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八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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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3月16日　 阴雨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

（天一直没有放晴的意思，病房里摆满鲜花，有熊掌、百合、康乃馨、太阳花，他的外甥将一捧枯萎了的康乃馨拿出病房，花的命运只有几日的光鲜，这是否已经足够？）

35岁时，我的理想是走入围城，有个一男半女。至于诗歌，则是积聚在内心的风暴，又像是一场百米冲刺，这种情绪，催生了我的诗集《内心的风暴》。不过这一切，在35岁的中途，就发生了逆转。
我的人生开始踏上炼狱之旅。
每天躺在狭小的病床上，断断续续地睡上几个小时，总是做一些很吃力的梦。梦里的自己，不断地往山上爬，或者陷入一条泥泞的路，偶尔也会梦见自己很健康，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今天睁开眼，是凌晨两三点钟，四周呈现出一个黑黢黢的、不可预知的旋涡，疼痛也随着两个肿瘤一同苏醒。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愿望的达成。梦见自己很健康，其实昭示了他的内心一直渴望活着，而并非死亡。就像朝阳梦见自己那么吃力地爬山、赶路，只是肉体上所遭受的折磨在梦中的投射。）

我对小七说：“诗歌是我的宗教，里面有我要的全部东西。或者，它类似于宗教，是我的信仰，乃至精神的脊柱。”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单纯的像个孩子。）

已经是3月中旬了，这个时节，杜鹃花、桃花，想必都已经如期盛开。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在赤松山上玩，摘野草莓、野柿子、野猕猴桃吃，也采蘑菇，不过千万不要碰那些颜色鲜艳的花蘑菇。挖山笋时，也总爱挑个子小、模样俏的。
山上成片的竹林，那是“竹叶青”最爱待的地方。这种长得跟竹叶一样扁平的青蛇，一旦发现有人侵入它的空间，就会咝咝地吐出红芯子，着实吓人。
上高中那会儿，有一条穿过大佛寺的小径直接通往学校，我经常从那里路过。山脚下有些石缝里会有山泉涌出，清冽可口，比起家里的自来水更能解渴。夏天若是闲下来，我便会跑到水田里抓泥鳅，或是溜到果园里偷黄桃吃。那时我已经16岁，开始意识到自己家里很穷，每次学校组织野炊，我都会找借口不去。读完高中，我就去当兵了。
其实命运一开始还是善待我的，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也未曾抱怨过。服完三年兵役回到家里，由于我是农村户口，不能安置工作，只好待业在家，不像现在的大学生。后来金华县城招保安，我去应聘，没想到就成了。生活有了保障，我就把业余的精力投入到诗歌上。在沉默中写作，是我这么多年来对待诗歌的态度———保持它的神圣，虽然缪斯并不青睐于我。

（下午1点半，他安静地睡着。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开，身体不停地扭动，似乎有一群变异的蚂蚁在吞噬他。过了片刻，他又放松下来，一动不动地躺着，如同那些痛苦已经抽离他的身体，此时，他或许是幸福的。病房里只剩下记者的笔尖划破空气的声音……没多久，护士推开门，拿着体温计进来，他醒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们（指江一郎、杨邪，他们都是郑朝阳喜欢的诗人）说话了！

（说完，他又沉沉睡去，发出短促的呼气声，生命跟一束花、一篮子水果、一本书或者一个寂寞的空间融合。他从未睡得如此小心翼翼，瘦弱的身体终于得到安抚。）

早上，我吃了点稀饭和包子。中午，照样享受杨方替我订来的饺子，我只吃了八个。肚子里的腹水，比年初略微上涨几厘米。下午睡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醒来的时候，小七已经坐在椅子上，正在翻看史铁生的《病隙碎笔》，我二姐曾经买过一本给我。
我叫外甥给我做了一下肩膀部位的按摩，明天再叫他回趟家，拿本诗集，叫小七寄给湖州的柯平，感谢柯老师出任诗歌奖的顾问。我翻开傅戈尔的诗让小七看，“一个曾经如此具有激情的人/现在只能向生活低头”。他说的只是事实。

（说到诗歌，他的眼睛就像照相机里的闪光灯，闪出惊人的光芒。）

《花踪十四行》是我诗歌上的一个巅峰，即使别人不以为然，我却坚信总有一天会得到认可。

（他侧身躺下，似乎舒服了许多。窗外雨脚如麻，天色昏沉，不过，总会有春暖花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