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西塘游记(一)

年初四的时候,去了一次西塘,嘉兴嘉善地区的一个原生态保持得非常好的水乡,印象中没有乌镇和周庄来得出名,也是近几年突然名声大噪的.在论坛上的言论基本上都是一边倒,觉得乌镇已被开发得商业而浮躁,没有西塘这么自然,这也是我们决定了一夜最终选择去西塘的原因.游了大半天,感触不少,于是打算写这么一篇游记,以纪念西塘以及我对此的一点思考.

1．江南古镇，活着？死去？

同行的人里面,有我和爸爸,还有小姑一家,五个人.去的时候罕见的大雾漫天,高速一度被封锁,到十点钟我们终于驰上高速的时候,雾仍然重重阻隔着前方的视线,一切迷迷蒙蒙,如入幻境.我想象着到达西塘之时,雾中观花般凝望乌檐朱户,小桥流水,船橹轻摇的悠然,不禁有一种烟雨如画,清新闲适的曛然.但这种怪异的想象很快就被姗姗来迟的阳光给驱散了,薄雾散尽,又是艳阳高照,和别的天气竟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西塘之后的情境,显然没有我们臆想中的那么美好.外来的车辆依次排队等候着进入那个狭小的入口,警察威严地立在路口开道,要求游客下车买票进场,车流如龙蛇般缓缓蠕动,有人不耐地开始按起喇叭,两旁饭店的伙计们见此良机纷纷上前敲着车窗拉客,整个热闹得像事故现场.看来春节黄金周,是注定不能静心享受旅行安适的.果然等买票挨进了场,停车场车位已满.我们的车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镇里寻找泊车位,但目之所及,全是一溜泊得整齐的各色车辆,连见缝插针的缝隙都没有.

这时我们的视线更为清晰地触摸到这个古老小镇,许多游客慕名而来的所在.现代的车队两旁,俨然是低矮的平房，但年代并不久远，大部分的店面因为春节的缘故重门深锁,而从少数开着店的人来看,生活则大致是古朴的,他们往往随意地披着头发,穿一件土气的呢绒衣,坐在店里悠然的嗑着瓜子或是啃着甘蔗,漠然地看着来自城市里的时髦男女在镇中兴致勃勃地穿行.这只是西塘最外层的东西,和现代文明接壤的过渡地带,和我的家乡,浙江中部的一个小城市中大部分人的生活方式相同.我们后来在很远的一所小学操场上勉强找到了停车位.

我们在一个当地野导的带领下深入腹地,去领略西塘的精髓.可以说,在建筑方面,西塘并没有让我们失望,它的明清家居保存得比较完好,还具有江南建筑的显著特色.民居大多临水而筑,河边廓棚绵延数百米,可避雨雪,素有烟雨长廊之美称，大抵是因为凭廊可观雨听雪，看烟笼雾绕之故。镇上的古桥据说有三十余座，最久的一座望仙桥可追溯至宋代，其余也有数座起自明清，可谓古意盎然。流水低吟，桨橹浅唱，古老船只依旧在河上穿梭来往，到得夜间，舍外廊间船上灯火荧荧，映得河道明明灭灭，有如古时新娘含蓄羞涩的低眉，端的沉郁而静美。身临古桥间，俯视流水人家，与工业尘埃无关的清新雅致，足可以洗去心头被城市喧嚣所扰的滞碍，假想出一幅身临其境的明清时节烟雨人家的精致轴卷来。

当然，如果以这样充满诗意的咏叹结束我的记录，给自己，或是阅者留下绝美的想象，也未为不可，就当我是在亦步亦趋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文吧，但这显然不合我陈说的全部欲念，也不情愿作那洗清天空杂色的一方滤镜。于是，在西塘烟蒙雾绕略带抒情的写意之后，又有了如下更为切实的观感。

在狭窄的青石路面上,游人如织如缕,川流不息,往往夹带着几辆三轮车载着懒于步行的人们艰难地推挤,还有举着小旗的导游不时用喇叭呼朋唤类，这样的观瞻不啻是一种视听磨难，尽管有人前来恰恰是意在摒除都市的喧嚣以索求心灵的宁静.然而,哪怕没有那许多人的叨扰,西塘都应是不宁静的.
因为两旁黑白相间的古朴民居并没有随着岁月的凋零而死去,木门上贴着春联,窗上粘着纱窗,墙脚放着热气腾腾的小煤炉,
砖墙上抹画着不洁的涂鸦.老太太们坐在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大声和邻居拉家常，屋里阿婶用抹布一遍遍擦洗锅台,老渔舟里渔夫撑着竹篙哼着渔歌飘摇水中,几只白肚鹭鸶静静停在船舷,突然扑楞楞地惊起,纵入了水中.这不是仿古一条街里为夺人耳目刻意安排的角色,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西塘本地百姓,生于祖先传承了几百年的祖屋里,或许也将终于此地.所不同的是，数年前他们和所有的普通百姓一样悄无声息地劳作,而数年之后,他们却与西塘的民俗风貌融为一体,成为都市群落捧为古朴本原的代表者,并和他们的祖屋一起,开始了被无数游人一遍遍观赏和欣羡的命运.野导不止一次自豪地说道,西塘很大的特色就是,不但明清时代的民居保存得十分完整,而且还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被誉为活着的古镇.活在屋里头生生不息的人们,成了西塘旅游又一张响亮的王牌,而今的人们,承载的使命已不仅仅是生活劳作这么简单，还充当着活生生的文化媒介和忠实的群众演员。旅游大开发将他们与前几代或是前数年的命运截然分开，之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放下担子，放下渔具，放下锄子，响应着旅游大潮，开了一家家铺面，做着点心，小吃，开着旅馆，饭店，卖着小物事、土特产，在街头巷里，吆喝着拥挤着，争抢着旅人，宣扬着西塘古典的光荣，另有一些人，仍然闲适而朴素地呆在家里，照旧坐在藤椅上喝茶，打盹，只是姿态显得更加拘束得体，仿佛随时准备被远道而来的游人们簇拥着观看和拍照留影。

我们顺着人流，踏着青石路穿过烟雨长廊，走上了一座座古桥，野导一再强调着当地的古俗，一旦走上了桥就不能向后回望，不然福气就会随着你的回头而飞走。野导是当地一位朴实的妇女，没有正规导游的巧舌如簧，乡里乡音里透着亲切，却也听得舒坦。我不由发问，这些桥，这些路，是何年何月留下的。野导大笑，说，就是前几年修的，这些路，原来没有开发的时候，是方方整整的青石板，但后来为了要显出古意，几年前又全翻建了一遍，全换成现今我们踩在脚底的碎青石。而我们的三十几座石桥，也没几座是真的从古传下来的，有些桥，大家为了图方便，从原处搬到别处的都有，她又指着身边一排瓦房说道，别看现在这些门窗格子花花的，像是祖宗传下来的，其实以前大家用的全是厚门板，这几年搞旅游才换上的，我看了一眼她手指的方面，一块积着寸许尘垢的门板痕迹斑斑地搁在墙角，用寂寞的姿态撇清了和历史的所有关联。我默然无语，觉得温存在我血脉里的一种东西似被掏空。古人的东西业已铲灭，那么如今我们眼内的又是什么？也许古典，历史，文化，对大多数的游人都是不重要的吧，能够有一份悠扬古朴的怀旧心思，能让这种假想出来的美好韵律暂时洗净头脑的积垢，大抵就足够了。所以哪怕是一场虚化的布景，也是大可接受的吧。就这些来讲，西塘果然是迎合了世人豁然大度的口味。野导似乎看出了我的一丝失落，带着安慰的口吻说道，我们可以去看另一条巷，那条巷子是原汁原味的。我苦笑，当我们带着毫不知情的眼光去观赏这厢的景物，而无意去触摸木纹瓦砾用心辨识它们的年代时，真实的虚饰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如果不是野导坦诚得可爱愿意据实相告，在这里的我又何尝不会为西塘写下更为华彩动听的篇章？以原生态为代言名词的西塘，也终不过如此罢了。

很多的游人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惊喜和新奇，不停地晃动着相机和DV，试图将所有美好的景物都收摄镜底，但是偶尔他们会皱上眉头，因为在喧攘的人群中同样有许多不合时宜的现代杂色出现，而在屋檐顶上时而掠过的几只太阳能热水器和空调更会被视为大煞风景，他们认为原生态在这些平常物事的参照下大打折扣，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同样抱怨饭店的卫生不佳，空气不畅，住宿没有热水，天热没有冷气。看来许多人往往会陷入这样一个怪圈，他们不介意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否真实，但愿意在意一些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东西，但试问如果不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谁愿意与现代文明毫不沾边，自动选择那些节衣缩食，封闭落伍的生活方式呢？古典就是古典，我们可以从书卷中寻寻觅觅，甘之如饴而无人无涉，但在谁又能苛求谁的生活，始终如一地为那抹失意的古典文明而运行？

西塘的百姓们依然生活在这画卷当中，只是在旅游业的驱使下，越来越成为商业大旗下的兵卒。而游人也会越来越多地关注这片江南之地仅存的纯洁古镇，西塘的将来，会是如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