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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戴河游记
一，路上
那是我第二次到北戴河。九月二十八日凌晨,在火车上小寐初醒。隔窗望去，一层薄雾低掩冷树。朦朦胧胧中，显现出远方青山。山虽不高而连绵不绝，其色调介于青灰，宛如淡墨轻抹，本是写意妙手。彼时我却感不到什么灵秀仙逸，只是心中抑郁罢了。太阳从山后渐生，透过这层凉纱，也苍苍然毫无生气。沿途采石场，信号塔一瞬而过，遂全都淹没于那片淡灰色，犹若浸在海水之中。
幸而我对面坐着一位美妇，大概二十五六年纪。她凝视窗外良久，心中固然没什么愁闷，而常对此景，终究无言。近处有几筒烟囱，呼啸过时，黑雾横溢，浓烟弥漫，惟恨不能遮天蔽地而已。我心中苦笑，难道这次独游注定惨淡？偷看那美妇时，转念又想，上天毕竟待我不薄，若再换作什么笨伯悍妇，一夜相对无语，此行苦矣。只可怜那美妇，无论内外，皆不忍孰视了。于是又偷笑两声，倚窗昏昏睡去。不足半小时，已到北戴河，下车出站，云晏天清，一晴万里也。
二，大风
既至北戴河。明日遇大风，万窍怒呺，白浪翻腾。众人或望而未出，或急避去。吾乃孑立海滨之上，独伫噫气之中。景风起时，鼓振衣襟，摇动草木；鸥鸟盘旋，明日失色。腥寒侵伐愈烈，我亦渐不能支，遂望风旋走，藏身小楼。饱暖高卧之时，始自嘲曰：君常以任诞为令名，今临风而逃，无抗长调之长吟，而随势归于俗流，真名士当如斯耶？上则羞对宋卿，下亦忝言谢傅。我之难成风流，由此可见也。惭愧惭愧。
三，观海
中夜独处一室，卧不能寐。帘外秋声飒飒，似儿女喁喁低语。乃起坐披衣，月下步过乱虫衰草，疏影零落，欲一观夜海，放心骋目与造物耳。遂沿木栈踏沙至老虎石。有一弯明月，无涯冥海。东西环抱，左右半衔。又有乱石几簇，散漫沙岸，三两相拥，奇形怪态，殊得自然之趣。历千年浸润，故青苔遍生；拍击既久，穿凿蜂孔。我不觉寒意，距石抱膝而坐，见惨色浮于浑水，青光隐约远山。天风海涛，虽不怒而自威。极目远望，天海混冥，邈不可分。其势深蕴而不发，犹藏千山之状，蓄万钧之力。宜夫极北之巨鱼，化鸟击水三千里也。古人以海主承秽浊，其色黑如晦，故海晦相通。而曜灵腾跃，火烧万里，其晦安在哉？此时眉月悬于中天，细浪拍岸。吾仰观七宿，抚膺而叹。但闻潮涨潮落，心意随之。其盛威深怒又化绕指柔矣。故知物我交感之理。物无常形，我无恒意。物自兴衰，我自悲喜。虽啼笑因之，而天地为我变色，日月为我更迭。盖意以系之，无彼无此，风月未改，我岂多情。两合则意生，怀感而形见。文人作赋，骚客吟诗，皆由此也。今空对海上明月，而无天涯此时之感。盖伊人散尽，情丝无端，刘郎思怨既绝，蓬山虽远，锦书无字，鸿雁不传耳。遂意兴萧索，起身独立乱石之中，其时风鸣落木，月暗海山。待回首归去，一身寥落，灯火天街。
四，吃饭
吃饭这件事，对我来说，无论面对珍馐美味，还是剩饭残羹，就算不太愉悦，也不至于有多难过。如今既在海边，不免吃些海类鱼族。但长此以往，肚子不会很舒服之外，阿堵物也便长随马桶冲水声滚滚流去，实在让人难以消受。其实我每日醒来总在下午。起床后，沿着海岸随意东西，信步走过一片静默的小树林，拐几个弯，空气清新，时闻鸟啼，也颇可以自娱自乐。路是渐渐熟了，找合适的饭馆却仍不算容易。今天在小广场旁，路遇两位衣着入时的少女，因为多看了两眼，顺便领了她们派发的广告单。于是就鬼使神差的，坐进了那家街边西餐店。
说起西餐，过去我并不敢问津。身无余财很是原因之一。另外毕竟还有些夷夏之防的心态作用。与金发碧眼们同席共食，四座蛮语，一室夷歌，实非我辈可以担当的荣光。究竟它的滋味怎样，我不曾尝过，且不批评。虽有人曾对我描述说，其味如何鲜美。但我想，一种煎炸手段，总不能胜过自古以食为天的中华那些所谓八大菜系吧。所以我对西餐常怀鄙意。钱固然是没有，而过屠门大嚼的无赖嘴脸想必也不曾有过吧。
这次的一改作风，想来还是面对低价动了尝试之心。点过一份牛排套餐之后，便静坐等待而已。两个洋人，一男一女，在我邻座说着古怪的语言，一边不客气地往嘴里填着龙虾。少顷，套餐端了上来，计有牛排一块，味似果冻水的所谓开胃酒一杯，蔬菜色拉一份，鲜汤一碗，小甜面包两个，通心粉若干，另外则勺刀叉依次排列。阵仗虽不算大，也足使我理不出头绪来。又有方巾一块，服务小姐嘱我平铺在胸前，我恶其怪态不经，便直言拒绝。服务小姐忍笑而去，大概从未在这见过如此土气的人吧。
彷徨了片刻，始记起所谓西餐亦有礼制可循：某手持刀，某手持叉，持之有道，方可安然而食。我记不清究竟如何执行，结果虽刀叉并举，杀气腾腾，而动止无措，终不知如何下手。空怀一副辘辘饥肠，唯对牛排兴叹而已。
隔空比划良久，虽未大书咄咄怪事，渐渐也气浮意躁。于是不论异邦友人怎么感觉，直抛却那些繁冗手法，横刀坐定，大肆切斫。本就饥不可耐，又执兵器，但求速决。于是一时料汁四溅，杯盘狼藉。横扫四合之后，鼓腹仓皇出门，不觉汗出。行至沙岸，海风迎面轻送，这才定下神来。不禁叹道：今日才知吃饭也是件体力活。以后再见西餐店，当避路而行矣！
五，狎妓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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