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溜溜的香格里拉前两年的一篇旧游记

偶然在硬盘里翻出来的，时间大概是前年十月份吧，还是九月？记不住了。那会儿还没开始玩自行车呢，不过也就是那次回来后，开始对自行车旅行感兴趣，知道了骑车好玩，更因为认识了新加坡老郭的缘故，也算是我骑车的“缘起”。
没图，凑合看吧，其实不看也罢，纯属个人回味的东西。

我骑着青年旅社租来的二八自行车，呼嗤呼嗤地沿着盘山公路上行。中甸海拔三千三百多，不算高，但骑车上坡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气短。黑色的二八自行车又破又旧，骑起来吱嘎吱嘎响，却是旅社里最好骑的一辆车了。我一直也没怎么骑过二八车，但是挺喜欢，小时候觉得都是当爸爸的人骑的，也就是说大人骑的，现在我也骑了，我是大人了，虽然还没当爸爸。

中甸的太阳真够有劲儿的，用“有劲儿”形容它，因为切实能感受到阳光照射到皮肤上那种光线产生的压强。太阳本来就应该是光芒四射、汹涌蓬勃的，只是在城市里感觉不到。城市里也会晒，也会热，但和这里不同。旅游书上说香格里拉离太阳近，大气层薄，紫外线强，空气干净像洁癖者擦过的窗户。后一个比喻是我说的，不是书上说的。我戴着有檐的帽子，依然被晒得头昏脑涨。我在想梵高，在阿尔的梵高，他不戴帽子，每天背着画架出门暴走，在旷野上作画。阿尔的太阳也暴烈无比，晒得梵高永远处于低烧状态，有时候是高烧。人应该珍惜这种头脑发热的时刻，昏昏的就会有幻觉，觉得自己身在天堂，这会儿离中暑就不远了。

这里确实是天堂，看怎么说了。你要是指风景，天堂里未必会有这么美。公路下方就是我刚才拜访过的依拉草原，从上面望去更加清晰。草原平坦如砥，时有丘陵分布，不论草地还是丘陵，都盖满细绒毛一样的绿草。有些小河，弯弯曲曲；有些水塘，晶晶亮亮。从高处望去，水的惟一作用是给太阳当镜子用，反射着白亮的光芒，在绿茵茵无尽铺展的草原上非常显眼。当然，还有牛羊。黑的牦牛和白的绵羊，也有黑白花的牦牛和羊，比单色的更好看。羊一律低头吃草，专心致志的样子。牦牛也吃草，但有不少卧在那里，像一尊铜雕，只有嘴巴在不停嚅动，反刍胃里的草料。我在公路上骑自行车，离下面草原上反刍的牦牛有几公里远，依然感觉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好像看到它们满足地伸出黑色的舌头，舔一舔嘴唇，打一个草料味儿的饱嗝。空气中没有任何阻隔的东西，你的视线即使不够长，想像力也会播向远方，直抵地平线。

终于骑上垭口，在这里可以喘息一下，下面就全是下坡路了。我是个几乎不会中暑的人，被太阳晒着会心情愉快。放眼望去，山下一座不怎么样的小县城，那就是香格里拉县。和所有中国的小县城一样，满是用廉价建筑材料盖起来的房子，大概还觉得自己怪不错的。我下长途车时就曾经脑袋犯蒙了，难道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就是这样？后来才知道县城代表不了香格里拉，不亲自到周边走走，什么也感受不到。但只要肯走出县城，哪怕骑车十分钟，就会让你的认识完全改观，发昏到以为天堂也不过如此。站在垭口上，左望是松赞林寺耀眼的金顶，右望是层层远山之外的什喀雪山。远眺美不胜收，近看是一个台湾人。

台湾人中年虚胖，居然也是骑车出来玩的。在路边停着两辆还不错的山地自行车，我找另一个人，就看见在路边山坡上采野花的小姑娘，年纪小得可疑，不知道是台湾男人的女儿还是小情儿，一切皆有可能。台湾人跟我打招呼，停下跟他聊天，他问我可是本地人。这两天已经有几次被当成本地人了，从德钦回来被高原太阳晒黑了，黑到接近藏民的程度。当然比藏民还是差得远，但作为游客，黑成我这样的可能比较少。在丽江火塘泡吧时，就有人说我像中甸过来的，意思是我长得有点像藏南的人，就是不够黑。那时我还没来中甸，只是一个在浮躁的丽江处处转向的游客。现在够黑了，被当成本地人是很窃喜的事，但我还是谦虚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不过是个北京人。

台湾人看我的二八大自行车很好奇，问我是不是骑车旅游？我又说一遍不是的不是的，怎么可能呢。刚才上坡骑得呼哧带喘，怎么可能做一个自行车旅行者呢？这些天我最羡慕的人就是老郭，一个从新加坡骑车来的旅行家，在青年旅社住对床。他从新加坡出发，经历东南亚各国，从云南南部入境，走滇藏线，计划一直骑到尼泊尔，经印度，再回新加坡，这一圈计划为期一年。老郭在中甸休整，有时约他一起出去吃牦牛火锅。老郭给我介绍了骑车旅行的知识，一样一样给我看了他的装备，还告诉我自行车要自己配出来，从车架入手，尺寸因人而异，零件选择大品牌的中端货，以皮实、朴素为原则，等等，对于一个完全的门外汉来说，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新鲜的。

我很想成为老郭那样的，但现在肯定不是。我老实地对台湾人说我和你们一样，只是租车出来玩玩。台湾人问租我这样的车多少钱，问青年旅社住宿多少钱。我说住宿15元，车嘛给个5元差不多了。他和他的女儿或小情儿就很惊讶，因为他们是住酒店的。我发现那个女孩长得还不错，捧着一大把野花，歪着头看人。从打扮看分不出是比较洋气的大陆人还是比较土气台湾人，说话嗲嗲的，更听不出来，不管作女儿还是作小情儿都够让中年男人操心的。

台湾人很健谈，说起进藏不容易。他们和外国人一样，进西藏之前要登记注册，办进藏证，交六千元押金，完全是没道理的事。我倒是不同情他，觉得让他受点麻烦是应该的，就算我并不支持这种没事找事的做法。台湾人说你们多好啊，想进藏就进藏，我们就不行。好吧好吧，这话我也不愿多说，我这次到离西藏最近的地方是八十公里，路牌上写着。看着路牌我心动不已，但肯定是没时间进藏了，留待下次再说。对西藏的感情太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更不是对着路边邂逅的台湾人能说清的。我只是说老郭现在在找身份证，长得大致有点像的，复印一下，准备路上盘查时拿出来，冒充中国人。这招多半不灵，不能把吃盘查饭的想得太弱智。我的意思是说办法是人想的，台湾中年虚胖男人带着他的女儿或者小情儿就别往西藏跑了。像采采野花，搏红颜一笑，香格里拉就已足够。

然后，告别，愉快地招手，说白白，互祝开心、玩好。我自己到山坡上坐着，再看看景。云团遮住太阳，一块块形状奇异的阴影在草原和丘陵上游动，时不时有金光沥下，云缝中的光柱道道清晰。被照亮的高原草甸，有庄严神圣的感觉，是很多城里人向往的，在这里是很家常的。我等云移到头顶上，把我遮在阴影里，就站起来走了，不晒是不爽的。我把帽子摘了挂在车把上，骑上车往山下滑。长距离溜车，风吹得头发乱七八糟，这才真是爽呆了。

我喜欢一直这么黑着，被这种太阳晒着，看着这样的草原，和喇嘛庙的金顶，永远过这样的生活，把神圣当家常来过，飞一样地骑自行车，连闸都不捏。当然不容易做到，除非有条公路，从山顶一直铺展到被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