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刚刚安家于杭州。对我来讲,杭州从此不再是遥远的“天堂”之城。亲近的人的居住,会使某个地方变得没有距离感。虽然以前去过杭州几次,可没有一回能比此次出行更闲适更自在,更有回家一般轻松、温暖的感觉。 一、出发 这是一个微阴的清凉的好天气,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出行。早上,我从南站出发。南站建成已有些日子,可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乘车。南站的宏伟壮观超乎想象,我只能简单以美丽二字形容之。从这美丽的站点出发,我出游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列车启动了。我想着好好享用列车上美妙的时光,或者看看风景,或者读读书。我总觉得火车旅行是一件美好并且有些浪漫的事情。然而,我的视听首先还是被邻居们吸引了。在我座位后边,是一起看故事书的外婆与外孙。外婆正柔声柔气地为孩子讲“小熊拔牙”的故事:小熊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戴着黄色的帽子,小熊的妈妈穿着浅绿色的裙子,扎着白底映花的丝巾。熊妈妈带着小熊来看牙医,牙医是一只小兔子,它穿着白大褂,可神气了……她讲得可真细致! 孩子名叫乐乐,他和妈妈、外公外婆坐在我后边,几个人哄着他玩,他的爸爸坐在我旁边,却一直不发一言,要不是后来他抱着孩子在某个站台下去玩,我都无法想象他是孩子的父亲。大家在努力教给孩子一些知识,火车的轮子是什么做的?是钢铁做的;汽车的轮子是什么做的,是橡胶做的……过一会儿,大家再轮流问孩子这些问题,于是,我们就有福听到那动人的奶声奶气了,聪明的小宝宝当然是对答如流。亲人教得真是认真,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听见外公说“现在听见的是火车的声音”的时候,外婆马上纠正,“不对,乐乐记住噢,那咣当咣当的是火车轮子发出的声音。”好有趣! 车窗外,一段一段的,小水塘上有淡淡的光散开,薄纱一样轻覆着,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列车一路往前,经过大片大片的荷田,经过一个个种有西瓜的暖棚。我想,如果七八月间再往杭州去,一定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莲红,也可以看到一颗颗碧绿的大西瓜。 在我前面,坐着一家三口,小男孩五六岁左右,很淘气的样子,嘴里不停重复念叨着什么。他不是和爸爸玩,就是和妈妈闹,并且还会在过道里蹦蹦跳跳的。突然,他大叫了起来,“爸爸,爸爸,快看,小飞虫也上火车来了!” 是啊,也许是这样,小飞虫和我们一起上了火车,一起到杭州看望另一些小飞虫去。 二、旅途 若没有这绿林挡住我的眼帘,透过车窗,我一定可以看到更辽远,更无边无际到绝望里的地方去。嗬,行路到这一程,旅途真如溪水一样、明星一样、清风一样、迷路一样。 一路上不断有水塘闪过,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有的是荷田,有的遍插瓶子养着珍珠,有的就那么空空荡荡,养着阳光与风来风往。我喜欢水。喜欢这些派着各种用场或看上去不派什么用场的水塘,喜欢长长的江,喜欢广阔无垠的海,喜欢清幽甘甜的井水,喜欢雨水,雪融,等等一切,可是,我最留恋的却是那一直缠绕在我心上的故乡的小河。 确切地讲,是我儿童时代故乡的小河。许多年来,它一直流淌在我的世界里,并在我的心头上洒满了清亮亮的光芒。真的是洒满了,这么多年了那光芒依旧熠熠生辉,从无半点减损。 而在这样的小河上,夜晚必然有梳妆的星辰。这些明亮的星星们,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沉醉在它们的明光里——那经河水洗浴后更加光盈的眸子,夜晚使它们幻作精灵,跳跳闪闪,象一群滑落的冰粒子。而风呢,是那妙曼的仙子,不仅将轻盈的舞蹈映在河面上,还将她清亮的歌的精神融到河水里,行走天涯。 无论走到哪里,只有那能让我想起故乡的,只有能让我在记忆中再次行走于故乡的地方,才是我可能的迷路。象这一程一程的山,一程一程的树,一程一程明晃晃的水啊,将这旅途折叠成重重迷梦一样美好的铭刻了。 三、暗花 杭州。室外三十又三度的高温,而这十七楼的室内却是一片清凉。客居的芬家。这是第多少回,我身居在友人的房室,心情闲散如花落?也因为实在有数不清的章回,作客这个故事在我生命中翻腾搅拌,成为一个混沌的整体,一时间,使人恍惚无法分辨,无从捉摸。 这不,当我看不见同学的脸,不由会在感觉里将她错当成别个人,啊,当她回到厨房,那在厨房中忙活的似乎也是另一个。这时,她爱人和儿子回来了,他们把门敲得山响。而我疑心,进来的却会是另外一对父子。 这是他们住了刚一个多月的家,只是为了过渡而租赁的。然而,对于我来说,在这盛夏,不仅这一室的清凉属于了我,并且一种家的感觉也在我有些滞钝的心上抽出细细的嫩芽儿来;还有,因为这相契的同学皆挚友并如同姐姐一般的人将定居这里,杭州,便成了这世界上又一个我可倚之如家的地方了。 房子有些年岁了,但却老而弥坚,能带给人实在的庇护。因地处闹市,那不远处的西湖水,那一湖清澄碧蓝也是无法消除这里的喧嚣的。所以,在敞开的窗口,随着清风扑入窗口的,便是阵阵车声的合鸣。 在这整洁而幽静的房间里,我看见墙砖上美丽的小花瓣,不,应该是墙砖里。用手摸过后,才知道那看似凸显出来的花其实是隐于其中的。有个水龙头下放着一只红色的桶,那是为了接漏下的水滴而设的。嘀答,嘀答,水滴在唱歌,在这歌声里,仿佛有遥远的梦显露出来。梦中出现的人,却是因为我想起过另一些人,他们也如这房室,在我记忆里留下过相似的暗花。 四、约 芬家在市三医院附近。从芬家走到火车站只要十分钟,那是和芬一起走的时间,我一个人走,肯定超过了二十分钟。不是因为走得慢,而是因为绕,不熟悉嘛。 五点四十分,和力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城站见面。从芬家的小区出来,就看见一个环保公园。我索性到里边逛了一圈,而后凭着模糊的印象,往车站方向走去。车站总算是个大目标,还是比较好定位,在问了一个路人之后,转过“第六空间艺术生活广场”,我很快来到那车站周围那片繁杂之地。 卖票的地方照例挤满了人,我捡了一条买票的长龙后边,等了有近二十分钟才买到返程的票。情况并未好转,还是只有慢车,要三个多小时才能返回去的。但也没法子可想,收好票后,我飞快逃离那个热烘烘的售票大厅,走到外边清凉的黄昏的风中。 力要从他位于钱塘江边的校园那里过来,他说要先做校车再转公交车,约要一个小时多小时才能到。我想利用这段时间到处走走,于是想和他另约别处。等他回音的时候,我已离开了火车站,刚刚在一条没出口的路边迷了一下,又经过一条从地道下飞快吐出车子的路,才来到稍有些顺畅的大路。但我却不能确定路向,只是凭着感觉走着。而后,钻过一个高架桥,又经过一条闹烘烘的两边排有小商贩小发廊的路后,解放路出现在我面前。在那刻我的眼中,解放路的确称得上是条敞亮的简直有些明媚的路了——有着清晰的路标,并且干净整洁,呵,这回不用发愁迷路了。 这时,力的电话来了。我说我正走在解放路上,往西不远处就可以看见浙医二院高高的牌子。后来他说,他们单位每年都在这家医院体检。看来我所在的位置还真错,其时,他已到武林广场。虽然我过去已来过杭州三趟,可是对不起,武林广场只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了,我并不能确定它的位置。如果我知道武林广场就在西湖附近,只要我再往西走一会儿就能到那里的话,我就用不着在浙医二院的门口,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历经那来往人流的检阅了。我只当武林广场在南边,他从下沙过来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我只当,他一定要先到城站才能与我会合。呵。 我告诉力,我已在浙医二院的门口了,在解放路与直大方伯的交叉口。直大方伯,多么奇怪而有趣的名字啊。后边,力在电话里问我,直大方伯是什么,哈哈,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浙医二院门口有一块大石头,上书几个大字,标明它的前身。那一行字中末尾的一个被旁边的灌木盖住了,我只跳进草丛中去找那个字。那一行字是“源自1869的仁道实践”。有趣的是,后来我还看见一个男子,象我一样跳到草丛里去找那个看不见的字。 我站在人流前,等了很久,开始还有些日光,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为了在夜色中醒目些,我曾站在围着丛草的矮墙上。往来的人们看我,我也看他们,各色人等在我面前流动,无论男女老幼,我发现,黄昏时候,人们的状态最舒缓最放松了,看来黄昏风光真是无限之好啊。我甚至看见同一个人从西边到东边去,后来又从东边返回往西边去了。最有趣的是,我看到许多穿着蓝白条纹衣服的人走来走去,单个人的,有人陪同的,或者坐在轮椅上的,直到后来,我才惊觉那些人原来是患者,呵,想想自己真是迟钝,忘了自己正站在医院门口。 力到时,已过了七点。我们在西湖附近晚饭。饭后出来,已是夜十时。我们一起往西湖边走,感慨良多。想起同学时,我们这一直生活在北方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大家能一起走在西湖之畔,并且是在这样清凉的夏天。可见,人生的变幻不仅莫测,有时简直如施了魔法。 次日,芬送我走时,我往左向清泰街望过去,一眼就看到“浙医二院”四个字。到那时,我才明白车站、市三医院、浙医二院之间的位置关系。如果早一点了解了这些,一定可以少绕些路。可是,唯因绕路,才使我对这一片地方有了更深的记忆。 至于“直大方伯”这个路名的来历,也是我回来后查了才知道的。我估计,即使是杭州人,也有许多人不知道这条路的存在,或者不知道它的来由。以下是我查得的资料:直大方伯,南起解放路,北至庆春路。宋名中班街。明仁宗时布政使应朝玉在巷内建大宅邸,布政使又称方伯,因名大方伯里。宅邸跨越横、直两条巷,故又有横、直大方伯之称。 五、汽球 那是两只心型的汽球,一个粉红,一只深紫。可是现在,在我的房间里却只剩了那只紫色的,粉红的已经炸掉了。正因为这样,我再也不敢为了显出心形而将紫色的吹饱,而只让它就那么圆着,并带两个深紫的点。可是,第二天一早,它还是瘪下去了,不过倒显出它的心形来。于是,我不再管它,就让它那么呆蚊帐顶上。临睡前,有时我会看它两眼,看那静静的紫色心,显出一幅安适的样子。那是我所希望的。 汽球是在那夜在西湖畔买的。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汽球,只要看到那些吹得满满的花花绿绿的汽球,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开心,每次都想将它们带走。在西湖边上,有些小店里的确有汽球卖,我就看见一种两层的汽球,外边是透明的球,里边是粉红色的心形,很漂亮。大约是因为它吧,我一下子想买几个汽球。力说我幼稚,虽然如此,他还是开始和我寻找卖汽球的人。一路不可得,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拉着一大束汽球的妇人出现在路边。她的汽球都是一样样的心形,粉红与紫色两种,我就挑了一粉一紫两个,带它们回去了。 因了这两个汽球,一路上我都很开心。我喜欢汽球这样简单的东西,绝对无涉于成熟或幼稚,真的,我只是喜欢类似与此的简单快乐而已。想想看,一只汽球就能让人开心不已,何乐而不买呢? 回到芬家,芬让粉红的呆在我住的那间屋的屋顶上,紫色的则呆在小厅的屋顶。虽然我有些希望它们呆于一处,但还是接受了她的方案。一夜好睡无梦。晨时,一睁眼,发现粉红不在屋顶了,原来它漏了许多气,变成一只小球,萎靡不振地躺在地上。走到厅里一看,紫色的情形相类。呵,也许它们因想呆于一处而不得,才会伤心至此吧。这当然是我强加给它们的,现实的情形是,那卖汽球的人实在有骗人之嫌,他们所卖的汽球的饱满状况,大约只能维持到你带着它们离开的时间吧。不管这些。我叫阿冬(芬的孩子)帮我把它们的气放干净了,我把它们装到包里,准备带回去后再吹起来。 于是就有了前边炸掉一只的一幕。如今,只有一个紫色的心形,小小的,如一朵绣上去的图案,在那白蚊帐的顶上了。 六、大盘鸡 星期天中午,芬为我们做了大盘鸡。我认真记了流程。 回来后,实在忍不住想实践一回。周一,我做了这道菜,很成功。 不仅如此,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为它作推广,并且,也是很成功。陪我买鸡的慈爱的赵老师,她昨天就告诉我她也要做大盘鸡了;好友江呢,也和家人承诺了要为大家做一次;树妹(和赵老师同一办公室)则把我从网上下载加改编的菜谱印了好几份发给大家。我觉得自己似乎有推广的本领。想起去年到云南旅游,在当地特产市场里,我被松茸的香味深深吸引了,可是因为自己不怎么做饭,用没打算没。在同事们挑选的时候,我一个人溜到门口处等他们出来。正好,在门口坐着其他两个同事,她俩原本不打算买什么东西的。我只是当闲聊和她们谈起松茸的香,这么一说不要紧,她俩二话不说,站起身就往里边走了。呵,我真担心被人家当作收了老板的贿赂呢。 我所说的之所以这么有效力,完全是因为想让他人分享美的迫切心,此事不关任何功利。唯因如此,才会屡屡奏效吧。 七、宝石山 春天,我就计划着到杭州玩,我只等三月底,考试结束后就想快快奔过去。我梦想着到西湖之畔看桃花,想让那烧红湖水的花红也映满我的胸口。许多年前,来自浙江的同学燕就和我说,三四月间的杭州是最迷人的,美中之美,是那桃花也。 然而,出一次门必竟不是那么容易,即使如此近如杭州。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都未能成行,这样转眼就近四月底。桃花早已谢落,可我去杭州的念头却是无法因之而打消的。有一周,我决定要过去了,甚至和杭州的两个同学都联络好了,可是那个周四我就开始生病,只好放弃。 若不是那突至的病,我早在春天就来杭州了。也早在春天,芬说,等我到杭州,她要带我去爬山。原来那山就叫宝石山,位于她驻站的浙大西溪校区校园旁的。这是我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当芬说到“宝石山”这三个字时,我真有些悲喜交集。真是巧啊,就在昨夜,当我们走在西湖畔时,夜色迷蒙中,力偏偏单向我介绍了这坐好名字的山。他面向北(如果我的方向感对的话),指着不远处那座山给我看,那是宝石山,他说。那宝石山,静静地座落在湖的一边,虽是夜晚,但一眼就可见那满山的树丰林茂。而在树木间,有星点的光芒闪烁着,仿佛真是宝石熠熠的光辉。那光芒大约是灯光吧,在那丰茂的树木间,我想,一定掩藏着许多房屋的。 可是,那山上真有宝石吗?这他也说不出,他只是开玩笑说,若有一天过得潦倒了,就拿把铁锹到那山上去掘宝去。 本来和芬计划好去爬这个“闻名久矣”的宝石山,可最终还是没去成。我们决定逛书店,给阿冬选几本书。起初我对爬山并没多少期待,并且还担心累,及至芬告诉我,爬宝石山只是向上的漫步,以及后来关于山名的几回巧合,我对这宝石山真有些神往了。然而终于也未成行。宝石山,只好期待下次来时,再与你相亲了。 (回来后,某夜在梁遇春《途中》一文中看到“崎岖难行的宝石山”这样的句子,而芬及曾就读于浙大的一个小同事都说宝石山易于征服。想来也是,梁的宝石山至今,中间已隔了近八十载,不变化才是不可能。梁还认为,有意的旅行远不如通常走路那样能与自然相亲。我深以为然。如我此行,因无旅游的担子负在身上,才会如此轻松与怡恰呢。) 八、归途 黄昏,清凉的风在杭州城内吹拂,如有一张旗子不断扇打在人身上。在车站,我告别了芬夫妇,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六点一刻,列车准时出发。 列车慢悠悠地出站。我看见,车窗右边,粉红洁白的夹竹桃慢悠悠地往后退着。车速渐渐加快,我调整了坐姿,好让身体与心情一样舒适而放松。再会了,杭州,再会了,我的友人们,再会了,我闲适的旅行。 一会儿,车开到了较开阔敞亮些的地方,铁路两边还是房屋,但明显不那么拥挤了。这时候,在车窗之左,远处两个地方不断有烟花升起,绽放着红色的绿色的金色的花朵。哦,我不由疑心,那烟火升起的地方,是善解的神仙居住的地方。那烟花似乎是为我而绽开的,为我送行,更为庆祝我可以拥有快乐无负担那种愉恰的心怀。 再走一会儿,两边的房屋渐少,一片片绿油油的齐整的田地漫了过来。路边上,还是夹竹桃,红一堆,白一堆地拥闹着。望远一些,我看到深碧色的玻璃房子,如水中的宫殿一样飘摇,更因着暮色的映衬而越发显得如仙居。在近一些的地方,有一排两三层左右高的楼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个人步履轻盈地走过去。那是仙子吗?之后,花树消隐了,火车来到一片密集的绿树之野,不远处,连接绿野的,是一坐葱翠的山。山被淡淡的雾包裹着,显出一些轻柔妩媚来。这时,天色犹有些明光,我想,如果,当夜色成吨倾倒而下,那山上或许会有星点的灯光明来。那山,是那叫宝石山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