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香林坊

香林坊

香林坊是日本北陆地区金泽市内的一条街道。这富有诗意的名称让我初次见到时竟然浮想联翩，脑海中涌现的与日本并无丝毫关联，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古典诗词中那些婉约，缠缠绵绵的意境，是离别，是情殇。

金泽离我所留学所在地富山开车约两个钟头。自古是北陆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遗留下的名胜古迹不计其数，有小京都之美誉。我因爱那里石板铺就的在正午阳光下寂静无声的街巷，绿叶扶疏衬托下传统的日式木屋，以及遍布城中的美术馆、民俗馆而时常造访那里。

对我来讲金泽有一种不同于其它城市的特殊气息，那是被文明浸泡了千年之久的气息，是曾被小说家泉镜花，诗人室生犀星的木屐踏过，至今仍飘散着他们衣袂中书香的文化之城。金泽的气息是无法用鼻子嗅出只能用心灵感受到的香气，它漫过亘古的时空随一阵阵轻风扑面而至，让你在不经意中被他熏陶着、感染着、迷醉着。就连香林坊这一街道的名称都似乎有香有色，触及我的感官，让我在心里强烈地涌动着一种情绪：那种既象故乡又分明是异乡的恬静、安谧、熟悉和乍然面对不免产生的慌乱与心悸。

我是一个笃信直觉的人，冥冥之中曾预感到这命中注定的相逢。香林坊从一开始便触及我的灵魂，让我无路可逃，一见钟情。第一次走在与繁华商业区仅一街之隔的这条街，走在大正时期曾是第四高等学校现被辟为石川近代文学馆屋后的小路，从高大树梢上叶片上滤下丝丝晨光缭乱我双睛的那一瞬，我便强烈的预感到我将在此迷失，在这里再度美丽。

我在脑海里搜寻有关香林坊的记忆，没有。然而与它那种一见如故、水乳交融、如醉如痴的感觉又那么逼真、实在。难道是命运在梦中曾给我的暗示，我至今仍不能了悟。其实，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爱就爱了，如果非要用语言去解释，那也许该算作气质的吸引，灵魂中彼此的贴近和共融，是前世的承诺，也是不曾泯灭的浪漫情怀。

香林坊的早春据说也很美，想象中四月的路边该有一树树樱花和碧柳交相辉映。随风飘坠的花瓣当使这条原本就文化味极浓的街道更具风情。然而，我还是愿在深秋时节再访香林，并在心里固执地认为它的秋之美是美到极致，难以比拟的。不知是我记忆中出现错误还是一颗因为爱着的心执意将它美化，反正香林坊的深秋在我心里早已被涂抹得绯红一片。我至今不明白那条街何以会植有成片的枫林，是何时而植？为谁而植？难道是为从异国他乡辗转而来的我吗？那树树红霞也是为我而红吗？倘若不是，为何只有我如此迷醉。

片片红叶坠落在铺着方石板的人行道上，如一颗颗鲜红的星星优美地陨落。我在小径上漫步，脚尖放轻，不忍心踩着那些完美的或深红或浅紫或硕大或小巧的枫叶。这红叶让我想起了故乡北京香山公园的秋。似乎红于二月花的霜叶注定要与“香”字结缘，看来在美面前不管是古人、今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很难理智，常常是酣醉其中而使感受错位。或许是红叶的亮丽色彩不能仅以目赏之，而应眼鼻共用。反正，香林坊与香山皆因红叶而美，皆因红叶而香飘满径，这不应算作偶然吧。

大概缘于日本海洋型潮湿多雨的气候，香林坊的红叶绝没有香山红叶上那一层浮尘或干枯的疤痕，而像玛瑙颐养鲜红、莹润、富于生机。冲着阳光会看到其间叶脉里流淌着似乎不是植物的汁液而是一脉鲜血。已是深秋，草坪依然碧绿，我坐在一株大树下的石凳上，看一只黑尾巴鸟在草坪寻寻觅觅。几枚红叶缓缓飘到了我四周的空地上。我凝望着这一切忽然内心充满了感动。我时常在足以震慑我灵魂的美景前感动得不能自已。我想要对什么人诉说，我想有人来分担我的感动，分担我的忧伤。我想象身边有一副坚实的臂膀来接纳我所有的任性和委屈，来温存地呵护着我，倾听我鸽子般喃喃低语。我知道那颗心也会充满感动，充满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