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一朝春尽红颜老：里斯本游记

贝伦区比邻特茹河出海口，里斯本市西南方。15－16世纪，葡萄牙航海先驱达伽马、迪亚斯、麦哲伦从这里扬帆启程，驶入那凶多吉少的大海深处。

爬上贝伦古塔，眺望大西洋，唯有烟水茫茫。想当初，古塔曾为多少壮士送行接风，目睹了多少喜悦悲伤、分离团聚。

不远处，巨大的航海纪念碑在招手。如同吃足风力的帆船，唤我一同远航。‘航海家亨利王子’屹立船头，
航海家，诗人，将军，还有传教士，科学家，紧随其后。

广场地面上，彩色大理石雕饰出巨大的世界地图。从里斯本方位喷射出又黑又粗的抛物线，标明了远航世界各地的年代、地点和航线，无声炫耀着葡萄牙航海历史的伟大成就。

从地理上看，葡萄牙是个很不起眼的国家。
它龟缩欧洲西南角，伊比利亚半岛西端。狭长的国土，像条蜥蜴吸附在领土比它大五倍的邻国西班牙身上。
面积不足10万平方公里，勉强够得上中国福建省大小。

谁能想到，500年前，这个当时人口一百来万的国家，却有过礼花般瞬间开放的辉煌历史。

特茹河上，几只帆板沿河悠然漂来。三角形的白帆，衬托着泛绿的水蔚蓝的天。玩帆人昂然矗立，一付弯弓射大雕的架势。

当年帆船时代，如同玩帆板，全靠掌握洋流和风向。最早探索航海技术的是意大利人。然而他们不愁吃穿，驾船周游世界，只出了马可波罗式的旅游人物。

葡萄牙人玩不起。资源贫乏，不产石油也少种庄稼。而且，西班牙如一堵巨墙，严实地挡住了葡萄牙从陆地向欧洲发展的任何通道。

对葡萄牙来说，开拓海外是养家糊口、生死存亡的大事。航海活动得到王室大力扶持，开设航海学校，还大把掏钱赞助。葡萄牙人率先开拓了海上扩张航道。

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从非洲的莫桑比克安哥拉，到香料大国印度，再到南美洲巴西，然后乘势南下亚洲，占据澳门、马来西亚、印尼为殖民地。
数不尽的香料、金银和黑奴，从世界各地滚滚运进里斯本。可以说，葡萄牙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

好景不长在。

葡萄牙殖民扩张的辉煌时期，终因国力单薄经济落后而无法持久。于是又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随着西班牙英国的崛起，而拱手丧失海外扩张优势，灰溜溜地退缩回原先那片狭长的国土。

留下的是那无尽的遐想，无奈的悲天悯人。
犹如特茹河水，无休无止地流入无边无际的海洋。又像幽灵般在老城区阿尔法玛的房前屋后徘徊游荡。

那里，弯曲起伏的小巷柔肠寸断，空气中弥漫着海鲜烧烤的腥味。街道两旁的墙壁，镶嵌着白底兰花的瓷砖。脚下的石子路，是深浅颜色铺成的波浪曲线，描绘出昔日乘风破浪的征程。沿街住房凉台上挂满长短衣物，像当年传送信号的旗幡无力地飘动。

呜呜的汽笛声传来。当年的远洋船队已杳无踪迹，只剩下观光游轮日复一日来往于特茹河上，不厌其烦地向游客诉说往日的光荣与梦想，追忆那五个世纪前的似水年华。

一朝春尽红颜老。

在里斯本，我遇到大学时的好友张沁。她是学葡萄牙语的，现在里斯本大学教音乐。

她带我去酒吧听歌。

要了解葡萄牙，必须了解它的航海史。要熟悉葡萄牙人，必须熟悉法多音乐。张沁告诉我。

这是一家寻常百姓的酒吧，稀落十来张桌子。灯光暗淡空气沉闷，人们相顾无言，面色凝重。

吧台旁，一把葡萄牙12弦吉他主音，一把西班牙吉他附和，略微肥胖的女人在低声吟唱。她肩头披着黑色围巾，不时透过密密匝匝的眼睫毛瞟一眼听众。

为什么要离开我，
你如今身在何方？
我找遍大街小巷，那一处处我们曾相爱的地方，
可是啊，哪里都没有你的去向。。。。

法多，葡萄牙的灵魂乐曲 。张沁低沉地说。

我注意到，她进了酒馆后两眼无神，仿佛变了个人。

法多起源于漂泊天涯的水手对家乡的思念，守家的老人妇女对亲人望眼欲穿的盼望。

它倾诉着哀怨、失落的情怀，那葡萄牙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忧郁。

据说，最早为公众演唱法多的是19世纪的玛利亚。塞薇拉。她的美妙歌声打动了一位贵族斗牛士，两人一见钟情。但由于地位悬殊被迫分离。塞薇拉精神失常，饮酒过度而死去。引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悲剧式的社会震动。直到今天，歌手们依然像塞薇拉那样用黑色围巾搭在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