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千年风韵磁器口的前世今生

千年风韵:磁器口的前世今生

磁器口非常近，距重庆市中心解放碑仅14公里，距沙坪坝区中心仅3公里，在沙坪坝上出租，仅一个起价就到了。磁器口又非常远，作为从长江到嘉陵江的第一个水陆客货中转站，历史可以追溯到1800多年前的东汉。

然而，许多更古老的历史可能已埋藏于地下或随岁月流逝，我们今天能看见的只有镇上宝轮寺后的一块巨石，名白岩，因此明代以前的磁器口又叫白岩镇；后因朱元璋之孙建文帝朱允炆避难隐居于此，遂名龙隐镇。自明清以来，借助经济的繁荣和造船技术的成熟，磁器口逐渐成为一个热闹非凡的水陆码头。

清康熙年间，磁器口附近建起了很多沙坪窑，其烧制的瓷器“色泽淡雅、细腻精美”，除销给过往客商外，还通过码头销往外省。久而久之，人们便将这瓷器转运口岸称为“瓷器口”，因“瓷”通“磁”，磁器口由此而名扬巴蜀。

磁器口的美丽，美在她的古街、古物、古风、古韵；磁器口的味道，味在其繁华景象与纯朴风貌的统一；磁器口的魅力，魅在其底蕴深厚的文化和对异乡人心灵的牵引与抚慰。

鲜活的明清风俗画

3月12日，是有“国父”之称孙中山先生的忌日，亦是我们一年一度的植树节。是日多雨，特别适合新栽林木的成活，我的内心也便多了一份季节的缠绵和雨中游磁器口的期待。重庆大学的庞博士和工商大学的李教授，是我20年前的两位美女同学，自然是我游览磁器口的好向导。

“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风流人物或贩夫走卒，都如过眼烟云，惟有岁月在嘉陵江畔的这座古镇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今天，磁器口依然保持着她鼎盛时期的模样。

12条蜿蜒曲折的街巷，两旁大多是明清风格的建筑，街面、街沿均由青石板铺成，沿街店铺林立。在重庆作为陪都时期，计有商号、货栈和各种作坊达1670多家，摊贩760多户。商贸集中在大码头和靠码头的金蓉正街。嘉陵江中上游各州、县和沿江支流的农副土特产在此地集散中转，重庆城的一些大商客在码头设店收购，输出棉纱、布匹、煤油、盐、糖、洋广杂货、日用百货、五金颜料、土碗土纸和特产烟丝等大宗商品，每天都有300多艘（船均载重10吨）货船进出码头。全年中商贸最兴旺的时间是枯水季节（旧历八月至次年四月），码头河坝搭建起临时街道，有上河街、中河街、下河街，还有专业性的木竹街、铁货街、陶瓷街和猪市、米市。码头上万商云集，拥塞不已。除大码头外，还有历史悠久的4家丝厂，一家制呢厂，民国第24兵工厂（现特钢厂），第25兵工厂（现嘉陵厂），都设有自己的货运码头。码头上从早到晚，水陆两路，商旅川流不息，装卸搬运，络绎不绝。行商坐商，批零量购，货畅其流。大码头右侧的豆芽湾，是米粮帮、木材帮、篾货帮、煤炭帮的地盘。与码头河街相邻的是铁货街、猪市、鸡鸭蛋市和盐市口。各行业的同业公会都有自己的事务所，食品糕点业26家，棉纱布业20家，茶馆酒馆116家……

昔日磁器口码头的繁荣景象，至今还深深地留在“老重庆”的记忆里。当年留传这样一首民谣：“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千人拱手”是形容每天都有上千只船上的艄公和船夫划着船向码头停靠。“万盏明灯”是指码头上商贾云集，入夜后各自点亮油灯、电石灯和汽灯如繁星闪烁。这景象，一直持续到上世纪60年代，码头移至汉渝路后，才逐渐冷落。

街逛够了，眼看够了，腿走累了，我们同学仨信步来到位于黄桷坪巷的清代民居钟家院。钟家院属晚清建筑，是慈禧太后身边的采办钟云亭的宅第。老夫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因此钟家院既有北京四合院的骨架，又糅合了川东民居的建筑精髓。20余间房屋的陈设器物，大多是当年留传下来的，仅堂屋的一张香案，便是200年前的物什。

由于摄影师杨青还在忙于他的“作业”，因此，我们便要了热气腾腾的花茶，在这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小憩片刻。不经意的闲聊和滴滴嗒嗒的雨声，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凭添出几分感怀。从20年前青春年华分手时起，时光把我们沧桑了许多，但与1800年的磁器口以及这座百余年的钟家院相比，人生实在短暂和渺小得多，哪怕是“恰同学少年”到“资深教授”。

九宫十八庙的现实与幻像

磁器口现存寺庙以“宝轮寺”最为有名。“宝轮寺”始建于唐初，大雄宝殿正梁上刻有“尉迟恭建修”字样。尉迟恭作为与李世民私交甚好的唐朝开国大将，在戏文中多是“武将”形象出场，后来被传为民间的“门神”，他能与“宝轮寺”结缘，实出我的意料之外。早年，宝轮寺规模、范围较大，由大雄宝殿起，经马鞍山，一直到童家桥，到处都是它的神殿庙宇，气势恢弘，极盛时有僧侣300多人，香火旺盛，香客云集。

令人惋惜的是，明末清初，张献忠入川把庙宇几乎烧尽，此寺也被毁于战火。偌大宝轮寺仅大雄宝殿残存，后经培修，仅存川主殿、观音阁、天王殿及禅房。大雄宝殿的殿柱是粗约两人合抱的马桑树，其余殿宇的柱子直径都不过一尺。而且大雄宝殿的建筑内外结构未用一颗铁钉，是全木结构，殿中两根柱上刻有的盘龙抱柱，栩栩如生。而最为奇特的是两柱基石，一柱凸出地面尺许，一柱凹下几寸，但两柱平衡，历时千年之久，全殿无歪斜之影，真可谓天工巧匠，堪称一绝。大雄宝殿佛爷座像前有一井，据说可通嘉陵江河边的“九石缸”，曾有人投鸭以试验，鸭从井入，而出则在“九石缸”。

战乱、动乱，从来都是文化传承的大敌。宝轮寺的命运，再次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

有幸的是，除“九宫十八庙”外，磁器口的古街古巷、古民居等古建筑保存相当完好。更有幸的是重庆人，在现代化味道特别浓厚的都市里，几乎足不出户就可以感受到千余年历史所累积下来的古风古韵。

名人背影与古镇余香

磁器口人最为津津有味的传说，是明朝初年朱元璋之孙建文帝被四叔燕王朱棣篡位，削发为僧来重庆，避隐于宝轮寺，天王殿墙上故有“龙隐禅院”四个大字。 “白岩镇”遂改名为“龙隐镇”。

传说建文帝亡命天涯期间，先游隐于江浙、两湖，后因朱棣追杀风声太紧，才逃至偏远的云南，最后避于重庆。《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其经由之地，则神乐观启行，由松陵而入滇南，西游重庆。”建文帝入川后，先结庐于南温泉（南温泉现有建文峰），一日风和日丽，建文帝到峰顶的水凼打水，倦意中打了个盹，梦见一个地方，一湾碧绿江水，一座龙形山脉，崖上有一方方正正的白岩巨石。一位仙翁飘然而至告诉他，那白岩巨石正是他避杀身之祸的养息之地……其随从监察御史叶希贤多方奔走打听，最后才找到了与建文帝梦中一模一样的那个地方，这就是白岩镇的宝轮寺。在磁器口， 朱允炆度过了五年相对安稳的时光。

20世纪初，四川总督刘湘到这里开办炼钢厂、机修厂，于是，磁器口成为四川最早的炼钢基地。抗日战争时期，省立教育学院在磁器口办学时，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吴宓曾在这里任教，除传道授业、著书立说之外，偶尔也会到镇中心的茶馆去坐坐，一边品茶，一边与茶客摆摆“龙门阵”，了解民情与社会。著名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美籍华人丁肇中，当时曾就读磁器口正街宝善宫内的嘉陵小学。磁器口的凤凰山作为国民政府教育部美术委员会驻地，聚集了徐悲鸿、傅抱石、王临乙、张书祈、丰子恺、宗白华等众多的全国知名的美术家和美学家。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徐悲鸿就随国立中央大学来到了重庆，1942年在江北盘溪创办中央美术学校。作为一代画坛宗师，徐悲鸿自然不会放过磁器口这个天然的绘画“活教材”。在重庆的几年里，他经常带领学生深入磁器口街巷、民居写生。据说，徐悲鸿自己作的“钟家大院”素描更是有如神来之笔。

小说《红岩》中的“华子良”，在这里更是家喻户晓。据老人们讲，华子良经常到镇上买菜，担盐巴，挑酱油，买完东西就走，老辈人都见过，而且与地下党接头的地点就在磁器口的一栋穿枓房子里，这更增添了古镇的神秘色彩。解放后，这位真名叫韩子栋的英雄“华子良”还担任过中共贵阳市委书记、贵州省政协秘书长等职务，但“华子良”直到1992年去逝时，也没有告诉人们他当年与地下党接头的是磁器口的哪一间铺面。

1985年5月17日，磁器口来了两个传奇人物，一个就是当年的“疯老头”韩子栋，而另一个则是当年共产党的死对头，有军统“四大金刚”之称的军统少将沈醉。在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安排下，这两位当年的“冤家对头”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握手言欢。据说，那次有趣的见面，沈醉表现得很“内疚”，而“华子良”则表现得很“大度”，最终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古镇三宝”与美食休闲

记者的职业注定了要走南闯北、一生漂泊。当然也就会见识很多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就吃而言，一个地方有特色的或称得上美味的小吃，一般也就一两样。而磁器口拥有如此众多的美食，实在是一个例外。不过，这与磁器口作为南来北往、西进东出的水陆“要冲”的身份是相称的。

磁器口的美味佳肴中，最有传奇色彩的是被称为“古镇三宝”的椒盐花生、千张皮和毛血旺。

“北碚豆花土坨酒，好耍不过澄江口；高店子的黄糕蒸得泡，椒盐花生要数磁器口。”这首重庆当年远近流传的“民谣”，道出了磁器口椒盐花生的知名度。这磁器口椒盐花生的由来，据说还有段因祸得福的故事呢。

重庆、遂宁、三台一带因水土气候条件的优越，盛产一种小花生，形如鹦哥嘴，麻筋瘦条；且统统是一颗三连子，皮薄如纸，一弹即破，花生米饱满，人称：“遂宁籽”。每年秋后，便有一艘艘满载“遂宁籽”的大船沿嘉陵江下来，运抵磁器口。

传说有一年，一位叫徐老三的船老板运一船“遂宁籽”下磁器口时，船过一个叫“划拖嘴”的江面时，不慎触礁。一船花生连同舱底的十余麻袋盐巴全浸在水里，损失惨重。

第二天，待徐老三请水码头下力人清船舱里的货时，十余麻袋盐巴溶解为水，把一船花生全泡胀了。卖是卖不脱了，徐老三满脸愁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也是巧合，一姓彭的朋友来看他，朋友是个开栈房的小老板，为人很仗义。两人几杯酒下肚后，朋友得知了他有难，便拍拍他的肩，说：“莫担忧，老哥一定拉你一把。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主意我已给老弟拿好了。等晾在沙坝的湿花生再晾晒个几日，担到我家去用锅一炒，生花生不能卖，我们卖熟花生，也可以收回点本钱。如何？”

由于花生被盐水浸泡过，风味独特，一些茶客和酒客吃了连连称好，天天都要买几个钱的盐渍花生香嘴。十天半月后，徐老三一船湿花生卖完，非但没蚀本，还小赚了一笔。

不几日，彭老板上街，有几个相识的拉着他问，在他家里炒盐花生的上哪去了？这两天咋不见盐渍花生卖？彭老板被这样一问，倒有了想法。既然盐渍花生如此受欢迎，我何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开一家花生炒房，把盐花生的生意做起来。如再加些香料，改用上等酱油，一定味道更好。于是干脆关了栈房，打出“椒盐花生”的招牌。就这样，彭记炒房很快开张了。

不久，彭记椒盐花生风靡磁器口，誉满山城，男女老幼无不喜爱。当然，更快的是，制作椒盐花生的炒房如雨后春笋，一下子满河坝都是。那时候，只要在水码头泊船，踩着晃晃荡荡的跳板上岸，满耳充溢的尽是叫卖椒盐花生的声音，一街的青石板路铺满花生壳，脚踩上去嚓嚓响。坐茶楼喝茶的，坐冷酒馆喝酒的，坐戏园子看戏的，逛街吃零食的，守店铺的，吃的都是椒盐花生；就连下江人回家也总忘不了带一包椒盐花生做礼品，馈赠亲友。

至于毛血旺，重庆民间有“言子”：到磁器口不吃毛血旺，等于没到磁器口。

相传民国初，通川大巴山有一放木筏排子的张老幺带了一帮穷兄弟，顺通江、渠河放木排下重庆，放至磁器口，正遇上枯水时节，木排就搁在河坝，无论怎样也划不出去。张老幺在木排上是老大，便上岸来想办法弄点吃的。

张老幺走着走着，忽听见一阵杀猪声，于是循声走去。

张老幺走到一家屠宰坊前，见一妇人从门里出来，便拱拳施礼说：“大姐，小人姓张，只因放木排于贵码头被困，现粮食已吃完，想讨些不要的猪下水来充饥，如何？”

这家宰坊的掌柜姓王，妇人是王掌柜的媳妇，巧的是妇人也姓张，名王张氏。王张氏是个爽快人，一听来人也姓张，击拳一笑：“兄弟，老天有眼，这么巧碰上我了。我也姓张，说不定五百年前我们还在一口锅里舀饭吃呢！”便送了些猪下水和刚接的猪血给张老幺。回身又随手拿了两根筒子骨出来送与他，“光是猪下水和猪血，没有几多油水，这点筒子骨拿去熬点汤喝，也壮壮筋骨。”

张老幺一路兴高采烈，踩着晃晃荡荡的跳板上了木排，赶紧舀了江水把筒子骨熬上。熬上汤后又觉只是一锅汤不能填饱肚子，便放了些白豌豆进去。待汤熬好，再把洗净的猪下水切成片下锅。因天冷，阵阵江风凉身，几个嗅到汤香的伙计自作主张又在锅里放了些海椒、花椒。起锅时，张老幺把猪血成块入汤，放一撮盐，便一人舀一大碗吃开了。这一吃，感觉味道好极了。汤鲜，血旺嫩，猪下水可口，白豌豆入嘴成粉汁，且麻辣暖身。众人都说，这锅大杂烩，胜过皇帝老儿的御宴。

后来，王张氏上木排，正碰上张老幺他们开饭。一人一海碗，吃得满头大汗。张老幺请她用饭，她先百般推辞，见众伙计吃得欢天喜地，直喊香，忍不住端上碗尝了一口。这一尝，碗就放不下了。王张氏一口气吃完，觉得妙不可言，忙向张老幺讨教这大杂烩如何烹调的，回去也好给公公、丈夫熬一锅来尝尝。

张老幺不好意思说：“这些都是下力人迫于无奈，胡乱弄的，说出来岂不让姐姐见笑。”于是，张老幺把大杂烩的烹饪方法一一告知。

王张氏得到指点，回去后照此煮熬了一锅，晚上开饭时置于桌上。一家老小吃得都喊好，公公王掌柜更是拍案叫绝，在饭桌上直夸儿媳妇巧手，说这些下脚料原本是宰坊扔了的东西，经这一烹调，却成了上等佳肴，若是开一家这样的汤锅馆，定会生意兴隆。

王张氏听罢公公在饭桌上随意说的话，便动了心。第二天就置办了些家什，几经张罗，磁器口过街楼的附近，一家专卖杂碎的汤锅小铺便开张了。这就是“毛血旺”的由来。

千张皮同样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它的做法是选用上好的黄豆，用磁器口深水古井的水浸泡，在石磨上细磨成豆浆后，再用细白布滤过，然后滚水下锅，文火熬煮，不用胆水；浆汁烧老后用细麻布铺一层滤一层，榨上一天后，再一张张揭下来，千张由此而成。千张皮细嫩爽口，明薄如纸，上桌成条，不烂不碎。

事实上，每一种传统美食都有一种民间传说。不同的是，磁器口所有美食的传说都具有一种平民味道，不像有些食物，总要与帝王将相、达官显贵扯上关系。与后者相比，我更相信民间的说法，更相信民间的智慧。像西南地区人人都吃过的毛血旺，其猪血、下脚料是“上等人”从来不屑一顾的，只有在民间，在平民中，才会烹制出如此的美味来。

磁器口的茶馆最具休闲特色。当年的水手、袍哥大爷、闲杂人等都喜爱出入此间，茶馆成了龙蛇混杂之地。抗战期间，镇上茶馆达100多家。其特色是“书场茶馆”，又称艺人茶馆，是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民间艺术的地方。书场茶馆戏曲品种不少，有川剧坐唱（打围鼓）、四川清音、四川竹琴（扬琴）、荷叶清唱，更普遍的是说书。坐茶馆的人络绎不绝，座无虚席。卖报的报童，卖瓜子、盐花生的姑姑婆婆，其叫卖声清脆响亮。特别是晚上能在茶馆登台说书的人，都是上品的高手，所以人们称之为“品仙台”，都是挂牌说书，看谁有绝技高招，谁能争取更多的茶客，谁就能得到“红包”。哪一位说书人讲得好、茶馆的生意更兴隆、老板更高兴，说书人得的红包就越厚实。如今，茶馆仍是磁器口一景，百来米长的老街便有13家茶馆，家家茶客满座，古风犹存。

日暮时分，在临江的茶馆里，我等各执一杯竹叶青，一任江风轻拂，听楼下青石街上的脚步，敲打着我们这些行走者的神经。身边，是美女与香茗两类最闲适的元素；窗外，是嘉陵江上船来船往、汽笛声声。磁器口一天的游览和采访，确实让人有些疲惫了，可是，静静地闭目养神之际，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难舍磁器口，羡慕重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