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玫瑰园遗情书（二）

作者：武才人

我在1998年的时候喜欢上了阅读，既看《乱世佳人》或者《呼啸山庄》这样的名著，也热衷于古典诗词和现代诗词。海子的诗，自那天在玫瑰园翻看过之后，便再舍不得放下。他的词句里经常出现的村庄、雨水、麦子、阳光等等田园气息的句子让我着迷。虽然我知道他最著名的是那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我更喜欢他那些更直接或者更朦胧的句子，比如这句——

阳光打在地上

并不见得

我的胸口在痛

痛又怎样

阳光打在地上

广州这个城市什么都不缺，最多的还是阳光。这是个阳光和雨水同样充沛的城市，天空常被迅速出现又消失的雨水冲洗得异常清澈，随即阳光出现，若无其事地继续普照大地。植物在这片热土竞相生长，生生不息。

这是个适合植物或者爱情蔓延滋长的城市。

我有很多不良嗜好。比方说，我明明知道黄瓜西红柿更营养更健康，可是我就是喜欢更刺激的榴莲和荔枝。我喜欢咖啡，它能让我又清醒又麻木。我喜欢酒，那是因为当时我喜欢叫“醉生梦死”的这个词汇。当酒顺着喉头缓缓将那种热辣送入丹田，身体会微微地发热，当酒精积聚到一定数量至“微醺”这个境界，那是我感觉最好的时候。

认识章台的第二天，他到玫瑰园的时候，我正喝着安可调的蜜桃威士忌鸡尾酒。这种酒有个暧昧的名字，叫“桃色传说”，是安可的首创，用最新上市的北方蜜桃打成桃汁，过滤，加奶油和威士忌调和成的，酸甜适口。见我大口地喝得香甜，安可提醒我说：小心，这酒会让你不知不觉地醉倒。
醉倒就醉倒。我毫不在乎地回答。记得某作家曾经说过，人生如果没有烂醉过一次，就和没有真正爱过一次一样，是有缺陷的。

章台这次没有坐到他固定的那个角落去，而是径直走到我身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让安可取下一瓶清酒给他，让他看清酒上的商标，名字是“美少年”。
他微微一笑，对我说：哦？我已经不是了。
对。我赞同道：你不是美少年。你是美男子。

我把酒塞到他手里，随后举起另外一瓶和他碰了碰。安可此时正在调试一种名为“猎人”的鸡尾酒，加了烈性的麦烧和伏特加，是很容易令人醉倒的一种酒。他倒了一小杯已经调好的这种酒给我尝了一口，我喝进去又吐了出来：哇，好辣。
安可指指那边：有位客人一共喝了六杯这种酒，还在叫我再调些送去。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问章台，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喝醉酒？
章台回答说：在想醉的时候。

安可这时接话说：这世上要是没有酒，男人该多寂寞。说着将手里的调酒盅上下抛闪做出多种花样，令人眼花缭乱。我正看得入神，突然闻到一阵熏熏酒气。转头，一个喝得面目红涨的男子正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男人眼睛发直，脚步踉跄，嘴里嘟囔着：怎么调个酒还这么慢？一头冲到吧台前，双手撑住吧台台面才不至于摔倒。可是他在这个瞬间踩到了我踏着木屐的光脚。
我尖叫一声。这时一只手臂横过来将我护在身后。章台问我：你没事吧？随后对那醉汉说：请你注意点，你踩到她了。

那男人用东北话嘟囔着一句脏话，将章台猛推了一把。章台被推得退后几步，我慌忙扶住他，章台却在我手掌触到他背部的时候弹起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让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醉汉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一阵慌乱，醉汉那边桌上的朋友也冲了过来。安可这时如一只矫健的豹子，直接跃过了一米高的吧台，加入了混战之中。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一同从医院里走出来。安可的脑袋上包了一层纱布，章台的手受了轻伤，被玻璃酒瓶划破的。我完好无损，但我脚下的木屐却让对方脑袋上结结实实地鼓起了数个大包。
我一瘸一拐地走着。不是我的脚受了伤，而是我用力过猛，我右脚上那只木屐的后齿已经不见了。

在一个红绿灯街口，安可和我们说再见，先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问章台：他会被玫瑰园开除吗？
不会的。章台回答说。他是全广州最优秀的调酒师。
随即，章台望着我，笑了：你真英勇。
哈哈，我说：你也一样。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章台问我。
其实我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停车场，但是我却脱口而出：好呀。

在这期间我接到不少电话，有女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回答道：此间乐，不思蜀。
随后突然问她：你试过单恋一个男人吗？
女友在那边大惊失色：单恋？男人？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我甚至还接到了男友的电话。他在那边垂头丧气地问我，是不是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回答说，也许还是大胸脯更适合你一点。我缺乏那种浩荡的胸怀。
他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之后对我说：我真希望能有机会，让你听听我的解释。
我说：不必了。随后挂断了电话。
———————————————————————————————————————

认识章台的第六天，他约我同去广州的某个森林公园。我收到电话的那个上午，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将满头不听话的乱发梳了两条蓬松的麻花辫，身上套了条在北京路新买的亚麻布裙子。裙子尺码有点偏大，看上去松松垮垮。我喜欢它细细的格子图案，还有腰间那个大的蝴蝶结。配上宽大的乳白色须边草帽，是很有度假氛围的一种打扮。
脚下有大朵绢花的夹趾拖鞋是我从小店淘来的，章台从他的车里伸出头来看到我的第一眼，对我说，你这个样子像是要去海边，而不是和我去登山。

一路北行，喧嚣的城市逐渐被抛在车后，空气渐渐变得透明，我们的视野里开始出现大面积的山地。山上有一种不知名的小树，修长的树干，亭亭如华盖的树冠。我对章台说，那种树像不像纤细的赫本，头上却戴了一顶我这样宽大的凉帽？

他侧过脸仔细地看了一眼，然后说：确实是种很妩媚的树。

空气里开始充满凉意。不多时，天边有乌云开始聚集，路边的黑心菊被一阵阵的山风吹得向下倒伏。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刚刚晴空万里，突然间会来一阵劈头盖脸的雨。我们也不以为意，知道雨下过一阵之后，天空又会若无其事地晴朗起来。

谁知道雨意在云层里酝酿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在山下的湖边停车吃饭，还在湖上划了几个小时的船，天色依旧还是阴沉沉的，隐而不发，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一点也不符合规律，要知道这里的雨历来是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像任性的孩子。黄昏之后，当我们准备启程回城的时候雨终于下来了。车窗上的雨先是一点两点三四点地大颗粒地落下，突然密密麻麻地，前仆后继地扑打着玻璃，发出轰轰的巨响。热带的暴雨有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已经不像是在下雨，简直是老天在用提桶往下倒水。视线所及的范围里，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车灯已经难以照亮前方的道路。

章台将车靠右，打开警示灯，慢慢爬行了一段。夜色已经开始深浓，雨还未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对我说，看来我们今晚是回不去了。

山下的那个宾馆已经只剩下一个客房。单人床的。暴雨依旧倾盆，我们不可能再开车改寻他处。在宾馆前台，章台有点尴尬地望望我，我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我一点也不害怕和他单独相处。甚至，竟很期待。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章台关闭了屋子里所有的灯。他站在窗前，点燃了一根烟。烟头在浓黑的夜色里明明灭灭。窗外是依旧在轰鸣的暴雨，风将乳白色的窗纱吹得四下飘拂。
别怕。他温柔地唤我，向我伸出手：要知道，这是适合在黑暗里观赏的，不可多得的景色。

我和他一起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夜雨下雾气蒙蒙的的湖面。山在湖的对面呈现隐约的淡色轮廓，悠远迷离。我们的窗下种了一排迷迭香，雨将它们打压得深深弯下腰去。雨雾透过纱窗飘了进来，我们的脸和头发上布满了细密的水珠。他左手夹着烟，右手轻轻地为我揩去脸上的水滴。

我闻到章台身上的气息，像溪水跃过卵石边的青草叶子，有不知名的草木的清香。那个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漫过一阵柔情。于是，我也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捉住我的手，凝视了我一会，俯下身来吻我。

那夜，我和衣睡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我就在他轻柔的抚触里沉沉睡去。待到我在半夜醒来，暴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泻满一室的银色光华。

评论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