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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周原（一）——摘自宝鸡调查日记
记JT师姐
好像只是见一次面的时间，我们又要说再见了。时间总是在这种时刻显得吝啬，当我们开始彼此熟悉、彼此了解的时候，当我们发现生活中其实有那么多的共同点的时候，我们居然已经要分别了。
前年去实习的火车上，我就注意到了她，一个很刻苦很安静的人，看不出是日本人，也没有因为身体的虚弱争取享受的机会。上车之后，她就做在我的对面，表情严肃，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和睡觉时酣酣的呼吸再没有发出别的声响，那时候的师姐还没有咳嗽的毛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当时穿的是咖啡色的套衫和黑色的裤子。在聒噪的人群中，她显得太出离了，所以我记住了她。
田野工作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区，师姐的探方似乎是挨着老千的探方，我隐约记得雷老师把照顾师姐的任务交给了老千，最后和平过渡给了日金。她是工地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昏倒的人，第一次昏倒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最后一次晕倒的时候，我对她已经很熟悉了，这个教FF唱多啦A梦的爱笑的执扭的师姐。弱不禁风的她，性格是坚韧上进的。
清淡简单如她的喜好，周原的饮食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有一种人是宁缺勿滥的，他们追求简单的雷同和完美，这种不爱随遇而安的性格束缚住了师姐的脚步。每天她只能吃很少的米饭，那些又麻又辣的油乎乎的菜是决然不沾的，饿了的时候只能以零食充饥。周原离县城22公里路，懒惰的我们宁可断粮也自愿与繁华世界隔离。事实上，慰问品也足够我们花销一会的，每个寝室也都有积粮。但师姐是个很矜持的人，好东西虽说要大家分享，可是不伸手的人会被认为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
单纯的实习生活让我们大家都开始匀称的添置脂肪，腮上的农村红也若隐若现的。师姐的身体却日渐消瘦，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周原的环境很天然，因为远离城镇，天很兰，星星很亮。我们的房间是背东面西的，每天的日照时间很短，再加上东窗外面有一层帆布盖子，屋里基本是不见阳光的。恰恰周原又是一个水土肥美之地，恰恰我们实习的那半年雨水出奇的多。被褥经常是潮潮的，衣服晾在房间里面等不到干就霉了。师姐开始咳嗽，有时候在楼道里面擦肩而过，总是听见她极力压抑的咳声，尽管表面上还是那么温娴淑雅还是带着喜人的微笑。
突然有一天，她咳嗽得喘不上气来。突然我听见老师让我陪着去医院。徐老师开车穿行在周原的田间小道上，那时候周原考古队只有一辆已经跑了16公里的皮卡。周原的夜很黑，路凹凸不平。师姐艰难地呼吸，好像走到了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每一次都很急促，每一次都很虚弱，偶尔夹杂着扬起到波峰又突然停止的哮喘，还有身体不自觉的抽搐。她的嘴唇很白有点紫，意识不能左右身体一般，随着皮卡的颠簸左右摇晃。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如此虚弱的病人，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那么近。徐老师不停地回头用日语跟她交流，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后来太忙乱了，记忆模糊了。
十一月十号那天下雪了，这是我所遇到的下得最早的雪。稻田先生来请客，在我们的定点服务单位——扶风县城的乡党肥牛——半年后故地重游的时候，已人是物非，乡党倒闭了。我们都很内疚，据说是为了满足我们的需求而扩大了规模。现在我们喜新厌旧，投入了周公庙的怀抱，把乡党饿死了。唉！这是后话了。那天晚上，大家都豪饮了一番，四五个人吐了。那是第一次与张海师兄说超过10句话，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更清楚的是，那天要不是浩子在，我可能送了近藤师姐的性命。那时候，大部分探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我的探方还磨磨蹭蹭地耗着。近藤师姐又生急病了，晚上住院需要护理，接杨洁的班；我主动请缨了，之前照看过，比较熟悉的缘故，但被雷公以探方的缘故婉拒了。后来不知何故，转来转去雷公又过来找我去了。浩子提出跟我一起，我有些舍不得他，考虑到两个人值夜比较安全，就同意了。幸亏有他在，不然我就一辈子住“监狱”了；不过也许他不在的话，我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到了病房，安顿下来，让浩子值晚班，我值早班。开始还在做运动，后来浩子睡着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下来，什么时候采取了趴伏的姿势，什么时候入了梦！突然，惊醒了！一抬眼，护士在给师姐换药，浩子站在旁边示意我继续睡。浩子于是有了双重身份，我的救命恩人，只是他不知道我给他立了这个牌子罢了。
后来，师姐回了北京，后来还去看过她，后来也就是这会儿她来到了宝鸡，在我的对面住了3天，明天就要走了。现在的她很消瘦，脸上的微笑还是浅浅地挂着，像生就的，淡淡的有些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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