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西湖往事

连夜闷雨，总算清早时分收住了淅沥。雀儿扑腾扑腾，扰了这江南梅雨水润的寂静。鹅卵青板石一路的水沆凹凹，漂满鲜落的翠红。不知何处又翩落下瓣甚白的栀子，不住的打着弯儿浮游，绞出细碎水痕。洪瑛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跨过浅坑，未离几步，抬头望了望并不牢靠的阴阴天色，却不由蹙颦。思夺一番，终究折回。门角再次吱呀半开，伊手里便多了炳散着厚厚桐油味的伞。

阴雨恼人，葬花时节，一番伤感却不为葬花。虽说寿终正寝该为喜丧，想来那番慈爱竟是此生难承，眼眶霎时红了。洪瑛咬了下嘴唇，仰头好容易忍住了泪。昨日为了安慰泪人儿般伤心的陶师妹，伊是强作平静，却也是伤感的一日滴水未进。“好歹得吃一点。”门里大小事务、各路吊尉的豪杰不日将至，无论如何也不能病倒。这晨市原也热闹的很，游手好闲茶馆里寻热闹的老爷们，赶早趟的小贩，更有醉罢输尽洒疯的败家子。伊在小吃铺前徘徊一阵，小老板们满堆笑地殷勤推荐各自拿手小食，蒸笼一揭便白腾腾的荤素香热。胃口实在没有，伊说服自己买了块桂花糕。碧绿菖蒲叶包裹了羊脂玉色的桂花糕，糯香甜软，今日也是无滋味的。

七弯八转，七街八巷，不得不路过章台柳地，三三两两风尘女子和狎客当街就放肆调笑，洪瑛好不尴尬，顾不得水坑低头急走。因为门内丧事，伊穿得极素，可有些恩客就中意素雅的，某位对伊很感兴趣的样子，连跟了两条街。洪瑛暗自好笑，伊倒不怕他耍无赖，落英剑正愁没处寻晦气。可伊不了解，有些恩客就喜欢佩长剑带江湖味的，或是江湖侠女落魄了时常客串烟花巷。

“店家。”
伊修长的手指扣起锈落半截的铁门环碰响店门。里面细细索索，许久小二才惺忪半醒地开门。店堂内闷黑，想来西墙的窗户也照不开这满布木屑的昏闷。“店家可有阴沉木棺材？”伊的声音不莺莺啼啼，连日哀伤将这低婉倒添得几分严肃。店小二纵是欢喜大主顾却不敢露于色，只连连点头：“有格有格，柳州上好的阴沉木。”说罢急急点上豆油盏，引着洪瑛看横放着的木材。“不知女侠要怎样的老房？”“嗯”洪瑛一思量：“鹤鹿碑厅，暗八仙，梅兰菊竹、桃榴寿果。三日后要货。送往浙百门。你算算工钱。”“好嘞，您先坐。”听得浙百门的名头，小二更殷勤，忙不迭搬出张小矮凳，用腻腻的袖子来回拂尘。“您坐着，我这就给您算算。”说木匠家常缺凳脚，杭州城里最好棺材铺不乏雕龙凿凤的巧匠，却偏偏最普通的矮脚凳。洪瑛道谢刚想坐下，想起这凳子平日里怕是搁棺材用的，颇有忌讳，便只靠着门倚站。算珠噼啪单调，洪瑛掏出丝绢欲拭去虚无的闷热，却是徒劳。“小二，对面是什么地方？”洪瑛打发闲闷。“对面是铜雀台。”小二答应着，手里却不碍功夫。“铜雀台。”她诧然，丝绢绞停在指扣间。阴云终于收不住淅沥起来，很快霪霪。烟雨暗千家，就连街对面也隔得水烟迷离。

文人们特立独行，才子尤其。邪他们是不屑的，这文人斗诗对酒的雅地偏生就对着棺材铺。也有长舌闲语,话道书生穷酸，也只租得起下九流汇聚的楼铺。沈子健，名动一方的才子。那一年，她方二八，抄罢“碧玉十三行“（《洛神赋》），每每临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只知道子健是爱极了那位宓妃。翌年，读罢“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新营。建高殿之嗟峨兮，浮双阀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登台赋》），顿时明白原来子健该是这般风骨遒劲，却对宓妃苦恋有三。如何的隐痛让这豁达男子欲爱不能，又对爱人敬若神明。欲着笔，却勾不出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