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凤凰的人和事

-- 凤凰游记（二）凤凰的人和事

凤凰的人和事

二月还没有结束，天时不时会洒点雨和雪。早晨，沱江河边的山上，雪不能完全融化，聚在山顶上，雾气缭绕。树木在白色的装点下显得十分明朗，像山峰更有火热而刺目的阳光洒到树叶上来，给人于温暖。古城的生活便在这平静的景致下开始了。

无需再详细描绘沱江水的清澈、冰洁，也不用赘述沱江边上无论何种天气都有洗衣物的女子了。你可以亲自去看看，掬一捧水，再听听整座古城的声音。这样的天气，对于离古城不远的农村来说倒是个好日子。天太冷，不能上山料理活计，就来古城里的街道上逛逛玩玩，散散心。成群结队，吵吵嚷嚷，很是热闹，为这旅游的淡季添了不可多得的生气景象。

从万民塔方向行去，已有伴着浓郁兴致的游客，乘着游船来看江两岸吊脚楼了。停在塔边的小船里，响着欢快的鼓声，传出清脆欲滴的女子歌声来。待一阵鼓声停歇下来，万寿宫前的空地上又飘来几声戏谑的笑声。

“狗X的，这次看你死定了。”

“死个X，看我不把你压死，掏钱！掏钱……。”

一定是我天天见到的那四五个精神矍然的老头儿！他们定在玩那滚铜钱赌小钱的游戏。这些老头儿个个玩得兴致盎然，潇洒写意，整一个孩子团队。我早上出去必看到他们已在空地上开始了游戏，晚上街灯闪亮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在玩耍。时有三四十岁的男子、妇女来旁边观看，也跟着凑凑乐子，人人皆有可乐。在这些老者之中，我最记得有一位戴着老花镜的。看样子，你定认为他是个会书法的艺术家，给人的感觉完全像个孩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并非是他腿脚不济，而是他十分地任情随意。今日他戴个鸭舌帽，明天他换了个小小竹笠，大有烈日风雨不可使他罢手的气势！

凤凰的城被分为古城和新城两部分，本地人大都喜欢到新城去买东西，古城店铺里的东西大都是为外地游玩的人准备的。新城与普通的现代大都市无异，超市、网吧、电信营业厅、宾馆，无所不有但稍显杂乱。大凡外地的游客皆不想出古城的原因就在此。这种明显的新与旧，外地与本地的区别竟成了古城的一种特色。虽然强大的现代经济文明将新的文化不断地侵入到旧的地界上来，而这里的生活照常与旧无太大变化。本地人无论在旧城还是在新城，一般总是慢慢徐行，从容不迫的样貌。外地人虽说来游玩，但也改变不了城市里的习惯，匆匆的脚步总是一遍又一遍踏过街巷，忙着拍照和找寻各种小吃。

晚间的江边有许多酒吧。比如“旅行者酒吧”、“一页情酒吧”之类，虽有情致，但终不免与都市太一致。游玩者大多年轻人，在酒吧玩到半夜回店的，甚至通宵不眠的，他们不是在寻着都市般的归宿又是什么？或许，时间一长，有很多外地人留了下来做买卖的，过着与本地人差不多的生活。但他们的内心最深处总有漂泊之感，因飘泊而孤寂，这美丽的吊脚楼与沱江水竟也生不出外地人的归宿感来。我不免想到我每天必经过的一座尼姑庵的一个年轻尼姑来，每次经过总见她坐在城门的石凳上冥想半日，作痛苦不得解脱状。对于年轻的她，不历经世事的磨练有怎会懂得经书的真意！她投入到生活的熔炉之中勇敢亦全丢失了，很多东西全然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现代人的特长或许就是不想明白得更多，我又觉得了那女尼行动的使人敬畏，那点轻微的责怪也就消淡了。

自虹桥逆沱江而上，约五百米处，有一跳岩。红色的长方体岩块被等距地安放在沱江水中，露出半截来，人就可以踏着这些坚实的石块，一步一步行到江的对岸去。人行其上，缝隙间有清流滑过，偶逢有背着高背篓、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本地人走过，别有意思。等到太阳西斜，金色阳光洒满江面的时候，那江水似渡了一层薄薄的金膜，顺着水流慢慢向远方滑去，到跳岩处，又被分割，缝合。似那宏大的乐章在流淌，美妙的音符便在跳岩上跳跃。这时岸边的光滑岩石上必有情侣观景私语，温暖无限。

跳岩上游，有一座新桥飞驾江上。桥是各种车子进出凤凰城的必经之处，一处往吉首去，一处往怀化去。此桥为钢筋混泥土所建，而今灰尘满面，年岁显然也不小，与这古城的总体色调倒相合适。如果想在一高处，远眺南华山，俯瞰古城美景的话，我到乐意去那上面走一走。当地人也大多喜欢来新桥上散步。桥上除了散步的老者外，最多的就是放风筝的孩子们。我见到过两个冻得鼻涕很长的小孩欢快地把风筝抛入桥的下方，那风筝便借桥上的地势和风儿飞翔起来，当风筝飞得好高好高的时候，他们就兴奋地欢呼着，奔跑着，全然忘了还是下雪的天气。

古城很小。时间待得久了，你就会觉得每条街道上的每个店铺里的人都认得你，而你总是一幅外乡人打扮，于是引来许多莫名的目光。但这种所谓的莫名总是你防护自己的隔膜，比起那些玩铜板的老者，放风筝的孩子，甚至在店铺里做生意的外乡人来，这样的隔膜只能让你觉得是你该离开的时候了。人可以在凤凰读懂许多东西，却未必能真正属于这美丽的地方。生命的神秘便让眼前的、未来的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这样的扑朔迷离竟是外乡人才有的想法。

明天就要离开古城，在跳岩处，游人已较前几日多了起来，大抵是趁着明朗和风的天气来游玩的。沱江的水，今天似乎特别蓝，也特别清澈，缓缓地抚着水底的水草。这些水草已有了春的绿意，可爱不少。朋友燃了一只烟，坐在江边的石阶上，赏玩着对岸高而庄严的城门，古而深红的城墙，还有那水中列着的五彩游船，渐已发芽的杨柳枝。在木板桥上、跳岩上穿梭着游人与本地人，一切平静而柔软。我正乘着莫名的兴致轻轻拨弄河里充满凉意的水，朋友已脱了鞋袜，把半支脚投进了沱江水中。他大叫着，一半是由于心中不甚地快意，另一半恐怕是因水的凉意使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我们笑着，递给他一只烟，似乎这小小的火星能使他暂时忘却水冰着肌肤的刺痛。

古城里的人大约是不怕冷的。从早晨到晚上，无论晴天或阴冷的日子，总有勤劳的女子在沱江河里浣洗衣物。她们通常用手把一小撮洗衣粉撒在浸了水的衣物上，然后就用一块扁平的木棒在河边光滑的岩石上拍打起来。啪啪的声响能在你睡醒的早上传到屋子里来。遇到江上起雾的时节，你站在楼上只远远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却也辨不清是身着怎样衣饰的女子，又是在那一块岩石上辛勤地劳动着。洗衣这件事在小的城镇依然是女子做的事，而她们似乎对此也无怨言。记得在沱江的下游，我遇着一群年轻的女子。她们看到一个小伙独自在江边洗衣物，就互相推攘哄笑起来，把那小伙的脸羞得红红的，这是多么动人的景象。

令我感到既差异、惊奇的是凤凰的人似乎又特别怕冷。他们十分懂得在阴雨或落雪的日子里，用一个小小火炉烤火取暖，就再也不会出门去了。有一种小火炉用废弃的铁盆做成，上面架了干燥的木柴，摆在小巷里的家门口，一群人围着火，说说笑笑，快乐无限。还有一种便是用木炭放在一个小方盒里，点燃了，上面再放一个小方桌，方桌上铺着一块小小的棉被，刚好能把围着桌坐在小竹椅上的人的膝盖以下盖住，温暖无限。你可以想象：在寒冷的冬日，在柔和的小棉下有一盆暖暖的炉火。你和亲人、朋友玩着扑克、麻将之类，多么地惬意。

古城里很有特色的餐馆不是很多，大概窗外的风景才是真正值得去赏玩的。因为有特色的本地菜家家都能做，而且都做的不错，于是也就难于区别出特色来。如果你硬要分出个究竟，吃出许多菜的样式和味道来，可能你会失望万分。你只消看重哪家就一直吃下去。你可以享受着熟悉与安静，还有老板淡淡的温情和微笑。刻意地去选地方，按自己的理想模式去挑拣、要求现实的东西，反而会失去了自在与实在的本意。这人确实复杂万分，而所求却又简单得可怜。古城的街道就显得聪明许多，千百年来与那奔流不息的沱江水一样，无太大变化。无形的、有形的，常在的、变化的都在细小处为古城里的人看得明明白白。他们的单纯和善良才能拥有这人间不可言说的幸福。

夜色随着路灯的明亮而悄然降临，东门城楼拱形的城门下这时皆有卖莲花灯的本地人。他们用几个塑料水瓶，挖去底部，做成一简易的挡风灯罩。灯罩中点一支小小的蜡烛，这微小的烛火照出周围几寸地方。地方上摆着用红色纸折成的小小莲花灯。常有游人买得数十个，点燃灯中蜡烛，逐一置于不息的流水之中，让它们随意漂去。两岸吊脚楼上此时尽是层层叠叠的红色灯笼，其余地方皆为黑暗和默默的水声。你站在沱江的跳岩上，看着江面点点烛光带着心中的祈祷漂去了，烛火熄灭处，眼睛不可捕微光处只有灰暗天空和南华山时隐时现的模糊轮廓。一切恬美如梦影如画景。

（已发表在榕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