在“北方”的某段天空，而月亮却常常地从“西方”陡然升起久久不肯落下。在生活中没有方向会令人痛苦，而在白哈巴迷失了方向却使人感到很安慰。目的本身往往带有太多的功利，没有功利的白哈巴，除了悠闲，还会有什么呢？

辨不清方向，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迈向了何处。个人感觉，我是沿着白哈巴村中大路自西向东，然后从一座小桥上穿过去，爬上了村落北面的山坡。途中，我经过了三四座小木屋，偶尔会看到蒙着头巾的哈萨克妇女在木屋中间忙碌。我还碰到了一个两岁多的男孩子，拖着鼻涕在屋后的小溪旁玩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惧。他一直在吮吸着大拇指，甚至在我给他拍照的时候都未抽出来调整一下姿态。问他叫什么，他用非常细小的声音回答说叫“铁克”，大概是这么个名字。不过，他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他是我在白哈巴遇到的第一个悠闲着享受阳光的村民。在距他不远处，徘徊着四头黑白花色相间的牛，那些牛散漫地啃着地上的落叶，当我拍它们的时候，他们居然平和的抬起了头，目光中透着适宜的闲散。当我端着相机试图走的更近，它们却忽然露出了一些羞涩，低着头从我身边绕过去。铁克依然吮吸着他的手指，在远处看着我。他大概不知道，我怎么会对他的这些玩伴感兴趣。我不知道铁克和那些牛都会思考些什么，不过，在那个时候去刻意思索点儿什么是件很煞风景的事。闲适的阳光、闪闪的落叶、寂静的木屋、睡着的村落，大千世界创设了白哈巴这么一个地方，大概就是要让它与思考无缘吧。随遇而安成就了白哈巴人安闲的岁月，所以才映衬的我们这些俗人不远千里的来白哈巴发呆，来找回自己在俗世中丢失的心灵世界。

村北的山头被阳光覆盖，坡上的牛粪透着干草般的气息。村落里那些树黄翠相间，白桦和杨树已经泛黄，尖尖树梢被阳光照得金光闪烁，就象马海洋所说“有黄金的感觉”。木屋与木屋间散落着巨大的草垛，草垛四周被伸腿可跃过的木栏围了起来，大概这些围栏只是用来拦牛的吧。在白哈巴，任何一个围栏都可以很简单的跨越过去，这些围栏已经不具备防备和约束的特征，也许白哈巴人是不需要围栏的，他们那么豪爽而义气，或者他们的生活压根儿就没有给他们修起围栏，老天把这些兵戎留给了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无论是心灵还是居住，都被一座座铁笼子般的桎梏包围起来。

从村北的山坡向西，在没有路的草丛中钻来钻去。不知何时，居然钻到了一所学校里。我知道白哈巴有个教师叫做肯杰，他会唱流传已久的蒙族歌曲。不知道我在校舍门口碰到的那个汉子是不是他，他只是对正在围着两个一岁多孩子拍片的我说，能不能把照片寄给他们？我说能，但是临走，我忘记了留下邮寄的地址。我向外走的时候，教室里一群孩子趴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边比划边看我，等到我回头望，她们又四散逃开，窗子处没留一个身影。看我傻子般好奇的样子，连站在不远处劈木头的一个汉子都憨厚笑了。

白哈巴村的西侧，是一片开阔的河滩，河滩里长满了茂盛的树。这些树连连绵绵顺着河谷一直延伸到国界边处，成为中国和哈萨克斯坦接壤处一片美丽的风景。众多的游客来到白哈巴村，都要去界碑处看看，雀跃、合影、拍摄。曾经天真的以为，在国界边遥遥地就可以看到哈萨克斯坦的少女在对面的阳光下放牧和挤奶，可在国界边抬眼望去，只有目光飞不过去的群山，与身旁的景色毫无二致。

再继续前绕，越过溪水潺潺的小河，攀上一座小土坡，就是被誉为“西北第一哨所”的白哈巴边防哨所，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哨塔上空迎风招展，漂亮的建筑与村里原始的木屋毗邻而居。同样是从历史中流传至今的民族，外部的文明和原始的传统形成鲜明的对照。我无意评说民族本身的发展脉络，我只是就文明本身而言感知，白哈巴的这种悠闲，也只是我们这些来自外域、被生活和工作压迫的四散逃避的人才有的渴望。其实，悠闲只在每个人心灵深处的一个角落，日日的忙碌却使我们忘记了它。记起游逛中曾见到过的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老树墩，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我忘了自己的年龄”，可能无论谁来到这里，都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逛的实在累了，索性坐在小河边发呆。一个人的河边非常寂静，除了远处的牛哞，只有来自树林深处流水声。头上的树叶纷纷落下，干草和炊烟的香气慢慢飘来。兰天幽幽，白云飘浮，给云朵镶上金边的夕阳又殷勤地从云隙间挥洒而下，光影所至，草场变成红色，碧树化做兰色，加上镂金错彩的白桦林，五色斑烂，绚丽夺目。黑的公牛、花的奶牛、白的羊群、杂色的马群，归家的脚步是那么悠闲，俨然成了白哈巴的主人！而真正的主人——放牧归来的图瓦人，晚炊之后，却正坐在神龛前，凑着摇曵的油灯，轻声诵读着经文。我不懂经文的内容，却有一种失落从心底升起，我知道在被感动的同时，更遗憾于即将离开白哈巴所带给我的那份悠闲的感觉。

难怪马海洋说：因为外来人的安静/白哈巴村愈发古老而神秘/阿尔泰山围起的面纱/我无法打开，更无法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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