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嘉善西塘游记

当我终于在有带天窗和横梁的斜屋顶，雕花木床和古式梳妆台的小小民居里住下来时，已是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嘉善西塘，我对这个可亲的名字所期望的，是一些宁静和抚慰。

烟水 长廊
弯弯流水贯穿整个西塘，枕河人家鳞次节彼。从桥上望去，清澄浅淡，平静安详。沿河的街道上方有斜屋面的廊棚，从人家的屋檐一直延伸到河边。有些廊段修筑精致，沿河有柱支撑，栏杆围护，有些廊段只有简陋的顶棚。河道有多长，廊棚就有多长，弯弯曲曲地缠绕在河边。细雨的清晨，灰蒙蒙的天空，雾气浮动在水面上，站在廊下望河面上无数细小的涟漪，石拱桥在水里的半圆倒影模糊了面目，青石台阶上苔藓苍绿，若隐若现。背后粉墙黛瓦，灰白凝重的湿润。该有一曲苍凉而悠扬的胡琴，在遥不可及的时间深处隐约断续，映衬这无法言说的黯然意味。

入夜，倚在临水的长廊边，对面就是探入水中的平台，灯火辉煌，上面正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越剧。往两边延伸逐渐隐入黑暗的民居，依稀分辨得出粉白的墙，黑色倾斜的屋顶，高低参差，错落有致。每隔几十米就挂一串红灯笼，幽然的红光透过薄的灯笼纸，不能及远，连一圈光晕也无，只勾勒出清晰的椭圆轮廓，在漆黑的背景里垂成沉静的剪影。一排灯笼顺着河岸蜿蜒伸展，既无欢喜之意，也无俗艳心绪，只在半空中安静地悬想。丝带般狭长的小河缓缓流淌，灯笼的倒影微微晃动，闪动着些许红色波纹。间或有带顶棚的游船无声地荡过来，船前挂两盏红灯笼，慢悠悠地驶过，船后的水面起了涟漪，摇碎一池红影，又渐复平静。小船古朴的线条一点点隐没于黑暗中，河水也曲曲折折地远去，终于溶入无边的墨色。久久凝望，游人的吵闹和身后店铺的亮光都退到遥远的角落，只觉安宁而肃穆，无思无忆。

古宅 民居
这里古宅众多，大多是明清风格。代表性的倪宅前后五进，结构左右对称，平稳中正。琴房棋房精致典雅，书房宽敞明亮，红木书架桌椅笔架，插着卷轴的青花磁缸，小憩用的躺椅，一应俱全。种福堂，南宋时期隐居于此的朝廷大员王渊子孙在此延绵生息五百年，于清朝方始建成，以毫不起眼的门面隐匿气象庄严的深宅大院，门楼上书“维和集福”“元亨利贞”，韬光养晦，深沉内敛。西园，园中一池碧水，四周古木森森，垂柳依依，假山顶上有亭翼然，六角飞檐。亭台楼阁具体而微，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韵致。古宅的旧主都曾是饱读诗书的儒者，家宅的修建，布置处处体现思想和修养，积淀成厚重的氛围，不算压抑，却沉默肃然，波澜不兴。

大约是浓郁的文化气息自古萦绕，儒雅和文才渗入西塘的血脉，代代相传。如今西塘的居民里有许多都是出名的文人墨客，画家艺人，民居也布置得书香四溢，品位优雅。水阳楼前临街，后枕河，开窗即画，登楼见诗，收藏的古玩字画琳琅满目。桐村雅居盆景满园，触目皆绿，主人双手书法俱佳。醉园王亨是有名的版画家。这小小的古镇，即使每天面对川流不息的旅游者，似乎依然和这繁华尘世若即若离，有着自己的时空和信念，自给自足，无欲无求。

老街 百姓
古镇的老街，并不宽阔的巷子由整条整条的青石板铺成。两边都是两层楼的民居，是明清遗留下来的建筑。久未粉刷的白墙在边角处剥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砖，班驳着久远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是木门，颜色浓淡不一，有些宽大气派，有些窄小暗淡。门里有的是宽敞明亮的堂屋，有些却有幽深黑暗的陪弄，一眼望不到头，却连接着一进又一进房屋和天井，中国式的谨慎含蓄。抬头望去，二楼为清一色的木结构，纤长的雕花木窗，黑色整齐的瓦檐，透着古雅气息。街道两边，每走过一小段路就会看见一条里弄，极窄，有些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顺着两边房舍的高墙向上看，只有一线天空，连颜色都分辨不清。若是通向河边的水弄，则仿佛一轴狭长的画卷，波光粼粼的水面，随风拂动的垂柳，一角屋檐，一方晴空。老街上的普通人家，和芸芸众生一样忙碌着生计，面容却多是温和恬静的，毫无繁杂喧闹之感。老太太坐在屋里悠悠地包着粽子，身边一叠绿色粽叶，雪白的糯米。中年男子在小店里低头整理摆放一些西塘的书籍。景点门口的小姑娘穿着对襟褂子，微笑着闲闲聊天。一只很大的白猫蜷在竹椅上睡的正沉。岁月在这里象河水一样静悄悄地缓缓流去，如歌的行板。漫步在老街上，听见自己“笃笃”的脚步声，举目四顾，不知陷在哪一段历史里，仿佛还能看得见它刚刚离去的背影，空气里久久残留着寂寞和恬淡的味道。

沿着长廊不急不徐地漫步，站在桥上远望宁静的水面，探访一座座古宅，穿过一所所民居。仔细品味下的西塘对我，是个生不出情绪的地方。不想说话，没有笑容，尽在眼底却有些感觉遥远，身在其中又仿佛毫不相干。沉淀的历史也沉淀了心境，无悲无喜，平静无波。

最后一站去看醉园。大约只有十平方的后花园，白墙上爬满蔓藤，墙角的芭蕉伸出了墙头，假山边上一丛翠竹挺拔茂盛。一弯极小的池水用形态各异的山石精心围绕，竟还架着长不足一米的步行拱桥。清风徐来，心无挂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我随意走到池边，只见池里有数十尾鲜艳的红色小鱼正欢快地游动着，轻盈异常，互相追逐嬉戏，争抢食物，贴在池边吐泡泡，生趣盎然。我怔怔地看着，陡然间这些天清净无为的心态哗啦啦碎落满地，生命里所有的喜悦悲伤激烈黯然一起涌上心头。历史，文化，沉静，淡泊，到底哪里才是我苦苦寻觅的归宿？

西塘，我于你，不过是一个过客。你于我，则是无法融入的醇厚安详。以流水为血，历史为骨，文化为肉，我将你酿成一坛梅花三白，封存于记忆深处，留待多年之后的有缘之日，再度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