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游记：雪山狮子老仲巴

雪山狮子老仲巴

1

肯定有些地方，是你去了以后就再也忘不了的；肯定有些地方，就算你离开了它，你也已经永远无法离开它了。

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叫老仲巴。

我无法一下就用语言表达清楚这地方的简单、美妙和神奇。就像现在，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电脑面前轻轻敲击着键盘，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茫茫的时间，隔着整个西藏，我无限想念那个叫老仲巴的荒凉小镇。

而这想念，就像山口边五彩的经幡，它们挂在绳索上，缠绕在玛尼石堆上，风一吹，就迎风飘扬。

2

远远望见老仲巴的时候，我们的车已经出了问题。

这问题出现在我们从萨嘎起程两小时后。在翻越一座并不陡峭的山岗时，车的动力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不足，任你油门紧踩，却提不起力气来，几经停车检查，我们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原因。而前途遥遥，回头无望，边陲处的阴影，慢慢大了起来。

我记得，那是正午十分，阳光普照着西藏，普照着我们的焦虑和不安，蓝天上若有若无飘荡着几丝散淡的白云，可能是在国境线那边。而宇宙安静，地球兀自旋转，无数不知名的雪山左右耸立，左边属于喜玛拉雅，右边属于冈底斯。

车子缓慢而坚定的在山岗和流水之间前进着，偶然沉闷的发出喘息声。在一片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湖水前，弯曲的公路仿佛是从很久以前的岁月中通来，每一个转弯处，都预备了让你无法想象的惊奇，可能是一片冰川，一群野驴，或者，只是孤零零长在草原深处的一棵树。

我们就这样抵达了老仲巴。

那是八月的某一天，一个星期五，我记得。那里和从前一样，也可能和未来一样。

3

老仲巴是一个即将荒废掉的边陲小镇。

219国道在这里并不宽阔，甚至比不上一条低等级公路，它从镇子中间穿过，瞬间翻过山冈就不见了。马路上永远没有什么人走动，多的是一些来历不明的黄狗黑狗在门前或蹲或卧，懒洋洋的看着我，像看着一个亲人。

镇上只有两家餐馆，还有两家专门为接待旅行者和朝拜神山圣湖的印度人而开的旅店。其中一家名字叫“亚”，另一家，叫“雪域”。

我只花了10分钟，就从镇子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镇子那头走回了这头。当我走回来的时候，小陆告诉我说，不行了，我们需要从拉萨调一辆救援车上来。当时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我坐在亚宾馆回廊的椅子上，取下墨镜，迷起眼睛看着远处的雪山，我说，好吧。院子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股干草的香味。

老仲巴的下午真的很安静，安静的似乎它并不存在。在镇子边上有一座小山冈，一座规模并不大的寺院，俊俏的在风中挺立着。我顺着街边慢慢走过去，它并不因为我的靠近而变的更大，当然，也没有变的更小。

那是一座正方形结构的寺院。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堆满了木头，因为正在翻修，喇嘛们都去了外地，没有人。屋顶的镏金双鹿，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恍惚间，我觉得世界也是空荡荡的，像只碗，盛满了阳光。

突然回头，发现寺院的看门人静静地站在我的背后，他袖着手，沉着的看着我，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四周依旧是安静的，我冲他点点头，把手中的相机朝他扬了扬，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从腰带上取下一串钥匙，颔首让我随他去。

大殿里只有一尊并不高大的佛像，但是依旧庄严，肃穆。阳光从外面朝进来，我似乎可以看见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的样子。基座上围着两圈酥油灯依旧在燃烧，左右的柱子上挂着经幡、藏刀，甚至还有一把生绣的猎枪。看门人从中拉出一面唐卡，五彩图案，彩绘人物，其中一个空格上，绣着一头雪山狮子，仰天长啸的样子，在那个安静的下午，在阴影中，夺人心魄。

分手时，看门人送给我一只刻着六字箴言的牛头骨，他合掌低首，嘴中喃喃念着什么，我倒退着退出山门，并没有更多的语言留在那里。

他说，他的名字叫多吉次仁。

4

趁着救援车还没有到来，在海拔4600米的仲巴小镇上畅饮一番拉萨啤酒，是快乐的。

旅店对面就是一家简陋的四川餐厅，我们自己动手，三五小菜，白菜辣椒，满天星光映照着雪山，人生得此良宵，真不容易。

从此后，我再也没有那种快乐了。

一箱啤酒，是从喀什骑单车来的小伙子买的，他是南开大学的学生，分手时，他靠在回廊上朝我们招手，如今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抵达了拉萨。

那一夜我们纵酒高歌，说了很多话。

那一夜的风也温柔，像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

那一夜的星星都掉进了杯子，月亮挂在仲巴寺上，像灵魂。

5

到现在我似乎还闻得到拉萨啤酒清香，那麦子般的清香婉转旖旎，从天而降，像所有美好的事物，像新的一样。

虽然两天后，我依然离开了那里。我的前面是美丽的帕羊草原，再往前，是所有藏族人心中最伟大的神山岗仁波奇和圣湖玛旁雍错。

离开的时候我站在山顶，仲巴小镇在早晨的光线中柔软异常。它像一个童话中的村庄，依偎在群山环抱之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却并不打搅这个世界。

神灵在空中注视着这一切，包括今夜。他在云层之上看着我们彼此怀念，正如我一直相信的事情，太阳会照常升起，天依旧会黑，前途依旧是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