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9/22 余自戊辰離申，一十有九年矣。今因行役，重回定海。徙民穿于窄路，外鄉居於亂地。老幼行者，躑躅故道，南北雜鋪，參差老屋。瓦透重鏽，牆被綠苔，舊景雖在，物是人非。麥秀之感，非獨箕子之殷虛，黍離之悲，何止楊公之洛陽！ 定海，余幼時生活之地也。落地呱呱未幾，養于阿爺阿奶處，總有六年。蹣跚學步，呀呀學語，三餐之食，四季之物，歲寒披襖，當暑搖扇，舉目言笑，三人為歡。阿爺講三國聊齋之故事，阿奶話親戚長輩之舊說，凡此種種，歷歷如昨，天倫之樂，盡在當時乎。 閣樓
定海家中有閣樓，人字頂，甚狹小，大人需低頭而入，右側屋頂開一老虎窗，窗外種太陽花及香蔥若干。炒菜之用皆從此處取之。再右側之牆壁開有一窗，遇天雨無聊之日，余常於窗前觀行人為樂。一日阿爺笑與一紙包，打開看之，乃小人書嶽飛傳一套，大喜。於窗前整日翻看，不知疲倦。後又得三國等，均在窗前讀之。余啟蒙之地也。 乘涼
每至夏時，日入之後，三人在路邊乘涼。阿爺躺一竹躺椅，阿奶坐一高竹椅，葵扇在手，清風送涼，家家如此。三五成群，敘話家常。吾則於別家小孩嬉戲，不得時閒坐也。 夥伴
弄堂小孩甚多。對門黃家有頑童二，大者與吾相似。此二頑童常欺小耍詐，弄堂中人家多不讓與其遊戲。吾生性愚鈍，反受歡迎。吾亦不理大人勸，與此二頑亦玩得不亦樂乎。現思其時頑劣之舉，無非攙嘴騙吃、壞物不認之事，比今之周圍弄權亂政、欺物淩人之小人，實可呼為最可愛耳。 橋
定海之盡頭有一橋，名曰大洋。常與夥伴玩於其下。日中飯後，潮水漸消，橋底河邊泥石俱出，泥下小洞內有物曰螃蜞。取一小瓶，灌入河水，多抓螃蜞放於瓶內，觀其遊弋，至玩也。往橋途中，有人家設茶肆，不需銀兩，吾等屁孩常往飲之，其主人于旁笑觀，再叮囑小心玩耍之語，時民風之淳樸，可窺一斑也。 工房
弄堂邊有一名曰工房之地，乃當時較規範之居住社區也，有三四層樓房數十棟。余在平三小之同學多居於此。兩載同窗，情愫之真真，友誼之切切，今思亦覺其意之綿綿。 藏山如電，逝川若飛，忽忽數年，常憶定海。今雖居有高樓，行有代步，妻兒在旁，唯恨駕鶴，烏鳥不報！ 2007年9月17日，我从浦东坐了辆出租，来到平凉路定海路口。时间已近傍晚，当那条熟悉的马路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它是如此的窄小。满街是小吃摊贩和杂货铺，人声鼎沸。多年前的定海虽然破旧但还算整齐，现在面前的这条已经连整洁都算不上了。整条街矮小了许多许多，儿童的世界和成人的世界差别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从头走到尾我只花了五分钟，儿时的路却远比这五分钟要漫长地多。这条街是如此地短，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在频频的四顾回首之中走到了它的尽头。
从平凉路转右，就进入了定海路。两边的房子没有任何改变，往前走不到30步，就到了工房，那是我曾经游戏的天堂。再往前走20步，一条小弄堂在路的右边。这就是定海路四百一十三弄。盯着这个门牌，我突然想起淞儿的生日也是四月十三日。如果冥冥之中让陆家的几代人之间有什么微妙的联系，这个号码也许是最好的诠释。我对上海的全部记忆从这个弄堂开始，也从这个弄堂结束。现在它静静地就在我面前，我的心跳竟然快了起来，拿着相机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往弄堂里望去，对过的黄家还有灯光，有个老者坐在门口已经不认识。走到弄堂拐弯，我拍了张照片，天色已经很晚，照的应该很模糊，就像是在我记忆深处照了一下。我努力地回想这条弄堂里面的线路，已经想不起来了，往里走了三、四个拐弯，黑黑地什么也没有，于是返回。有亮光的房间里有人看到了我这个拿着相机的陌生人，露出一脸疑惑。在夜幕下的这条上海的小弄堂里，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浪漫，只有我的记忆和现实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长河与眼前现实空间里的奇妙交融。
十九年的时间，一个依偎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懵懂小孩，走完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世界。上海在我记忆中的全部印象，都浓缩在这条叫做定海的马路上，定格在这条号码为四一三的小弄堂里。如今上海的变化日新月异，大半个城市早已被重新规划和改造，感谢定海路没有什么变化，使我能有机会回味以往。这里的路面还是我跑过无数次的路面，这里的房子也是我路过无数次的房子。睹物思人，让我多年来对这里的梦回终于在今天划上了一个句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