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兰山夜记自序

《兰山夜记》自序

吴正中

我是一个农夫的儿子，父亲在我七岁时就撒手人寰，其时才仅仅三十一岁。二十九岁的母亲，痛定思策，担当起抚育我们姊妹兄弟四人的重任。茹苦含辛，于七十七岁时溘然长逝。猝然而至的失母之情，吞噬着我的心，三年间梦绕魂牵，未曾开颜一笑。他们善良、宽厚、贤惠、勤劳极了，在人间留下了可贵的影子。我常常得以自慰的是有这样的好父母，给了我良好的智商、健康的体魄和令人赞赏的家庭教育。

我没有见过祖父，有一个好祖母。上面还有敬爱的曾祖父和曾祖母。

曾祖父，是我心中的一座丰碑。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讳性善，字乐天，禀性善良，乐天知命。他多才多艺，是当地遐迩闻名的太医，济世活人无算。他又是农民、木匠、泥瓦匠、皮匠，还会看风水。他的父亲绳祖子述先生，是我的高祖父，一位名望很高的前清贡生，气宇轩昂，度量恢宏，设教乡村，悬壶拯人，有“木铎”之誉。他的兄弟怡善国彦先生，是我的二曾祖父，清末秀才，以教书育人、善培后进著称。曾祖父就是在这种氛围中造福桑梓的：领导邑人修建天成车，引水灌田，功效较畜力井刮车高出百倍之多；修建文昌楼，尊孔重教，弘扬华夏传统文化；加固明清两代“员外”王十万家大庄子墙，防范乡人遭匪寇侵扰。

我，就是在这个儒医世家、耕读门第度过自己的童年并成长起来的。

良好的家庭、学校和社会教育，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许多先生、亲戚、同学、同事、学生、朋友，都是我终生难以忘怀的立身处世、启迪智慧的恩师，济危扶困、赤诚相助的至亲，日见夜梦、情深意笃的深交，尤其那一个个挺身而出、为之保护的领导，以及善解人意、相濡以沫的挚友。

由家庭而学校，由学校而社会，对我最大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一个人。我恪守这样的格言：

“始终记着自己是个人，不要忘记应该怎样做人；好不容易来世做一次人，总得像个人。”

做人难啊！

“峣(yáo)峣(yáo)者易缺，皦(jio)皦(jio)者易污”，终于遭受了另一种“待遇”：喂猪、养鸡、放牛、牧羊、耕田、种菜、掏大粪、务苹果、赶马车、吆毛驴、扫院落、清厕所……前后足足完成了八年制的劳动课程。其时祸机之发，常常猝不及防，可以将人吓死，气死，屈死。在这个时候，劳役反而是最好的了。我相信：“我没有罪，一切痛苦都会过去。”赖此二句，虽然做不到处变不惊，但还能比较沉得住气。

在坎坷的道路上，我不甘心沉沦，不甘心堕落，未吸过一支烟，未沾过一滴酒。我深深知道：只有自尊，才能被人尊重；只有自重，才能受人重视。“不为良师，便为良医”，当着被剥夺上台讲孔子以及鲁迅的权利时，就另辟蹊径，学神农“尝百草”采药的本事，日踏青山，夜睹芳菲，走笔杏林，着墨本草，孜孜汲汲，唯习药是务。在那些足以留下永恒纪念的日日夜夜里，对药之喜爱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常常沉浸在药的乐园中。“苍天不负苦心人”，当一个人对一种事业执着追求而际遇又到来的时候，情况就会发生变化，终于由古秦州调到了省城兰州，在医药天地里进一步自由驰骋，尔后当丝绸古道重镇——兰州——陇右中医药学最高学府——甘肃中医学院——诞生后，又回到教师行列，登台讲授医学古文。

无论是血气方刚在兰州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在天水师范传道授业的时候；无论是年富力强在甘肃省新医药学研究所博极药源的时候，还是春秋鼎盛在甘肃中医学院秉笔舌耕的时候；无论是激情满怀在河南张仲景国医大学时雨桃李的时候，还是耳顺之年斗室一统呕心沥血的时候……在读书、燃烛、科研、著述之余，始终未忘情于文学。“文章千古事”，岂可等闲视之，多少年来，养成了“日出而作，夜深而息”的习惯，且不说两鬓添了许多白发，额头多了几许皱纹，但睡眠时间就比常人少三分之一，两眼经常布满血丝，但我却无怨无悔，以曲阜为“圣地”的我，何曾潇洒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