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普陀山游记

从舟山沈家门乘轮渡出海，大约半小时就到了普陀山，感觉只在一瞬之间。

普陀山是佛门圣地，未来之前久已心向往之，敬畏景仰自然不在话下；从前看神话故事里的诸般形容，不知它是什么样的仙山宝地，不能想像那玉树琼枝、瑶草烟萝笼罩住一片祥瑞神光，该是何等样的风景？及至身临其境，不免大出意外，但随即也就释然。即如从山门拾路而上，初见一草一木、一山一壤与外界并无二致，松柏茅蒿郁郁葱葱，一片桃花深红浅红，山脚人家白墙黑瓦，炊烟袅袅，却原来都是一般的凡尘人间，心中只觉讶异，但略一思索又不免失笑，这里既是凡间，一事一物能有何不同？因此上倒也感觉安稳了。

不过普陀山的风光真的是好。一个小小的海岛，山势高下，草木蓊郁，四面环海，水天清明。沿海有山，有岩壁，有沙滩。我们走过百步沙千步沙中的一个沙滩，时值季春，未到游泳天气，沙滩旷无人踪，正好闲行漫步，看海听海。这里海浪轻平，只管叠叠层层推波助澜地涌将过来，到头来平平展展地铺开了，又收回去，安闲自在。行走山间，密林高树，曲径通幽。禅寺古木参天，落叶满地，正有禅房花木深的深严境象。在南海观音立像处极目远眺，大小岛屿四处散落海面，水天空茫辽阔，浪声隐然成阵，连拂来的轻风都有宁静清远飘然之致。虽不是琉璃世界，倒确是庄严国土，端然有世外之相。我不禁在心中暗叹道，这观音菩萨可真是会享清福，专挑这么个海天胜境来作道场，可见得也有一丝凡心哪。想当年孙大圣动辄驾起斤斗云，不远千里不消片刻来南海向观音菩萨讨救兵，就该是在我们头顶上空的什么地方按住五彩云头，翻身下来，大大咧咧嘴硬心虚地寻将进来，不知那是一番什么光景。

普陀山也真真有世俗气。我发现好多佛门胜地其实都真真有世俗气。俗世人家的住宅就紧邻禅寺院墙，衣被随意晾晒石板路中，花花绿绿零零碎碎的女人和小孩衣衫正对着高高的幽暗小窗。老太太斜坐门前洗菜做针线晒太阳，对脚边的放生池视如不见。快速拍照摊位上一字一字排开的鲜亮花哨的戏服把寺门口铺张得热热闹闹，兴兴头头。喇嘛和寺中的僧人打着问讯，成群结队的香客——多半是中老年妇女——络绎不绝，甚至有远道而来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的藏民来朝圣，在这东海之上还真是罕见。观光客则是天底下最好辨别的人群，他们总是与所到的地方泾渭分明，格格不入，像浮光掠影一般轻飘来去。观光客最能糟蹋世间美景与佛门清静，但现在如无观光客，一个地方也不能称为“胜地”了。店铺酒楼林林总总地散布各处，出售世间各色各样小小的诱惑。吃饱喝足之余，我们几个女人不厌其烦地挑挑拣拣，各买各的珍珠项链。食色性也，说得真是不错，在观音菩萨脚下做这些事情，似乎总有什么不妥；不过他既姑妄卖之，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姑妄买之。再转念一想，进山门的门票也要一百一十元人民币，去瞻仰一下她的金身还要再加十元，这观音菩萨心也忒狠了点儿吧！既然菩萨都喜欢多金，我们俗人也就不必理论啦。

一天的时间不能够遍游普陀山，但风物人情也能看个大概。对我们这些走马观花行色匆匆的游人来说，也只能如此而已，也如此便好。回头想想，普陀山号为海上仙山，实际上处处皆是凡尘，而那凡俗中却又处处透着飘然出尘的意思，又真的像海上仙山。想那僧俗只一墙之隔，世俗的热闹喧阗就在寺院百年古木的细细树荫下，而两者各各自在自得，竟是丝丝入扣，妥贴绵密。其实世出世间何曾有隔，菩萨都未能免俗，即如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又如大俗大雅，本来圆融一体，哪有此岸彼岸，因此究竟圆满的正果又何须证得，今生今世即是修来的最圆满的功德了。（200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