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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日清晨，我和姚林老师等一行三人踏上了江西婺远的千里行程。走江苏高速一路春风，经安徽地界便一路颠簸，进江西山区则是一路眩晕。近10个小时的路程着实让年逾花甲的姚老师辛苦了。
天黑前，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婺远县段莘乡。乡里的书记和乡长拿出当地最好的药酒“武陵源”为我们洗尘。乡长说：“婺远是江总书记的祖籍，扬州是江总书记出生的地方，从扬州来的客人就是我们的亲戚。欢迎，欢迎！”我说：“婺远是一块天人合一的宝地，城里人一来就打扰了这里的淡泊与平静，我们这回几十个学生来采风，一方面可以领略山区的风土人情，一方面也充当了一回破坏原生态的魔爪。抱歉，抱歉！”书记、乡长会意地笑，满座亦笑。
第二天一清早便让脆生生的鸟鸣催醒，于是，吸着湿润而甜津的空气，沿山路率意移步，随手便能摄下一幅幅优美的图画。盛开在山坡的油菜花，打着朵儿的小桃红，参天的古木和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神清气爽之间，见那些路边随意觅食的鸡和在水里自由徜徉的鸭，都好象带有几分仙气，全不象平日我们在城里所见到的鸡鸭，每根羽毛都是俗气的。
登上乡长特地安排的小木船，穿行在青山绿水之间，体验着唐诗宋词的意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赏心悦目之余，姚老师欣然吟道：“轻舟乘风去。”我即兴对曰：“远山踏波来。”同行者连称：“好对！好对！”有助兴者说：“此情此景，还应有歌有酒！”于是，便有人轻轻唱起了：“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真是：不知山外已换代，只缘身在图画中。
中村是乡政府所在地，远远的，便见一棵数百年的古木在村口守望。
在实习创作基地签约授牌仪式上，同学代表发言时，捧出当地一位山村老教师的书法赠言：“扬州婺远，同根同缘。采风实习，德艺双馨。”意思好，字也好，山区的文化底蕴可见一斑，难怪那一带曾诞生过朱熹、胡适这些大文化人。难怪这里曾出过“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这是说明代时，这里一个胡姓人家有一年八个年轻人赴京赶考，竟然一下子考上了九个进士，原来，连书童也考上了，一时被传为佳话。还有一个鲍姓人家几代里共出过四个部长级官员。其实，婺远的自然环境和文化统系本属于古徽州的一部分。最早走出山区的徽商们做生意赚了钱回家要紧做的有两件事，一是供子女读书，一是购置房产。读了书便可以做官，所谓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的家训深入人心。
一般大户人家的宅屋是一种内部结构序列的长方形立体建筑，青瓦粉墙，墙上方形如马头，谓之“马头墙”。门楹的砖雕木雕都十分精致。内部为木结构，约分为三进，前为祠堂，后为明堂，中间是天井，周围是起居室。所谓“天井”，就是在屋子顶部留一天窗，屋内地上是一方石头砌的水池，可以承接“天落水”以供家用。据说，用“天落水”不生病，夏天很是清凉，也没有蚊蝇。祠堂本是定期祭祀祖先的地方，平常便成为孩子念书的场所，也许只有琅琅的读书声才是对祖先在天之灵最好的安慰。现在我们还看到一些大户人家的祠堂已成为村上的复式小学。
说起这里古文化的源远流长的确很神奇，那种触手可摸的质感和活生生的痕迹随处可见。无意走上村里的石板小路，见一家小杂货店，有一则用毛笔书写的广告：“小屋落路旁，绿水绕店堂，喜迎宾客至，财源如水长。”又见一个小吃部的门面上也有一则已经剥落的广告语：“甜津津，雪白的馒头；热腾腾，可口的包子；香喷喷，金黄的油池；滑溜溜，味美的水饺；软绵绵，细长的粉丝和面条；清爽爽，吃了还想吃的稀饭和小菜。”两则广告一雅一俗，亦庄亦谐，看似毫不经意，却是意趣十分。随意走进一户普通人家，家人并不问我们的来龙去脉便热情招呼。男主人约五六十岁，一副劳动者模样，眼睛却是有神。仔细打量屋内，一应本地的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灶台旁边居然还置放一台洗衣机。更为诧异的是堂屋的木板墙壁上挂着一块孩子写字算术的小黑板，上面除了一些字母数字外，还有一行工整的粉笔楷书：“敬君子方显有德，远小人不算无能，能受苦定为志士，肯吃亏并非痴人。”一问乃主人所写。主人感慨说：“过去家庭出身不好，又遇到文化大革命，生不逢时啊！现在只能指望子女们读书上进了。”难怪乎主人在宅屋的门楣上额庄庄重重地题写了四个大大的正楷字：“兰桂腾芳”。
这样的山区，这样的山民，让人敬重，让人流连。如果说，年轻的乡党委书记会唱歌，写文章，会摄影，做网站，能提出“发扬生态优势，构筑和谐家园”的施政口号已经让我们感佩不已的话，那么，渗入在普通山民血脉中的文化自觉和艺术灵性更是让我们感动万分！为了这份感动我们让村长选了十几个孩子做为我们希望工程的对象。从山区孩子们那闪着灵气的目光里，我们看到了山区的未来。
一路上，我们偶尔看到一群来自广东和浙江的老年采风团，年迈的老人们身挎相机，精神矍铄，一种“景在我眼中，我在人画中”的体验写在脸上。还见到两位从上海来的年轻人，说这是今年第二次来这里了，繁忙的工作之余，不远千里来这里度周末，很有些雅致。据说上海的年轻人中正兴起一股“婺远热”，这让我们也更多地体味到“生活品质”的含义。
有一位同学告诉我，他们有时想为村上的一些老人拍照，老人说，你拍了照，我的灵魂就会离开这儿了。听了真有些让人感慨，那种“根的意味”竟是那样的切切实实。是的，老人们的生命已经和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一草一木打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万物是有灵性的，只有人的灵性和自然的灵性融为一体的时候，人的精神生命才是完整的。当地的人也好，外地的人也好，追求精神生命的完整和高尚才是最重要的。两天的山乡之行让我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说没有必要为后现代工业文明的终结唱挽歌；为什么说几千年前诞生的东方智慧能够成为西方人的精神养料。
如今，公路正穿过山谷向纵深延伸，越来越多的城里人会络绎不绝地涌来。我想，淳朴的山民们在双手捧出固守了多少年的善良和热情之后，是否也会为自己的精神领地遭受到无情或无度的侵略表现出一种茫然或一丝无奈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