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拉萨日记

拉萨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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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雨像一辆手推车。从我的房顶上骨碌碌地滚过。这时最好忘记眼睛所看过的一切，只听雨这样来，又过去，急了，缓了，变成几粒，又“轰”地大起来。

我住在四楼，站在阳台走廊上，左边就是布达拉宫。在不同时段它的样子，庄严宁静，金色的顶。在它周围总有云相伴。

如果有人妄图述说拉萨的云，他一定是疯了。大多数时候我用视而不见表达心中的敬畏。它们自在天空，拒绝不纯洁的眼睛和不纯净的心。

有时纯白，有时纯黑。

作为一个人自身的谦卑，就在它之下显明了。

只有在下雨时我试图谈论它。我将下雨听作云的语言。是它在天上意欲与地上万物和万物之灵的人交谈。

谁有智慧听出雨中的话？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西边的天空扯上黑幕，像是一个立体的天，西边用黑云刷出墙。丝状而连续的黑云，能看出粉刷匠的手笔和爱好。东边天顶仍然殷蓝。

这雨也有预告，浓云下先刮风，推来推去的大风是洒几粒，碰着头发，“回家吧，回家吧，快快躲进被子里！”

谁也不知道夜里都发生了什么。

凌晨时分，雨已经舒缓，像是大战过后，拾荒人的闲谈。有人拾着了虎皮，有人拣着了铁锹。人们睁开眼睛，在无知中又被庇护，经过一个夜晚。

每天早上醒来，我要感激我仍活着，并且可以坐在这里记录我的拉萨生活。

这不是恐惧，这是敬畏。

我告诉自己，你要去敬畏那些该当敬畏的，才不会恐惧用不着恐惧的。

成都飞往拉萨的班机，我被安排在舱口位置。空姐递给我一张须知，要我认真阅读。

我的好朋友林有飞机恐惧症，这时我好象也通感了这种恐惧。我认真地读完条目，庆幸自己符合每一项条款，并且也有此意愿。于是伸直双腿，和另外三名乘客一起，充当临时的守门员。我心中甚至有点儿庄严感，好象对这一舱乘客有了责任。

事实上，飞机的安全度要比汽车高得多，只不过在无可依傍的天空，人类觉察出他的无助。

这是人们希望像鸟儿那样飞翔的长久意愿和努力，带来的恐惧。就像在地面上，人们希望豹的速度，于是有了汽车。

人类是天生的梦想家。天真而又执着。人类的群体永远像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孩子，或许为了这个原因，他们始终被庇佑。

我在拉萨接触的第一个人是一名出租司机，四川人。他听说我要去林聚路日光宾馆，楞了楞。

拉萨以布达拉宫为中线，东边居住藏民，西郊属于汉人。

“你已经定房了吗？”

“没有。”

我只是在网络上查到随意一个条目，并被名字里的优美吸引：林聚路。日光宾馆。

“那么你给我推荐一个旅馆。你带我去吧。”

在我们长大之后，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模式。以相信为基础，或者以怀疑为基础。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和陌生人保持距离，我们需要对方拿出足够的证据，使我们去相信。我们认为这样天经地义。

但在旅途中，我们学习去相信陌生人。

这是最简便也最快乐的方法。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将自己当作君王，将一概想接近我们的人当作小偷。

这种傲慢使生活日渐乏味，为了安全感，为了看守财富，我们甘心将自己沦陷在蚁民之中。

是谁剥夺了生活的乐趣？

生活本来就应该有起有伏，会遇到良人，也会上当受骗。

是谁将自己看守得好象一个囚犯？然后又呼喊，生活没有自由？

出租司机将我带到夏都宾馆。这天晚上我睡得很安宁，第一次感到心无担待。日光九点之后渐渐隐退，窗口外远处的山犹如放大了的桂林。我点起一支烟，意识到这里的氧气的确不如低处多，烟会自己熄灭。按照旅馆服务员的建议，我没有洗澡，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强烈的日光。

我们将拉萨当作恶劣之地，先吓唬了自己。人们吓唬自己，为自己设置诸多禁区。却在不该有丝毫违章懈怠的地方肆意妄为。

在机场大巴上，第一次看到拉萨的山水。随进拉萨的路边，有一片一片浅滩似的河流，清冷之气直入骨髓。

但我心中那时正为琐事烦困，我于是认识到心中的宁静与身在何处并无太多关系。我可以不来拉萨。

树木呈现西北姿态，齐刷刷向上拢起，好象风是自下向上吹，而树木是朝向天空的致意。

因为没有事先的计划，踏上拉萨时我平静，又有一点儿疑惑。这就是拉萨了吗？没有研读旅行手册，没有积攒旅行费用，没有安排日期行程，没有特别带什么衣服，吃什么药，没有戒烟，没有健身。

事实上，我是带着病来到拉萨的。一上拉萨的地土，病却自动好了。没有发烧，没有头晕。

而我做了什么呢？我不过是听随了自己心的声音。

事实上，在拉萨机场，我去洗手间，顺利如厕。那感觉如同人回到家要如厕，要洗手，接着找个地方休息。

就像在写日记时，不用刻意安排词句。

大巴一直在开，渐渐似乎有房子了，进了城了，在一条大街上了。

我坐在大巴车右边靠窗位置，当我无意中向左一看，赫然发现布达拉宫就在面前。我掉转头，没有细看。

这第一眼给我最大的震撼是，它就那么平平常常地接近了我，没有任何计谋，以不摆架子也不故弄玄虚。

在我现在的感受中，平常才是最好。只有真正好的人和事才能大大方方朴朴素素地站在你面前。

这种自信。

而我所居住的夏都宾馆，在一条可以开进汽车的巷子里面，巷子两边摆着摊点，是个小型菜市。卖西红柿、青菜、黄瓜，各种时令蔬菜；卖苹果、枇杷、橙子，各种时令水果。卖粽子和鸡蛋。呀，端午节快到了。

宾馆服务员已经进入拉萨的节奏，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眼神温和直接。后来我回来找遗落的洗发水、洗面奶，她也是这种样子。一般宾馆前台所有的特别冷淡或特别热情，她都没有。

这就是我刚刚接触的拉萨，平平凡凡的一座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