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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峰日记
神女峰日记
镜子碎裂着，一个时代是众多碎片的拼凑与复合。
大 雾
某年某月某日
早晨 大雾
与城里不同
这里没有汽车尾气 红绿灯
仇人和朋友都不会与你迎面相撞
你与大雾一同
呼吸
谁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生生死死
大雾 还想把群峰和瀑布都装进背包带走？
但最终还是放弃
把树还给了树
峭壁露出沧桑的脸
静静的 我们都不说话
我与天地都已很干净
像石头一样生活
石打石
扔出石头
石打石 生火
洗衣 做饭 剁猪草 天亮
吆羊子上山 天黑将一天赶回栏里
石打石 满天的云雾散了
阳光扯直身子 风放下自己的旗帜
石打石 我们放开嗓门大声歌唱
唱流行歌曲唱情歌 妹妹呀 疼你疼到石里头
石打石地喝酒 半天蹦出一句话 落地砸出坑
石打石 连夜 从望霞到黄金经过三道崖
石打石 背你过河
临坎坎的日子到了
我们是“巫”字里的两个人
捅破中间那层纸……
她帮我掏了掏耳朵
沿陡峭山路向下
她说停一下
我停在那里
她站在崖边从鬓发上摘下发卡 说
“我帮你掏掏耳朵”
她扯过我的左耳又扯我的右耳
转身的瞬间 我看见
峰峦间有几朵白云拂过
树叶在风中摇
接着是
痒 痒痒地一条要告诉谁的山道
山峰侧过这面的脸
又侧过另一边的脸
更高
比长江蓄水156米更高 比峭壁
一阵风
那片树林
便纷纷交出自己的黄金
即使我俯身 四肢着地
内心的明亮从没有现在高
当我起身
碰到一片云彩
亮晶晶地下了一阵雨
但那姑娘旁若无人
赶着一群羊
一只两只……黑黑白白
像许多日夜
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没有什么能比喻
但我不敢对她多瞧几眼
只能顾及脚下
悬崖边细沙的“路”
2006．10．2
朝云峰一夜
牛会计的老婆下山
为娶亲的人随礼去了
暮色 一件宽大的袍袖滑落
山峰摘下自己的帽子
把羊和紧随其后的暮云
赶进屋子后的圈
他就进东屋了
不久 他的鼾声
像是从堂屋中间
比夜更黑的棺材里发出来的
我闭上眼睛 渐渐地与黑相融
忘记这间屋 外面的
院坝 悬崖边的枇杷树
细雨和孤寂
一片一片从那里飘落
连日下雨
一匹闪电脱缰而去
驮走了阳光
一阵一阵随心所欲的雨
穿透夜晚 叩打门前盲目的石碓
进屋 随身带来一两片落叶
转身 又带走红和绿
每天早晨我打着伞到悬崖边
拉屎 撒尿
（否则你就得让两条大肥猪在近旁盯着
挤挤擦擦在夹道中蹲下……）
下完雨 天空从不提上裤子
也不露出自己的屁股
只丢下一朵朵擦拭的云
大雨喃喃
下雨了下雨了
像城里野花齐齐刷刷撑开一片小花伞
大山侧过这面身子又亮出另一面臂膀
如果这时你脱光了衣裤
与神女峰一起裸浴
也没有人说什么
“下雨了！”
谁推开尘土满积关闭许久的窗子 看
无数从峰峦间斜射的光点
擦亮一辈子的
阴暗
“下雨了下雨了”
我的目光与雨点
一起跑过江面
翻过翠屏抵达湖北 看更远的绿和更绿
而此时一个人像落汤鸡
站在路边
他招了招手
上车
与车一同没进大雨里
2005-6-6
乡文书的女儿
她早已跨过那一尺高的青石门槛
抓住阳光
撵鸡吆狗 看守玉米
与七十岁的爷爷 与永远剥不完分不开的
篾片 清风 飘落的树叶为伴
她为我们跳舞唱歌
“千年等一回
等一回啊……”
见惯了
她不觉得身后那峭壁的压迫
她数1、2、3、4、5、6、7……
不同于我的比喻 她一直以为
长江就是一条闪亮的带子 闪闪烁烁的
阳光在那上面穿针引线
但为什么总是没缝好一条裙子？
没有门框的门
不用担心
爱细腰的楚国和巴人早已不从这里进出
我见过许多门
汉白玉大理石钢玻璃
那些门我不敢触摸 怕
明亮洁净处
留下带汗渍的指纹
但这背依岩洞没有涂漆的木板不同
忍不住我就伸手触摸 手有点抖
触摸
一代一代人就从这里
平静地进出……
那妇女为我烧一碗水
直辖后 这里的门牌应该是：
重庆市巫山县望霞乡望霞四组
神女日记
鹰一直在眼里 峭壁在风中
今天有别其他三百六十四天
是这个说普通话178米的人
汗流浃背地上山
这个无聊透顶
胡乱将一个句子断开
天黑了 努力认清自己的人
最终我们接待了他
听得清 他在楼下
总有什么在纠缠 撕扯
折腾了一夜
这夜，村长的女儿让出自己的闰房
乡文书把我领到这里就走了
烛影与峰影 刚倒出瓶的酒又倒进胃里
晚饭后围坐灶旁 松枝燃烧着
我们一齐伸出 手碰着了手
更温暖的是内心的火
一年最后的时间燃烧着
劈劈剥剥发出碎裂的声响
碎裂着 村长夫妇进西屋
十八岁的少女让出自己的闰房
床栏悬挂许多时髦衣裙
闪烁的微光中我看见
床头 黎明周润发一脸坏笑盯着我
我陷落在青春四溢的气息里 没有门
忘记风往来尖啸
像要把什么掀掉
牛会计让我为他女儿带五十元钱
临行前 牛会计
让我为他在万州读书的女儿带五十元钱
有早晨的霞光
一片一片飘落的枫叶做证
他没有任何迟疑 嘱托
就从怀里掏出那带有体温的黄色大钞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他凭什么就相信一个陌生人
一定能把
这张大钞
不走样地交到他女儿手里？
生活在山里 总磕磕绊绊
他一眼就能看穿石头？
迟到的哭声
山下死了人
一块石头滚落
哭声 三天后传上来
十指连心哪
因为迟到
满溢 那时夕阳和你的眼睛都红了
汹涌的云 一时
遮住了滚滚的长江
启明星从神女峰背后升起
半夜时分在这里候船
偶然一瞥
神女峰全身发光
开始我的心要跳出来
热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慢慢地 我看见
是启明星升起
就不再那么激动了
（那时长江还没蓄水 趸船也不在现在这个位置）
是谁安排了这恰好的角度和时间？
接下来是我想出来的
她将这珠宝举过头顶
领群峰和一天过来
有这样一条路
距望霞乡政府三百米
从海拔一百米上升到一千一百米
三公里 一条碎石路
依着峭壁站立起来
我被安排在驾驶室
安排在滚动的汽车轮子上面
在没有防护栏距悬崖边一尺
猛地一转 “我”嗡地一声
被丢在大江闪烁的江面
悠悠白云里
但还是渴望继续
随大地拱起的地层上升
内心总有一根绳索在提拉
有一种声音在召唤
什么也不能挽留
到了 从“龙”★的耳朵眼里掏出煤 阳光下
脚踏实地 我还
黑黑白白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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