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旅法日记（十六）——普罗旺斯行吟（1）

来法国后享受了第一个不用奔忙的星期天。本来想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去Vercors，但因为报名的人太少，行程被取消。也好，昨天的普罗旺斯之行太紧张了，一早7点从大学城出发，到今天凌晨近两点才回来，来回8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再起个大早赶今天的Vercors，我一定会累趴下。

普罗旺斯，这个名字曾经对我有过十分重要的意义，我的第一篇称得上学术论文的文章就与它发生了密切的联系。普罗旺斯，法国中世纪骑士抒情诗的发源地，恩格斯曾评价它“在近代的一切民族中，第一个创造了标准语言，它的诗当时对拉丁语系各民族甚至德国人和英国人都是望尘莫及的范例。”普罗旺斯，因此而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据了辉煌的一页。

因为对法国地理常识的相对贫乏，在我预备拜访Orange（奥朗日）和Avignon（阿维尼翁）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这两个小城市原来就是普罗旺斯省的领地。

当脚步踏上普罗旺斯的那一刻，我的欣喜无以言喻。

在深巷中，屏息凝神，仿佛能够听到流浪在12世纪普罗旺斯的行吟诗人们吟唱的充满罗曼蒂克的《破晓歌》——L’Aube，缠缠绵绵了好几个世纪。

如今的普罗旺斯，也许再也找不到那位一生只为追求爱情而驰骋疆场的骑士，再也看不到那个在庭院深深处翘首盼望远征的爱人的贵族女子，但古老的小城，古老的街道，古老的楼台，在晨曦悄悄染红的普罗旺斯的天际，只要你静静聆听，那古老的歌吟，会穿越时空，在你的耳边再次深情地萦回。

浪迹天涯的我，在这一刻，只想静静聆听，只需要静静聆听。

奥朗日小城的露天咖啡馆，典型的普罗旺斯风格桌布

普罗旺斯小村镇民居的巧笑嫣然

普罗旺斯小村镇的艺术品小店

在普罗旺斯的每一步，都是走在极遥远又极真实的过去，每一步都要用“百年”甚至“千年”这样的时间单位来计算。

这是一个可以任你自由穿越的黑洞洞的时空隧道，但这个隧道的每一个出口，都会有璀璨的光亮迎接你莫名的惊喜。

我奔向的第一个出口，是耸立在奥朗日市从阿尔市（Arles）到里昂的古阿格里帕（Agrippa）道路上的凯旋门（L’Arc
de
triomphe），这个凯旋门当然没有巴黎纪念拿破仑战功的那个凯旋门声名煊赫，但它的历史可以一直上溯到巴黎凯旋门无法望其项背的公元前30年（30
avant J.C）。

那时的普罗旺斯，还在罗马的铁蹄统治之下。

早在公元前2世纪开始，罗马人就开始入侵高卢[注1]。公元前154年，Massalie（马西里亚，即今天的马赛）的希腊商团请求罗马派兵帮助他们驱逐抢劫部落，前125年，罗马军队应马赛的要求卷土重来，而此时的高卢居民主要是在政治和经济上结盟的一些小部族，史料记载这样的小部族约有六十来个。第一个罗马行省就建立在高卢南部，定名为Narbon（纳尔榜行省），位置相当于今天的普罗旺斯-朗格多克（Provence-Languedoc）。前58年至前52年，恺撒征服高卢，前25年到前14年，奥古斯都收服了威胁道路安全的阿尔卑斯各部族，并且建立阿尔卑斯—马里蒂姆（Alpes-Maritimes）省，奥古斯都称之为PAX
ROMANA，这一名称一直延用了几个世纪。

正是为了庆贺他们自己的城市、军功的建立，古罗马第二军团的老兵们于公元前30年到前20年间竖起了这座代表胜利和荣誉的凯旋门。前17年，凯旋门被献祭给梯贝尔（Tibere）皇帝，成为罗马皇帝的权利和奥朗日殖民地成立的象征。凯旋门高19.57米，长19.21米，8.4米深，正面是由坚固的石柱支撑的三道拱门，上端分为两层，曾经精美的雕刻和装饰经过漫长岁月的腐蚀还依稀可辩。

18世纪末凯旋门部分被毁，1825年——1829年经过整修，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

奥朗日的凯旋门

奥朗日城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这座有2000多年历史的凯旋门，而是城中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罗马古剧场（Theatre
Antique
d’Orange）。遗留至今的罗马古剧场全世界仅存三座，其一在土耳其（Turkie），另一座在Sylvia，法国奥朗日的罗马古剧场是三座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其中作为舞台背景的演出墙又是三座古剧场中唯一基本完整地保留了原样的。按照路易十四的说法：“这是王国中最完美的城墙”。剧场可以容纳9000观众，根据观众的身份等级，看台也分为三个不同的区域37排座位，离舞台最近的是皇室贵族的坐席，离舞台最远地势最高的则是普通平民观众的座位。

奥朗日古剧场建成于公元1世纪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统治时期，是古罗马最宏伟的历史见证之一。直到如今，古剧场还在行使它的艺术使命：全世界最著名的演员都以能在这个舞台上演出歌剧为无上的荣耀。演出墙正中央的罗马皇帝雕像在这里观赏了2000年悲喜剧的兴衰，也见证了罗马帝国的强大和没落。

只要生命还存在，人类的悲喜剧就会不断上演。在这个舞台上，轰轰烈烈的开幕和落幕，竟然延续了两千年，人类历史的奇迹，在高高在上的罗马皇帝的脚下，再一次发出悲壮的叹息。

跨入剧场时正是太阳高悬的正午，对阳光又敬又畏的我拿着自动讲解的话筒直奔最高最后一排位置，因为只有那里可以找到一处阴凉，可以坐下来，正对演出墙，一边慢慢环视剧场的全貌，一边听话筒里的讲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坐的地方，是等级最低的老百姓的位置。

我笑着对同伴说，看来我天生就没有当贵族的命。

平民也有平民的好处啊，至少在高度上，我甚至可以俯视罗马皇帝奥古斯都。

历史已经前进了两千年。想象我是两千年前的一位平民女子，也许我必须在奥古斯都亲临剧场，在卫队的簇拥下，从正中间的一张门步入看台的一刹那，和9000名观众一起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无论你是振臂一呼就可以让全世界为之颤抖的巨人恺撒或奥古斯都，还是一位从遥远的21世纪的中国懵懵懂懂闯入罗马废墟的无知却又莽撞的平民女子，在历史面前，一切的不平等都会消弭。

只有历史，才能让这个无知因而无畏的平民女子，在目不斜视跨越一切等级直奔最后一级看台之后，还能让奥古斯都，做自己相片的、遥远的背景。

古剧院正面演出墙

[注1]罗马统治高卢前，即公元前600年开始，希腊就在地中海沿岸建立殖民地。希腊人在马赛殖民的同时，被希腊人称为凯尔特人的部族入侵法国，罗马人则把凯尔特人称为高卢人。公元前一世纪恺撒所写的《高卢战记》中被称为高卢的地方，大致在阿尔卑斯山、比利牛斯山和莱茵河中间的地带。如今法国的象征——公鸡，其意义就取自法语“公鸡”这一词的词源，因为Galius=Galois，即高卢人，而法语公鸡一词Coq即来自Galus，公鸡因此被作为法国和法国人的象征，在法国经常可看到公鸡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