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蒙古国越野见闻

国庆节来临前夕，金秋的上午，内蒙古腹地变成灰黄色，瑟瑟秋风携带着枯草在空中飘舞，二连浩特的阳光依然强烈，边境口岸大楼显得格外明媚。车队载着我们四子王旗蒙古国考察团一行九人，在边防武警部队一位中校的帮助下，以较快的速度优先通过了中国海关。

在进入蒙古国境内之前，一位身着蓝色军装、佩带着多枚胸章、头顶着俄式大盖帽的蒙古国海关军官走向中校，互敬军礼后握手问候。我们没有被允许下车，透着车窗望到一位身着白衬衣、蓝警裙、黑丝袜、气质较好的蒙古国女海关警察露天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检查登记着过往通行的货车，中国的轻工产品、生活用品、食品饮料、电器家具等在蒙古国都是紧俏商品。经过片刻等待后，车队来到两国界碑之间，路另一侧停着四辆看起来车况稍好的越野车，两位蒙古边防警察逐一核实证件后，我们带着行李和装满生活物资的几个纸箱上了蒙古国的车辆。

迎接我们的蒙古国司法部官员朝克巴彦尔坐在第一辆车上，我被分配在尼桑车中，车队进入紧邻二连浩特的蒙古国东戈壁省小城扎门乌德做了短暂停留，后三辆车被分别安排了一位蒙古姑娘，她们是蒙古国民族学院的毕业生，负责途中的餐食等工作。

赛音山达

没有公路，蒙古国的国道令人充满想象力，车辆可以在沙石地上任意驰骋，撒野似地开始了拉力赛般的征程，每辆车掀起约500米长的尾尘，我们的思绪随之飘舞。窗外的景色与马达声一样一层不变，湛蓝的天空下，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滩，荒芜人烟，茫茫苍苍。

我们的新奇感很快冷却下来后，彼此开始攀谈起来，本以为同行的蒙古族老朱可以给我们客串翻译，但他也根本无法与蒙古国人进行沟通，车里的蒙古国姑娘乌兰图雅学过两年英语和日语，可以与我进行简单的对话。

下午三点，车队在一处遍布石头的沙地旁停下，一只拇指大的八爪昆虫吸引了我的目光，它胆怯地躲进干枯的草根丛中。三位姑娘从车上搬出我们携带的纸箱，大家席地而坐就地风餐，朝克巴彦尔摘下墨镜，在很多纸杯里斟满了成吉思汗牌白酒，我们举杯共饮，面包、香肠、榨菜、鱼肉罐头很快送进每一位的腹中。酒足饭饱后，我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三位姑娘将所有垃圾装入塑料袋和纸箱里放回车中。

身着迷彩服的朝克巴彦尔从车中取出一支AK47步枪，指着约70米开外石头上的两支酒瓶，示意我们射击，每个人三发子弹。枪声在旷野中并没有多大的回响，有的站姿，有的跪姿，酒瓶却还依然站立着纹丝不动，我用站姿端起步枪，瞄准着那个绿色的酒瓶，三发子弹呼啸而出后，酒瓶倒地，并不是击中，而是被碎石击倒，但依然得到了掌声。老朱自称当过民兵，也是用站姿最后一个出场，几乎在他第三次扣动扳机的同时，白色酒瓶变得粉碎，人们欢呼着雀跃起来，作为奖赏，朝克巴彦尔为他斟满一大杯成吉思汗牌白酒，老朱用无名指沾了三次白酒后一饮而下。

远远望见一处蒙古祭祀敖包，石头堆积约两米高，最高处放着一个巨大的盘羊头骨，羊角上缠绕着的蓝色哈达在风中飘舞。所有人下车围着敖包转了两圈，从地上拾起些石子添加上去，朝克巴彦尔又打开成吉思汗牌白酒，先敬先人，把酒泼洒在敖包上，再敬每位客人，面对着敖包，中蒙两国人们有着共同的追思，彼此的距离很快消失，成吉思汗的形象在浓烈的白酒气息中升腾。

车队急行中，前面的车辆停下，问我们有没有看到远处山坡上的黄羊，我们四处张望也没见到一只黄羊的影子，心中留下遗憾。沿着电线杆的方向行驶一定会到达城镇，我们注意到电线杆下段是水泥柱，上段绑着的是圆木杆，经过了一条宽轨铁道路口后，殷红的晚霞衬托出一座城市的面容，尼桑车停下来等候着后面的车辆，我们站在车旁活动着筋骨，四周已经是起伏的丘陵，远处山坡上一位牧马人尾随着上百匹的马群奔跑，一幅草原风情画卷向晚霞尽头延展。

东戈壁省省会城市赛音山达，与我们想象中的城市大不一样，四五层楼的建筑很少，狭窄的柏油马路两边是稀稀拉拉的二层楼房，大多是木结构房屋与蒙古包随意摆放在沙地上，牛群在路旁悠闲地迈着脚步，寒风消退了我们的倦意，直指天空的桦树、杨树向地面写意地抛洒着泛黄的落叶。

大腹翩翩的省长助理与拘留所长宴请我们一行，西餐是蒙古国的主流饮食，但餐厅中摆放的都是中国的电器与用品，刀叉在酒杯的光影中挥舞着。一个很大的绿色密封军用铁桶搬来，所长开启了桶盖，香浓的烤羊肉味道吸引着我们的嘴巴，这种烤羊肉的做法是一层拳头大烧热的鹅卵石，一层新鲜的大块羊肉，再一层层间隔着叠放几层，加些调料闷烤。吃肉前每人得到一块烫手的油滑的鹅卵石，捧在双手里揉搓，说是舒筋活血，然后一双双油滑的手再伸向鲜美的羊肉。

趴在只有二层楼的赛音山达酒店房间的窗台上，伸头仰望着满天又大又亮的繁星，一弦弯月几乎低垂到地面，身旁的窗户玻璃反射着电视频道里不断播出的最前卫的时尚节目，并不时听到从楼下娱乐场所里摇摇晃晃走出的男女们纵情的笑声，自由奔放的民族风情在笑声中放大。

六点钟的晨曦将清馨恬静送给人们，狗儿们悠闲地一路嗅着，湖蓝色的屋顶将极普通的街道添加了色彩。当地有一个小型古式建筑，赛音山达博物馆规模不大，里边陈设了一些古代蒙古游牧民族的器物、服饰及文字资料等。同行的老满是乌盟文联主席，多年研究蒙古文化，深谙蒙古国文字及语言，他认真做着记录，并给我介绍了蒙古国与内蒙古的文字及语言的不同。1952年，前苏联彻底改变了蒙古国的传统蒙古文字，在俄语字母的基础上增加了二个字母构成了新蒙文字，发音系统没有变化，但革新及吸纳了大量的词汇，新的词汇导致蒙古国与内蒙古人民之间的交流不能完全相通。同年，内蒙古也曾推行新蒙文字，但二年后，周总理决定停止推行新蒙文字，使得传统的蒙古文字在中国得以完整保留，蒙古国却消失了。面对充满俄文字母的各种物品及大街上的招牌，老满的话澄清了蒙古国为什么看起来象俄罗斯的历史缘由。

车队停在能看到全城的一处高坡，省长助理将一大包纸放在发动机箱盖上展开，烤肉的味道又四处蔓延，他熟练地用刀切开烤熟的旱獭的腹部，从腹中掏出几颗烫热的鹅卵石分给几个人揉搓，大家先后走到机箱盖前品尝了烤旱獭肉，上马酒是这种场合决不可缺少的，郑重地敬天地后，一杯杯浓烈的成吉思汗牌白酒再次在清晨灌入口中，送行的人们高唱起蒙古国草原歌曲，车窗里伸出一双双挥别的手，车厢内回荡的歌声伴随着我们进入戈壁的深处，身后再次扬起长长的沙尘。

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路边一头死马躯干肋骨上趴着几只秃鹫在嘬食着残肉。几辆越野车象狼群一样不时地站到丘陵的顶部，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地貌，然后确定了方向驶向一处铜多金属矿化带，随着而来的业主在一个钻孔旁将图纸摊在沙地上，强烈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遮盖在了图纸上。风在吹诉着历史，苏联解体前，蒙古国的地质勘探工作大都是由前苏联开展，多是普查工作，地质资料相对可靠，我们脚下的钻孔也是苏联人打的。风吹卷了图纸，也吹落了纸杯，同样的风餐，同样的白酒，同样的蓝天白云。

温都尔汗

进入一片奇特的丹霞地貌地带，车队在巨石中沙地里蜿蜒穿行，树木在布满横纹的石缝中顽强地探出枝干，召唤着我们跳出车厢攀到石头顶部眺望湛蓝的天空和北方的草原。

草原路远处难得见到一个灰白色蒙古包，车头掉转着指向了它，蒙古包外停放着一辆摩托车，还有随时准备迁徙的木质牛车架，一根木杆支撑着一块太阳能板。一位蒙古国妇女听到声音后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与我们打着招呼，并招呼着我们进入蒙古包里小憩，炉灶里燃烧着干牛粪，朴实的手端出正在熬制的热奶茶为我们解渴，淡淡的酸味在简陋的蒙古包中弥漫。

坐在车厢里不时地张望着地表逐渐由沙石到草原的变化，蒙古国南北方自然环境与生态条件的强烈反差使我们有了些许的期待。“黄羊！”我兴奋地指着右前方，先是三五只，然后发现高坡处有六、七十只黄羊，黄羊是鹿科野生动物，奔跑起来速度很快，车队向右转去，尾追着黄羊群跑了几公里，大家兴高采烈地下了车目送着远去的黄羊群，兴奋不已的心情在心中燃起。

草原越向北越丰腴，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金黄色的草甸子展现给我们的是真正的草原，养育着大量的羊群、牛群和马群，羊群里大多是红羊，黄羊也不时地出现，然后奔跑而去。干涸的河床里草枝刮擦着车窗，越过一处山坡，眼前变得开阔和湖蓝，湖泊显得格外珍贵，象珍珠一样镶嵌在草原的腹部，上千只牛羊在湖泊周围享受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美食。

天色渐渐暗淡，尼桑车跑的过快，只有一辆4500紧跟在身后，看不到后面远处的车灯，尼桑车掉头去迎掉队的车辆，二十分钟后车队又恢复队形，八支远光灯在茫茫漆黑的草原中显得微不足道，草原路的压痕纵横交错，车队在原地打转，仪表显示只剩下一格柴油。月光下，司机们交换着各自的看法，晚风夹带着恐惧让人打着寒战，一个多小时的周折后，车队幸运地接近了一个微弱的灯光，是一户牧民的木屋，几只狗的黑影围住了车辆，并不时警戒地吠叫着，主人与三、四个孩子走了出来招呼着大家。车队又在黑暗中向着牧民手指的方向驶去。在草原巨大的黑暗中，司机停下看着低垂到地面的北斗星辨别方向，车队的配合也更加紧密，尼桑车不时停下掉头用灯光向后面的车辆发送着方向信号。在大家默默的祈祷中，一只灰色的兔子从灯光中一闪而过，有人说那是一只喜兔，话音刚落，远处山坡后隐隐约约的灯光呈现开来，我们兴奋地高声呼喊着“温都尔汗！”，我拍打着司机的肩膀，大家点燃了香烟，疲惫与紧张顿时消失。

奔着灯光疾驶了约半个小时，车轮终于接触到了硬基路面，温都尔汗两名警官的车早已等候在路旁，车队停在闪亮着霓虹灯的酒吧前，酒吧里有几位衣着传统服饰的老者，两名漂亮的服务员在长长的西餐桌上备好了色拉和羊肉，面带微笑地招待着我们灰头土脸的一行客人，酒杯再次在夜光中你来我往地底朝天。

同行的蒙古族老莫说，在草原里迷路时，因为柴油所剩无几，几乎决定了在草原上过夜。寂静的深夜，能躺在宾馆的小床上睡觉感到十分舒适，幸福如此简单。

朝霞为墙壁、树枝涂上了金黄的色彩，几只狗在落叶中安静地溜达着，街道显得寂静和空旷，温都尔汗是肯特省的省会，地处一片平原，只有约二万人。酒吧是木制结构的一层房屋，英文写着“自然”店名，雅间挂着用铁丝穿着桦木树枝段与干松果颗而成的门帘，蒙古国人们不打苍蝇，因为那也是生命。坐在长桌后品着奶茶，窗外摇曳的树叶召唤着我们上路。

路两旁的树木残留着绿色，温都尔汗最多的公共设施是加油站，几辆车无头苍蝇似的不停地在加油站之间来回穿梭，到了第六个加油站才买到了柴油，大部分加油站都没有油可卖，供应十分紧张，都是从俄罗斯进口的，汽油柴油的价格比国内要贵很多，一升柴油1020图克（1元人民币相当于147图克）。

喝饱了柴油的越野车在草地里向西北方疾驶，百灵鸟们低飞在侧显得很惬意，越过几处山坡，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拉长了我们的视野，河床上金黄色的桦树林能告诉我们河流的走向，一只大花雕如交警般站在草原路旁近距离注视着车队驶过，草原上几百匹的马群令人兴奋。行至约60公里处抵达肯特省工业城市贝尔特市，市区的门户处有一个祭祀敖包，三十多男男女女在举行着祭祀活动。城市相当简单，很象是一个四千人的部落，很多木房和蒙古包都用木头栅栏围着，二名身穿蒙古袍的妇女各骑着马并肩而行，她们尽显悠闲与自然之态，不时回望着车队。沿着市区外围经过时看到几个规模不大的选矿厂，向东行驶约15公里，来到叫呼和朝鲁的谷地，开阔的山谷里草枝肥美，象是铺了一层毛茸茸黄灿灿的羊绒毯。

几辆车分别在谷地不同的方向寻找着目标，寻找着35年前那场灾难的痕迹，在历史谜团的现场，历经一个小时差不多是地毯式搜索，仍然无法寻找到目标。七、八公里远处住着一户牧民，一位蒙古国年轻小伙骑着白马受请而来帮助寻找，他很快确定了大致的方位，再小范围地搜寻了一阵，终于发现了一个膝盖高的小敖包，十几块石头堆积而成，夹着一簇干花，这就是在1971年出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林彪的坠机之地，当年的军事战略天才与共和国的二号人物葬身于此，野风卷着凄惨的声音掠过我们的心，作为国人面对着眼前毫不起眼的石头堆感慨万分，所有心绪都在洒落在石头堆上的白酒中化解。因为几十年来人迹罕至，在石头堆二、三十米的范围内，只要低头仔细看便很容易发现飞机的残骸，都是些细小的零部件，大家都拣了几个，被火焰燃烧过的金属表面形成了波纹的痕迹。据说大部分的飞机残骸被黑龙江一家公司收藏，贝尔特市某处只有一个飞机轮胎。同行的老莫是四子王旗人，89年就到蒙古国工作、经商，几乎与蒙古国人没有二样，已经十几次到过现场，家里收藏了很多飞机残骸，还有一个高跟鞋跟。他说他第一次来这里时还能看到很深的沟痕，当年住在当地的一位70多岁的蒙古国牧民曾给他回忆过1971年的那个恐怖的夜晚，飞机在天空中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火团，从西北方向东南方轰鸣坠落。老莫深信的版本是林彪被服用安眠药后上的飞机，进入苏联领空时醒来发现被叶群、林立国挟持叛逃，便下令返回中国，飞机掉头向东南方飞离苏联领空时被苏军导弹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