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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仙流〕白夜(原名丹麦游记)

2007-07-16    clubhi.com

Years ago when I was backpacking through Europe……

这是一个故事,故事的第一句。
有个美国女孩子告诉我的。
她说那是世上最神奇的故事。
当你爱上一个人,只要引着他坐在微微摇曳着的晕黄的灯影里,就着陈年的红酒,低低地讲出那个故事,那一晚,他的人他的心,就是你的了。

可是我的故事是真的。
那年我背着背包一个人走遍了欧洲,遇见了那个人;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

到哥本哈根是在五月中。城市不大,也不是顶浪漫、顶古老或是顶激情,却是我到过的顶闲适的都城。
一下子不想走下去了,就在青年会随意住下,找了份工,在运河广场上一家小餐馆叫D’Angleterre的。

餐馆在市集尽头,两面都是落地窗,南边对着繁忙的码头,东边窗根底下就是荡荡的运河水,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可以极目望到海口的人鱼铜像。
闲了我喜欢看着南窗外,码头对面五颜六色,鳞次栉比的小楼,水道里各色各样排得紧紧的游船,都落了帆,远看就象楼前一大片花树。风一过,恍若枝摇叶摆,乱花飞迷。

那天我没看见他进门。是另一个端盘子的本地姑娘丹娜过来跟我说,有个东方美男子,总是一个人来的,是日本人吧,早纪你不过去招呼,说不定认识呢。我懒得提醒她日本的人口是丹麦的二十倍,对她的审美标准也没抱多大信任,随手从围裙里掏出记账本走了过去。

这一次丹娜的眼光……哎,我真希望她后半句也说中就好了。

他一抬头看我,我就觉着是斜阳在河面上打了个水漂跳上我的脸,烤得丝丝麻麻地热起来,傻傻地开口就是一句日语:“欢迎光临!”
他微笑地点点头,看着菜单点菜,用的也是日语,很清朗的声音,也很温文,可是没说别的,没有象我期望的、一路上遇到的每个男同胞那样兴奋地说:“你也是日本人呀!一个人来的吗……”

那天我闲下来就没去看码头了。我靠着吧台看他,远远地,从侧后面。晚风拂动纱帘,窗下的水光在桌对面空着的椅背上幽幽地跳荡。他时不时地看向窗外,同时在餐巾纸上写着什么,笔走得很急。他的白皙的,修长的手指。
他走的时候我却没看到。被一对挑剔的顾客缠住,脱出身时窗边的那张小桌子已经空了。我走过去拾起杯底压着的小费,有点惴惴地,展开揉成一团的餐巾纸。
纸上是一叶小小的帆船,一只海鸥掠过桅杆。这时窗外已然暮色四沉,河上笼着淡紫的薄雾。但是我看得出,即使只是寥寥几笔的铅笔素描,我也看得出,画中的那一刻,夕阳刚在桅顶上点燃了流金的焰火,那破空而来的白鸟,不躲不闪地,象是直直地飞向火焰的中心。

以后每次晚班我一空下来就跑进洗手间去整理容妆,大概早被丹娜看在了眼里,所以一周后当他再到店里来,温文而简约地向我点了菜就埋头看起了书,而我走过他身边时不由自主地忘了看路,擦肩而过的丹娜便老实不客气地顶了我一下,撞得我一个趔趄,重重地踩上他的右脚,才勉强站稳了。满脸通红地转身,正要忙不迭道歉,谁知——真是岂有此理——他连头都没抬,脚也没收,就好像我是空气,是灰尘,总之在他眼里完全不存在就是了!

我气得跑回柜台,宣布我再也不要看见那个人,把他那一桌的活全推了给丹娜。

说是这么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张望过去,看着他并起刀叉,看着他签帐,看着他拾起竖在墙角我一直没注意的淡青的手杖,扶着它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

我张大了眼,咬住自己的拳头,咬到生疼——那就是他,对我的碰撞毫无感觉的原因……

看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暮色里,轻轻地,展开他的帐单。
飞扬的字迹有晚风带起的水纹。
手指抚过下角的签名,悄然默念——Akira Sendoh.

却不曾想到跟他的第三次见面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是我的休息日,去了赫尔辛格参观哈姆雷特的城堡。
傍晚时分,绕着高高的宫墙独自在荒芜的高地上踢踢蹋蹋走着。
艳阳夕照,海水正蓝,四周阗无人迹。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象有什么东西坠着,只想奔跑,对着海大声喊叫。

所以当我转过墙角,一眼看到打开着速写本坐在高地下面礁石滩上的、昨晚一直想着的人,我以为看到了命运。

我向他走过去,拼命祈祷不要半路上摔一跤。
他看见我,挥了挥手。这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来到他的面前,一手压着被海风吹得飘飘欲飞的帽子,向他伸出手:“楠原早纪。请多关照!”

就聊了起来,一点也不困难,比他在店里时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他有那么一种力量,让身边的人迅速松弛下来。这就是所谓的如坐春风吧,好象在暮春的阳光里仰头舒肩想伸个懒腰的感觉。
我说话的时候他并不看我,继续着他的画,我却知道他在听,丝毫不觉得受了冷落。虽然是我说他听的比较多,也还是得到了他的不少信息。比如他是替出版社画插图的自由职业者,大约十年前离开日本,游遍了欧洲,爱上这个濒海的小小都城而驻留下来(所见略同,YEAH!)。
而他对我十九年的简单轨迹很快就了如指掌了,包括我在山形的家,伸到卧室窗前的枫树枝,养了十多年的沙皮狗,以及我为什么上了一年大学就跑出来浪迹天涯。

“还没想好将来干什么?”
“没错,”我坐在礁石上晃着腿,“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真羡慕有些人一早就确定了方向的。”
“是啊,”他的笔停了一下,再落下时,比之前慢下来,线条描得格外细致,“是有这样的人。他认准了去追求的东西,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包括他自己。他的眼里只有前方,好像左右周遭都不存在似的。要想让他看得见你,你得永远跑在他前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笔锋一挑,在宫殿的尖顶上勾出一弯窄窄的新月。

“真的?”听起来好像他真的认识这么个人,“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大好啊,对一样东西太执著了,如果他失去它怎么办?”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一眼而已,说不上震惊或严厉,我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他不会是在说他自己吧?

看他一言不发地继续画画,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仙道君呢,是很早就立志做画家的吗?”
“画家?”他失笑地转看我,“我算是画家吗?不是的,这是——”随意地拍拍右腿,,“之后的事。”
“那仙道君从前是做什么的呢?”
“你猜呢?”
他问得那么轻松,我一想到就脱口而出,“你长那么高,我猜你是打篮球的吧?”
他笑了一下,很浅很浅的,没有回答,只听得到沙沙的走笔声。

啊,我怎么……如果那个人就是他,如果他因为某种意外而失去了篮球……
我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
他诧异地转头,见我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你以为我说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吗?我可没他那么大劲头——没有的。”
他说这话时是看着我,又象没在看我,稍稍低垂的眼里似乎有一脉温柔的笑意,悠悠扬扬漫到远方。教我忍不住回身张望,天海无边,那一轮橘红的太阳,在起伏的浪尖上留连不舍,象弹地的篮球,渐弱渐远,终于在暮霭中沉没。
半晌,听到他静静地说:“我是——很幸运的人。”

回哥本哈根的火车一路沿着海岸线走,窗外单一的海景几乎不见移动。日落后灰蓝的海面接着黯淡的天幕,空阔得让人心里发慌,好像时间的荒野,分不出过去未来。
我终于忍不住问对面的他:“仙道君的腿,是什么时候……?”
“这个啊,是在大学里。”那么他离开日本,就在那之后不久吧。
“那一阵喜欢玩摩托,晚上没事就出来飞车。”

啊,我了解的。也曾有过那样的夜晚,攀上心仪的男孩的机车,在黑漆漆的公路上,车头灯照亮的白线和着风声从耳边掠过。他的体温他的心跳,是飞掠的时空中唯一的依傍……而他,当他在久远的静夜里御风而驰,后座上的人是谁?

忽然意识到我幻想中的情景大概就是他失去一条腿的缘由……我不敢想,白炽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刹那间倾覆的天地,和截然改变了的人生……
我蓦地感觉有点冷,又有些无措,索性抓起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我来给你看手相。”

是握笔的手,中指节侧有明显的茧,手掌温润光洁。如果这只手曾经抱过篮球,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定定神,收拾起心猿意马,开始我拿手的胡诌:“生命线很好啊,只有起始的地方有一处断线。那个劫已经渡过去了,后面就又直又长,是健康长寿之兆。事业线不是很深,但是非常圆润,象一道长虹——可见你从不刻意追求什么,用别人一半的努力就能达到两倍的成就——而且跟艺术线相交,好羡慕啊。这个,感情线嘛……”
我偷眼看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听着我,另一手举着瓶子喝着矿泉水,显然没把我这个半仙放在眼里。嗯,前面说的都是废话没错,下面可得给他一鸣惊人一下。

“你有过一个爱人,在你的故乡。她是你少年时生命的一部分——一大部分哦。现在的你想要忘掉那段生命,却无法做到。所以你的感情线没有分叉也没有曲折,而是有一段深深浅浅模糊不清。你四处漂泊,为了埋葬对她的回忆。然而她在于你,已经刻进骨髓溶入血脉,就象你的掌纹即使刀刻火焚也无法消除……”

“我的天,”我滔滔不绝越来越投入的演说被他打断,他煞有介事地惊叹着抽回手察看掌心,“原来这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都是自打我一出生就写在手心里了?”
“谁说的,男左女右是天生的命相,而另一只手代表后天的。我看的是你的右手,它的掌纹是随着你的经历和心境而变化的,就象树的年轮一样。所以要两只手都看才能看得准哦。”
“这样啊……”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不理睬我作出的邀请姿态,“既然我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情人,而我却挖心剔骨白费力气地想要忘掉她——”
他翻手撑住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早纪眼中的我,居然是这么一个——大白痴?”

我给他噎住了,直要跳起来反驳,然而当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直视着我的眼里,坦荡和善的戏谑之下,一闪而过的,分明又是那一抹不属于我的悠远的温柔,倒教我看得呆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讷讷无语。

他放过了我,闲闲地袖了手看向窗外的夜海:“天快黑透了。早纪你还没见过白夜吧?快了,再过两三周,整夜的天都是亮的。”
我愣愣地“哦”了一声。
忽然想再抓住他的手,牢牢抓住,对他说我们不要下车,我们随着火车一路向北,到斯德哥尔摩,到极北的冰原,那里现在就是白夜。我们就坐在那里看海,看着太阳永远永远都不落下去……
却只是托着腮望着窗外,之后的一路,谁也没有开口。

走出哥本哈根的车站,望着天际最后一线微白,我紧了紧背包带,告诉自己——我可以等。白夜和夏天,就在地平线那一边,已经越来越近了,不是吗?

那一晚之后,我知道了他的住址,是在市中心那一大片湖边的一座阁楼上。十分凑巧的,在我下一个休息日的傍晚(第十七八次“路过” 湖边时^^),给我又一次撞见了他,正坐在湖边的石沿上钓鱼。
我跑上去跟他打了招呼,往旁边的桶里一看,一声欢呼,立刻自告奋勇要帮他消灭战果。
他无奈地举手作个投降的姿势,取过手杖支着站起身。
我犹豫了一下,没去扶他,而是帮他收拾好钓具,拎起装鱼的桶。

跟着他走上窄窄的楼梯,怀里象揣了只小兔子突突地跳。这些天一直在想,想他的过去,我固执地认为他有过一个爱人,尽管她早已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却从未远离。她与他的青春、他不肯回去的故乡、发生在故乡的改变了他的生活的事故,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要找到她,了解她,然后才能……才能怎样,我捧住了脸不肯再想。
这会儿在他身后看着他开锁,有一种好象站在蓝胡子的秘室门前的兴奋颤栗。谜底是否就在门背后呢?

进门环顾一圈,可以说是单身男子理想的居所,舒朗宽适,简而不陋,象他的人一样,让人见而忘俗宾至如归。布局是典型的欧洲风格,除了满架英文书当中偶尔间杂的日文封面,再没有哪里看得出主人是来自东方。生长的地方,十几二十年的光阴,早已被他抹拭得不留痕迹。

我站在那儿感慨万千地发呆,直到桶里扑喇一声鲤鱼打挺水花四溅,吓得我差点失手丢了鱼桶。狼狈地放下桶甩甩手,抬眼一看主人早已自己落了座,抄着手下巴一抬:“厨房在那边。”
呃,既然来蹭白食,贡献点劳力也是应该的。何况为喜欢的人洗手做羮汤,该是多么温馨浪漫。条件是,假如我真的会得做菜的话……

以为这些天在餐馆厨房里进进出出总会得到点观察心得,谁知动起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先是一刀没剁到鱼头,给它跳下砧板蹦得一地鱼腥;然后又打翻面粉袋扑了自己一脸白粉;再是小锅里调的奶油汁扑出来流得满地都是,终于被看不过去的主人赶出了厨房。

我就靠着门框,看着他熟练地拾掇鱼身,浸汁、灼烤,刀具锅碗就象他的画笔,在修长柔润的手指间运转翻飞。
“哇,大师水准啊,怎么练出来的?”
他也没跟我客气,“从十六岁起平均每周两条,你算算吧。”
“这样啊……”我扳着指头数了一过,“可惜你都只做给自己吃。我打赌这是头一次有象我这么笨的人来糟践你的鱼吧?”
“这你可以放心,比你更——嗯,不擅厨艺——又爱逞强的人我还是见过的。”
我着迷地看着炉火的桔色光影模糊了他嘴角隐现的笑纹,“谁呀,不会就是你的她吧?”
我发誓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也许是我看花了眼,因为他手上一点没停,把鱼翻个面盖上锅盖,一边坦然地转头笑看着我说:“还没放弃你那套刻骨铭心论?”
“手相是骗不了人的!”甩下一句宣言,我飘然离开厨房踱到客厅,巡视他架上的藏书。有一本德国童话集是他作的插图,出版社显然送了他半打,送我一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红汁焗鱼上了桌,果然是没尝过的美味。放下刀叉,我支着下巴,期期艾艾地说,“这个月11号是我的生日,我在这里没有别的熟人,你可不可以,嗯……”
“11号啊,不巧晚上我有别的事。”回绝得干干脆脆,全不知我为这个邀请苦苦酝酿了多久。
“喔。”我低下头拨拉着空空的盘子。

“不介意早一天长大吧?”
啊?欣喜地抬头,迎上温煦的笑眼,象透过浮云的阳光,云卷云舒去留无迹。
他明白的,是不是?
或者不,但我现在不想知道。想象着自己正在颤微微的钓竿的一端,究竟是哪一端,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晚上在灯前展读他那本童话集,插图中的公主从阁楼上垂下长发的悬梯。
夜静如水,手指沿着流丽的线条蜿蜒而下,就是暗随流水到天涯。

翻过一页,几乎以为是另一张插图,前页那倚楼的美丽少女,梦中心上的少年。轻轻扯动,细白的纸笺飘离了书脊,象和风拂动画中人的发丝,从神话降落人间。
画中的少年大约是刚刚完成一次成功的灌篮,在落地的瞬间傲然回眸。球场边灌木丛投影在雪白球衣若水光明灭,弹跳间扬起的黑发如吟啸的林涛,灼灼骄阳似飞流坠玉在林间恣意流泻。澄净的双眸是阳光下的水晶,折射着风中所有的色彩,凛冽而热切。

“他的眼里只有前方……”
是这样的吗,我追寻的答案?画上没有日期,但从纸张质地和铅笔线条看来并非经年旧作。画中的少年定格在十七岁,连同画者的久远而从未湮灭的青春……

我忽然不想再探寻下去,在拼图游戏的轮廓已浮现眼前,只差填补最后一块的时候。害怕拼出来的,会是我完全无法涉足的世界。
宁可那天在火车上从未翻开他的手。还来得及的,是不是?只是一张画,一张画而已啊!过去与未来,都还有无穷的可能……

任纸笺从手中飘落,我向后靠上枕垫,望着早先展平了贴在床头的那张餐巾纸上的素描。
谁是帆,谁是鸟儿,谁又是那火炬般炫燃海天的太阳?

再见他的时候,我不想提起那张画。
这是我的生日,属于我的夜晚。
晚饭后我们坐在Christiansburg宫墙外的河堤上,绕城观光的游船从河道里经过时我就向船上的人招手。堤壁上悬了一溜花篮,捧着白的紫的铃兰花儿,被行船的风带起一星半点,飘飘悠悠落在水面,逐着船尾的水纹,船行渐远,也就失了方向,漫无目的静静漂着,一点点地,暗淡、消失。

我想起家乡的樱花季节,花雨纷飞的四月晚风,林下的小溪铺成一席浮动的花床不见潜流的水色……

我望着他的侧影。他衬衣的颜色是淡白里泛着一抹灰蓝,溶进日落的天色,令我恍惚了远近,直想伸手触摸,好确信他真的在我的身边。
他转头看我,“许过愿了吗?”
我摊开手,“没有蜡烛呀。”再看看天,“今晚天不会黑了。也没有流星。”
“这样啊,”他眨眨眼,右手晃一下,伸到我面前,扑的一声,指间蓦地升起一簇桔红的火苗。

我的眼里再看不到别的,只有那一朵跃动的光焰,象山崖上的火绒花,迎风舞动,刹那芳华,只是一颗流星划过的时间。

“许的什么愿?”他收起打火机。
我的眼睛适应不了乍起乍落的光亮,眼前的面影仿佛隔了一层水波微微摇曳。我愣了一秒钟才省过来,急着说:“再来一次,我还没准备好呢。”
“这可不行。你只有一次机会。”戏谑的笑意从他眼里渐渐褪去,“你会知道什么叫命运。无论你得到的是不是你希求的,你永远来不及为它作准备。”

什么嘛,象对小孩子说教。顶多大我十岁而已。
我说,“那你十九岁生日的时候,许的是什么愿?”
“那时候么,是很简单、很实际的愿望。”他随手拾起一颗石子打了个水漂,看着破碎的树影随着波纹一圈圈晕散开来,“当时我想转到美国的一所大学,正在申请那边的体育奖学金。”
“后来呢?”
“后来就申请到了——通知书是室友带到医院来给我的。”
他淡淡说着,抓了把石子一颗颗投出去,一次比一次打得远,整个河面成了一张抖动的画布,任他纵横点染。

我又问了不该问的。
我咬着唇。
我应该转开话题的。可是我忍不住。
“那——他呢?”
我在想那张画,画里的人,他的笔蘸着淋漓的墨色与柔情描绘过的人,那个眼里只有前方的人。

“他呀……”不象回答,只是一声喟叹,轻捷得象掠过波心的白鸥。
投完最后一颗,拍拍手,向我转过头来,脸上是明亮的微笑,“他很好。”
不等我琢磨这三个字的意思,他手一撑跳下石堤,顺手把我也拽了下来:“想不想去游乐园?”

坐上最后一班摩天轮缓缓升空,俯看夜阑人散的游乐场,脑袋里还残存着旋转木马的眩晕。
有着百多年历史的Tivoli Gardens,比起东京的迪斯尼,就象古老乡村的游园会。事实上,哥本哈根也只是一座海滨小城,宁静、安闲,整个夏天,空气中只有阳光和海洋的味道,让倦游的旅人轻易找到——家的感觉。
尤其是此刻,随着座椅的升高,视线一层层越过花园的围墙,广场上沉思的安徒生铜像,几条街外教堂顶楼的撞钟,伸延到城市尽头依稀宛曲的淡灰的海岸线,薄暮溟溟似真似幻。

最真实的是身侧的他,风透单衣,感觉得到他的体温和脉搏,无比贴近。在升腾着的高空,隔绝了地面的尘嚣,隔绝了往昔的疑惑;在这一刻,这座城市,这片海,这个……人,我都渴望留住,再也不愿离开。

“仙道……”
“嗯?”
第一次不带敬语喊他,而他答得那么自然。心里甜甜的象冰糖熨着,又莫名地有一丝丝酸楚。
但我还是不敢看他。我的眼睛追着一辆进站的街车,问他:“你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有可能啊,这是个好地方。”
那我也要!
话冲到嘴边,我极力咽下去,很轻很慢地说:“真是好美丽的城市,我想……”

“早纪,”
和煦的声音,几近于——温柔。
“你该回家了。”
和着淡若云烟的微笑,他的眼睛深邃如夏夜的海雾,望不见暮色的尽头。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一切都知道。
那一刹那我想哭,想喊: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要流浪一生,在你的纸笔构筑的回忆世界里?
只有那么一刹那。

我很快地扬起头,大声说:“谁要回家呀,我还没玩够呢!等挣足了下一站的旅费我就走!”
“那好啊,你还没去过挪威吧……”
他热情地向我介绍起挪威的风土人情和旅游线路,我兴趣十足地专心听着,时不时地发出赞叹和询问。我们一路聊着从摩天轮上下来,说的比以往对话的总和还要多。

到公园门口,我说你不用送我回去,我还想一个人散散步。说完立刻转身,不给他机会留我。或是,不留我。
“早纪——”身后的声音温厚平和,“生日快乐。”
我没有停步,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多么想回头,但这是我希望留给他的最后的影像,挺直的洒脱的决不纠缠的背影。

转过街角,我开始奔跑。我在白夜熹微的天光里奔跑。在古旧的楼房暗影覆盖的石板路上,在与长街并行的运河的呜咽水声中奔跑。
六月的夜是这样一种奇特的辰光,白昼的余色还在空气中流连,而街巷间已阗无人声。
我站在空阔的运河广场中央四下环望,裹紧夜风吹起的衣裾。
整个城市在苍白的天幕下沉睡,寂静得象一片陌生的鬼域。城市另一角有我唯一认识的人,而我看不见,或许再也看不见他。

他说得对。我该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几个在青年会新结识的美国朋友来D’Angleterre找我,我就提前下了班,跟他们去了一家挂满星条旗的酒吧。
啤酒一杯杯灌下去,跟萍水相逢的同龄人在震耳的摇滚乐的尖峰上大笑大嚷。
这样多好,这才是我的生日。昨天,和昨天的昨天,或者只是一场梦吧。

有个同去的男孩一直盯着墙角悬挂的电视屏幕,我抬眼一看,说敢情丹麦也有黑人打篮球呀。对方好脾气地告诉我,这是在转播美国的NBA。
我心里一抖,就象不经意间卷帘推窗,乍然照见皎皎如银令人心悸的一地清辉。
那是我从未注意过的世界,却曾经是他与另一个人共同的梦想,年少的生日烛光中的祈愿。倘若没有那命运之手的任性的一挥,此刻的他会不会是场中的一员?

我开始观看生平头一场无声的职篮赛,让自己的想象追着篮球满场乱飞,直到——我想我是喝得太多了;或者是这个地方,这里是童话的故乡,我一踏入这个城市就走进了一个迷离的梦境,而今我想要挣扎甦醒却摆不脱梦的魔咒。
因为,我看到了童话里的那个人。

那一定是童话里的人,不然怎会十年都不见改变?细看时,少年秀润的眉宇已磨出铮然的棱角,水晶样的眸子却不曾染上岁月的沙尘。当白色的人影疾鸟般越过封堵的对手,凌空重扣,落地回身,发丝飘扬如猎猎旗风,直视前方的眼睛,凛冽与热切,一如定格在十七岁骄阳下的墨泽。

这一刻我的心早已飞到幽暗湖边的小楼,我爱的人,我从没有象此时这般贴近他的心。因为我的双眼正看着他所看的,胸中的激烈撞击,喉头的热流堵塞,每分每缕都在分担着他的所感。当透过镜头望进对视过、描摹过、亲吻过的眼睛,是否十年的跋涉也只是来路上的轻烟,沧海的距离消弭在手指抚上屏幕的瞬时,一切没有实现的梦想和承诺都有了完整的依托?

比赛结束时我不知道它的胜负,因为我早已醉得人事不省。

两天后我把那张画像装进信封,写上从网上查到的名字和信箱,在信封左上角填上那座湖畔的小楼。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我该把它塞进漂流瓶投入大海的。
那个信箱一定每天都塞满了来自全世界的信件和礼物,等不及拆启,就早已堆积到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了。即使画中人真的看到,他明白吗,认得出这支画笔吗,还记得那个街心小球场的阳光吗?

信封滑入邮筒的刹那,倏地有些疑惑恍惚:他和他的故事,真的发生过吗?或者只是我的脱了缰的幻想?又或者,前晚的赛场上是否真有过那个人,我可曾看到过抚摸过那样的一张画,我真的认识一个名叫仙道彰的男子吗?
我不想再去追寻。午后的太阳热辣辣烤着脸颊,而凉风习习,夏天正在窸窣清响的花叶间悄悄溜走。
我开始加紧打工。在我充当接待员的Tivoli Gardens一年一度的博览会落幕的那天,我数遍钱包,买了一张去奥斯陆的车票。

这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天。我将在午夜登上北上的列车,在白夜柔和的波霭中跨过海峡。
背着行囊,最后一次走过湖边的树林,透过夕阳镶了金的枝叶,远远看到石矶上垂钓的熟悉的人影。一如这座小城,这个夏天,一切都是安谧而静止的,仿佛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
想走到他面前去——我只要一声再见,算不算太奢侈?

还没迈开步,突然见他转过了头。
他看到我了!
他的身体完全定住,石雕一般一动不动,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投入了凝注的双眼,直要望到世界尽头。
我的心狂跳得快要晕厥,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才发现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旁边不远处,另一道湖边小径。

小径上的男子一样静立如石,如画。我不知他是几时到来,赶了几千里路;恍惚觉得他一直都站在那里,这十年,都在那里。

石矶上的他已经整个放松下来,低垂了眼看着湖水。我仿佛听到低回的叹息,和着夕阳光影在微风的水面悠悠弥散。忘了时间,白夜的天光原本就是永恒。
然后他忽然笑了,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人,笑容里有无限的明亮安详,如同春回雁归、草木生长的时序,如同远天外一路追风沐雨的海浪,终于吻上金色的沙滩。

我从来不知道可以有这样的快乐,快乐得收不住眼泪,只为那个人,为了他的全然绽放的和暖微笑,为了自己无意中参与其间的童话,有如夏日黄昏一般美丽温柔的收梢。

回到家乡,时常有人问我,白夜是什么样子。他们总以为太阳终宵不落,其实不是的。太阳的身影早已落下海平线,只有那一抹微淡的光辉,在天海间萦回不去,让人忘了夜的寒寂,一心一意地,等待黎明。

转自:http://my.clubhi.com/bbs/660022/10/9484.html39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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