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6完成于5.31夜于沪 古国悲风尽, 长安新月影。 这是九五年写的《无题》诗里的前两句。 因为对大唐盛世的崇拜对长安自然也就有了一份执着的向往。向往她诗人般铸就的气质如华;向往她太白似的浪漫豪迈,狂放不羁;向往她杜少陵的沉稳厚重,朴实无华。我所向往的一切都曾在这里演绎,因此便觉得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应该与她有关。即便是一曲悲伤的《长恨歌》折射的也是美,因为爱情是美的。 就这样长安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诗里,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比春天还美的旖旎。 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古时也称西京,与南京、北京可称为三大六朝古都。三大六朝古都除了南京我都未曾涉足,因此公司组织的这趟西安之旅我充满期待。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512汶川大地震差点让这个计划泡汤。即使后来成行(5月9日出飞机票),我的心情一直颇为沉重。 5月22日夜,坐在从上海飞往咸阳的飞机上,翻开报纸,映入眼帘的一个个标题几乎都与抗震救灾有关,眼睛不由得再次湿润。我也开始后悔上学时没把地理学好,不知道飞机会不会飞越四川上空(听说陕西南部与四川交界),所以经常扭头看舷窗外(其实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A320狭短的机翼处一闪一闪地闪着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机遇到气流开始颠簸,我所幸闭目养神,心里一遍遍地背诵白天只写了开头几句的赈灾诗歌——《灾难中的力量》和《孩子,我找不到你啊》。经过两小时十分钟的飞行,到下飞机这两首诗已完成得七七八八了。但飞机的空调折磨着我。好不容易听到空姐美妙的声音通过机上设备传来,飞机还有20分钟将降落在咸阳机场,请大家坐好并系好安全带,确定通讯设备已关机。我赶紧将头探向窗口,只见近乎横平竖直的街道纵横交错,桔红色的路灯将西安城切分成一块块整齐的菜地,我大胆猜想也许当初这个城市的设计者也想将中国人正直不屈的性格融入城市的建筑艺术之中吧。星星点灯,如一条条巨龙从天而降,蔚为壮观。长安——今夜无眠。我一下子激动起来,长安——我终于踏上了寻找你的旅程。 三天的西安之旅华山之旅最令我难忘。 从秦始皇兵马俑驱车一路往东行驶,太阳隐隐地躲在云彩后面,偶尔露出半个头,已然没有了中午时候掌控一切的强势与能力。大约一个多小时,远远地就看到绵延百里的山脉。我想这应该就是华山了。脑子顿时活跃起来,像放电影一样的闪现金庸、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情景。隐于山间的游侠衣襟飘飘,踩着凌波微步在崇山峻岭间轻松地腾挪纵跃,如履平地。华山因而被赋予了“侠”的文化与精神。如果我说中国人不知道华山论剑者几乎没有,我想这也不为过。 如天然水墨画般的华山吸引了淡泊逍遥的侠士,让他们驻足于此习武修身,那么自然也吸引了有一颗逍遥心的我。傍晚,当我披着落霞在华山脚下的关中风情山庄漫步,天是那么地蓝,如蓝田缎玉一般的纯澈,真有种碧空如洗的清爽感觉,而身后的华山是那么地苍翠欲滴。坐在园中的秋千上摇荡,不远处新修建的江南八角亭仿佛漂于湖上,与卧于湖上的拱桥相应成趣。湖边五月鲜嫩的柳絮翻飞,一道道划过平静的湖水,泛起微微的涟漪。我独自享受天地间这种不多的恬静悠闲,竟似有些微醉。这份闲适让我偷得了旅行途中难得的好睡眠。 次日早上八点多,我们一行十八人坐上黄甫峪公路专线进入华山。一路上悬崖高耸,山石陡峭,夹着两股强大的力量从两旁飞扑而来。我深深遗憾只能领略这眼前一闪而过的风光,也领会悟到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哲学意味。 从车上下来,徒步往三特索道走去。忽然听到从山谷中传来的陕北民歌味十足的男声,清亮纯净的嗓音仿佛天簌一般,属于大自然,属于原生态。我好奇地寻声瞭望,只是徒劳,感叹此地藏龙卧虎,英雄辈出。与此同时,我发现一块岩石上朱笔凿刻着“智取华山”四个字。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弯腰拎着一只满满的打着补丁的蛇皮袋正拾级而下。现在这条一米多宽的台阶对我这样一个不太运动的人来说走起来也可能不太费事,但看它依山而建的气势仍能想像得出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所历经的艰险。难怪国民党将华山视为一道天然屏障。 坐上缆车,我更体会到华山之险峻,但更佩服人类在这险峻之上创造的奇迹。 索道下来,我们便开始正式爬山了。因为这是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所以显得比较拥挤。导游说今天已经算是好的了。我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汶川大地震引发的连锁反应。 我随着人流往上走,突然发现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大背篓吃力地在慢慢地爬行,那个背篓占去他整个背部的空间,几乎与他的头一样高。我大概经过昨晚一夜的熟睡这时体力充沛,天气晴朗,心情也开朗,走起路来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一下子就越过了这个背背篓的男人。我回头好奇地打量起他。只见他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长袖上衣,袖口口皱巴巴的。黝黑的脸上淌着一串串汗珠,胸前的衣襟上挂着一条浅绿色的毛巾;一条黑色的裤子刚过膝盖,在这大热的天里应该比较凉快;一双七八十年代的绿色军鞋不由得让我想起属于那个年代的记忆。他的左手也缠着一条毛巾,右手拄着一根拐杖。 后来我又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树荫下的一块岩石上休息。一根拐杖斜靠在他腿上,手柄磨得光滑发亮,还绑着一条细细的红绳。我也爬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胀,便走上去和他交谈起来。 “你的手上为什么包一块毛巾啊?”我问。 “这只手断了。”他平静地说光,我却大吃一惊,再看他的左手,那里果然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 “有一次在家干家活的时候弄伤了,因为没钱去医院,后来发炎不得不截肢了。”他弯着背露出无奈的表情。 “那民政局有救济款吗?” “有,每年三百元。”跟上来的同事开始愤愤不平。一个月三百元还差不多,现在物价飞涨,三百元根本买不到什么东西。 “还好,我们这里的消费低,一天的生活费只要几块钱。就是两个孩子上学贵一点。”我感受到山里人的那份纯朴善良和安份守己。 “孩子多大了?” “大的男孩今年上高一,一年的学费要三千多,小女儿上初中。”我细心地发现他的脸上流露的忧愁。 “你今年多大?” “四十。”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一张四十岁的脸,刚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有五六十岁呢。艰难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迹,消蚀着他年轻的生命。 “你背的是什么,大概有多重,背着它上山要走几个小时啊?”我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多。 “八十斤。”他用右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像我们每天早上五点就要上山送货了,要走六个小时。” “一天能背几次?”问完我就骂自己傻,像这样一天能跑个一回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次。” “这样背一次多少钱?” “二十八块。” “二十八?”我重复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吃一顿饭也不止这个价钱啊。 他肯定地点点头,“你不背还有别人背。”我心里有些酸楚。 “每天都上山背吗?” “不,我已经有两天没有东西背了,到了冬天因为手不好也不能背。” “下雨呢?” “下雨也不能背。”我又看看他那只伤残的手,想起我刚才手脚并用才能爬到这里,他一只手而且还要背这么重的货物真的惭愧。 “那一年你也背不了几天。”我粗略地估算一下,能背个两百天已经算很了不起了,一年下来也就六千元左右的收入。 “你背的是什么?” “吃的喝的。”我想起山上吃的东西超贵,原来也来自于他们的贡献。但相对于十元钱一瓶的纯净水,三块钱一根的黄瓜,他们的劳动力真的是太廉价了。 “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卖呢?” “不允许,他们每年都要交好几万的管理费。”我恍然大悟,出力气的都是不挣钱的。我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塞给他。 “我给你照张相吧。”我想留个纪念,纪念什么呢我暂时不想去分辨。 他认真地对着我的镜头,我捕抓他永恒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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