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谁人西向玉门关

注：去年的游记，略有修订。

从敦煌回来，已然一个多月过去了，中间又出了好几趟差，一直惦记着我的游记没有写完，有空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如何落笔。脑海中常常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望无际的大漠里，我们所坐的小车在飞驰，敦煌绿洲的轮廓越来越小，戈壁却越来越宽阔无垠，塞外的白云与黄尘，有时横飞过来，遮住了眼睛。——人总是幻想自己能够在更高的位置俯瞰尘寰，不仅像航拍的飞机一样，看见更加辽阔的空间地域，更企望如上帝一样，可以看见更加漫长的时间、纷繁的世事和悠远的历史。一旦拨开那些白云和黄尘，在我们所驱驰的路上，就可以让早已冰消的光重新汇聚，牵着骆驼队的胡贾，背着经囊的僧侣，跨着骏马的戎卒，他们的影像重重叠叠；让早已平静的声波再度振动，胡贾的觱篥，僧侣的梵唱，戎卒的马嘶，他们的声音彼此回响。

到玉门关去。

19日上午，终于得到了自由，为了躲避地方上的接待安排，我们几乎是以不辞而别的方式落荒而逃的。从宾馆出来，到马路边上拦住第一辆出租车。问好包车300元的价格后，就上车出发去玉门关了。

敦煌市所在是一个绿洲，出城不久，就进入茫茫戈壁。坐在车上，一路心情都很兴奋。到空阔荒凉的大漠中，畅快地呼吸风尘，思绪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可以沉湎于开疆拓土的汉唐往事，意气风发的边塞诗句中，再也无需混在人堆里进退揖让，虚与委蛇。

车行大约一个半小时，到达玉门关。玉门关始设于汉武帝时期，关址在敦煌城西北80公里疏勒河南岸的小方盘城。规模不大，遗址南北长26米，东西24米，土墙残高9.7米，其他一切建筑均已不见，唯余夯土版筑的墙垣残留在荒野中。

一个人胸中如果没有装上几十首边塞诗，不了解一些汉唐时代经营西域的历史的话，这小方盘城的土堆别无长物，确实没什么看头。但如果你记得《史记"大宛列传》里张骞通西域的凿空之举，《后汉书》里班超耻为书吏，“大丈夫无他志略，又当效傅子介、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的投笔长叹。想想他们二位，一个“怀致运之略”，一个“奋封侯之志”，就曾在这玉门关前来回来去过。特别是想起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果敢，“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的智慧，和晚年“代马依风，狐死首丘”，“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的故园之思。想起班超的副手甘英“临西海以望大秦”，从此“拒玉门、阳关者四万余里，糜不周尽焉”的豪迈。那么，围绕着玉门关的故垒走上一圈，心中要有多少感慨，这感慨又岂是区区目中所见能涵盖。

在玉门关边上，还设有一个小小的展室，里面陈列有一些当地出土的文物，如箭簇、皮靴之类的。此外还辑了古人咏玉门关的诗十余首挂在墙上。展室中没有其他人，放声高读这些诗句。

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李颀的《古从军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萄入汉家。

其实，唐人诗句中的玉门关，如果实指的话，和汉代的玉门关并不在一处。隋唐时代的玉门关在汉代关址以东约200公里，即今天安西县城东，玄奘取经时就从那里出关。让人不能接受的是，1958年，当地为了修水库，便把这样一处在中国文化史上有重要象征意义的遗址给淹没了。《河西走廊风物志》上讲，冬天水库干涸时，这个关城遗址还会露出来，城垣南北160米，东西155米。土垒的城在水下泡着，估计不多久就会永久消失了。假如将来的人问“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关到底在哪里，今人将何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