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梦里不知身是客—德国和瑞典游记

法兰克福，过海关，出机场，已是下午五时许，德国九月的天气早已有些清冷。Pagel和Thomas先生带我们上了一部Audi，然后告诉我：“去Rothenburg（罗滕堡过夜，大概还有200公里，不过我保证1小时10分钟之内到达。”

“我相信”，早已领教过德国人crazy的开车风格，我深吸一口气，提了一个简单的要求：“请允许我坐后排。”

罗滕堡的星空

天色尚明，我们果然被Pagel带到了这个中古时代的城堡之外。

位于巴伐利亚（Bavaria）沃野之上的罗腾堡，以陶北河（Tauber）为护城河，蜿蜒数里的古城墙青石垒成，墙体坚固，冷兵器时代果然是易守难攻，坚如磐石。穿过石桥，穿过古城墙高高的塔形门楼，在夕阳的余晖中，建于公元九世纪的罗腾堡跨越千年的景致令人迷醉。车子在凸凹不平得方砖和麻石铺陈的街道行进，两边的房屋大多为红瓦白墙，三四层楼的建筑，三角山墙式、尖尖的哥特式的风格、富有艺术性的铁艺锻造护栏所体现的巴洛克式风格，雕塑立柱、楼台回廊，还有窗台小小挑台上满饰的鲜花……城市的中心、文艺复兴时代的市政厅（Rathaus）山墙窗口天天上演的海量市长的木偶剧则向游客诠释着那段戏剧化的历史：浪漫的巴伐利亚市长如何与强悍的入侵者提力将军豪饮对赌从而拯救整座城市免于灭顶之灾---德国人将这段血腥的近乎屠城的故事演绎成日日上演的轻喜剧，谁说中规中矩的日尔曼民族缺乏幽默感？

入夜，稍稍安顿一下的我们外出晚餐，沿着方砖铺成的街道随性走去，华灯初上，两侧的建筑物在柔和的黄光下变幻出光与暗的侧影，这个安静的小镇沿街的商店已大部分打烊，只是在铮亮的玻璃橱窗中点缀般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小商品，当然古镇的特色食品Schneeball(雪球)色泽诱人、食之腻人，却又无处不在。

夜色已深，时差关系，历经漫长白天和长途跋涉的我们早已昏昏沉沉，然而Pagel坚持要带我们去找罗腾堡最古老的的一间酒吧。Pagel只来过一次，凭着记忆黑夜中在迷宫式的古城堡里寻找一个酒吧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兜了无数的圈子，疲惫的我一再要求放弃，PAGEL却毫不动摇：“Aileen，我必须让你留下特别的记忆，这可能是全欧洲最古老的酒吧。”在穿过一条幽暗的巷子之后，黄色山墙坡形屋顶的Zur酒吧终于显山露水，黑暗之中，这幢三层楼的建筑影影绰绰，不甚清晰。登堂入室，我们在里间环长形的原木桌子而坐，数盏铜质枝形吊灯从木头的横梁下泻下黄光，邻座金发碧眼的正宗巴伐利亚人也颇为闹腾，时时笑语喧哗，好像与西方大城市的崇尚安静的格调有些出入。Pagel为我们每人点了一杯添加姜丝和香料的加热过的红酒，在这个寒冷的暮秋之夜的确温暖了我。我一边啜饮这杯口感怪异的酒精饮料，一边听Pagel天南海北的胡侃。Pagel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的办事处遍布全球，往往是身处欧洲，美洲的办事处下班，亚太地区的公司则开始open，Pagel常常向我抱怨每天超出16小时工作时间，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养一匹马，在周末摆脱一切俗事，驰骋或漫步于山野之中，以清风朗日为伴。Pagel问我：“Aileen，周末你做什么？你的Hobby是什么？”我摇摇头，心中倒是常常怀揣着一溪风月和充满青草气息的山岗的向往，但日复一日，我的梦想在纷繁芜杂的琐事里化为烟云，我的Hobby是什么？我的忙碌和奔波是为什么？我早已忘记了忘记了……金发的女主人高踞柜台向我微笑，家族的经营就在淡定和宁静中不知不觉绵延千年，我凝望不远处那座古老的半地下室的酒窖，千年的风雨也许就在那个木质的长柄鼓风机、敦实的原木长桌还有粗糙的红砖拱顶之下沉积……

夜凉如水，意兴阑珊的我们步入归途。身处高寒纬度，德国中秋的深夜，已是寒冷刺骨，温酒半盏并不足以抵御穿街扫巷的簌簌寒风，在古堡暗夜之中穿行，寒气渐渐浸入骨髓。古堡的建筑规范大概是自然形成居多，曲曲折折的弯路早已把我们绕得迷迷糊糊，转过一堵一堵的石墙，穿过一条一条石板铺设的街道，从黑黢黢的塔门中走来又走去，Pagel和Thomas的步履仍从容闲适，又冷又困的我则埋头疾步向前冲，心中只惦记饭店中温暖的热水澡和松软的床铺。陡然间听到Thomas一声呼唤：“Aileen,请看天空！请看天上的星星！”我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苍穹，黑天鹅绒般的天幕上繁星坠饰，那些亮度各异、层次丰润的宝石闪闪烁烁，晶晶亮亮--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华丽而灿烂的星空了。犹记得小时候，在故乡那座小城，那些低矮的瓦屋不足以划破天空的完整，于是冬日的星空也是这样清冷华美而又无涯无际，然而那样的星空就如同那样的岁月一样离我渐渐远去，什么时候在红尘中沉浮的我不再有闲心仰望天空，即使仰望也只能见到那些被高楼分割的支离凌乱的碎片？什么时候我们的思维再也无法沉静沉淀，而被世俗塑造得浮躁而功利？

我没有询问Thomas，我知道这个浪漫的日耳曼绅士不会给我答案。一个民族需要一些仰望天空的人，需要一些思绪在天空中激昂飞越的个体。所以德国在拥有BMW和MERCEDES的同时，也会孕育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在制作香肠啤酒的同时，也会诞生歌德、马克思和爱因斯坦---一个善于思辩、善于仰望天空的民族是永远不会缺乏思想者的，而一个拥有思想的民族永远是生生不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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