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过北京 穿过车流不息、地面看上去很肮脏破旧的马路,靠近火车站。当我抬头,望向车站的尖顶,那一刻,才忽然有了旅游的感觉。或者说,我刻意寻觅的漂泊的感觉。 这感觉本来该早点来。至少,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就该有的: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望向茫茫的陌生地,不知该往哪里去。这才是感觉。 打的,很方便。但太过方便,一点儿没有迷失的感觉,没有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的感觉。那不是旅游,那是出差。即使打的,也该方向是不太明确的,比如一个大概的地方,或者干脆走到哪儿算哪儿,路过一个地方,觉得合适,就叫停车。 所以我喜欢坐火车。那一声汽笛的长鸣,就是漂泊开始的哨音。起程了,投向苍茫,穿越苍茫,进入未知的苍茫。可惜像《驿动的心》里的那种汽笛长鸣如今很少听到了,火车总是很安静地进站、出站,除了那因震动而引起的轰鸣。也因此,我对火车的热爱已经打了一些折扣。 我无法阻止自己喜欢在茫茫的人海中,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那时,茫然就是一种安然,一种安定。 火车站从来就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它要你时刻保持警惕,它要你走进它,却永远要游离它。它只是个匆匆的驿站,每一个过路者都希望快快离开的地方。所以它肯定不讨人喜欢。我迄今也还没喜欢过哪个火车站,我只喜欢火车,喜欢奔驰中的火车。 这里同样是一个陌生而隔膜的地方。我不赶时间、不赶路,感觉自己有点像在飘。当眼睛飘过“售票处”三个字时,心中一喜:这么顺利!尽管破旧而小。进了售票处,更喜:网上查到的去北戴河的火车都要行驶5个多小时,而暑假增开了几趟旅游列车,只需2个多小时。原计划1点多的火车,现在可以3点走,5点多就可以到。这样的短途旅行,我喜欢。更令人开心的是售票窗前没有拥挤、疲惫、充溢着不安与焦躁的排队长龙。 很快买了票,又很快把箱子寄存,背着背包,踏进火车站前的广场。 还有4个多小时滞留北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昨晚下过雨,地面有点儿湿,成了油腻腻的黑灰色,踩上去让人很不放心。天空有点儿像水泥地面,深灰的色,也让人不放心,不知道它里面有些什么。隐隐的,空气里好像掺合进了一点点太阳的光,让人打伞不是,不打伞也不是。我想,打伞也是没有用的,阳光即使有,也是溶化到空气里的,而你,无法隔绝空气。我竟然有点喜欢这氛围:未知的、暧昧的,隐隐有点儿凶险。我投进去,投进这种氛围中,一如我的心境么? 我茫然望望天空,什么也看不到,除了那腻腻的黑灰。我望向被灰色笼罩的城市,是不高的楼房,是不知伸展向何处的马路,是穿梭的车辆与行人。这一切构成背景,只是背景,也只有背景。 我不知道在这不长不短的四个小时里我该去哪里。 然后我就看到了肯德基。 原来我还是选择熟悉和安全。虽然我出行的目的是投入未知的陌生。 北京与广州的区别,在我,就是熟悉和陌生。广州因熟悉而喜欢,北京因陌生而不喜欢。不是不喜欢陌生,是不喜欢陌生但千篇一律的城市。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与走在广州的大街上,有什么不同呢? 从肯德基出来,信步走去。这里原来是个挺大的商场,只是大多的店铺都在装修。一路看过去,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我也就顺着走到大街上。我想这里应该是长安街。我喜欢路边的树,虽然不高不大,看上去很文静的样子。树干是很深很深的介于黑灰之间的颜色,嶙嶙的树皮很有质感。树叶是细细密密的,不招摇,不热闹,安安静静的。在弥漫着灰色的天地间,显得气定神闲。我就喜欢这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马路的对面,原来就是“北京国际酒店”、“长安大戏院”。建筑不高,个性也并不鲜明(与它们巨大的名气不是太相符),看上去还算顺眼,可能合了这气氛吧。 我倚着护栏看马路,其实什么也没看见。我顺着人行道走下去。很宽的人行道,一旁还有铺着细草的绿地。我走得很慢,很悠闲,晃悠着时间,也晃悠着心情。走着,唱着邓丽君的歌。我的声音很小,又被滞留在灰色的滞重的空气中,歌声便只在我的嘴边耳旁萦绕。唱歌给自己听的感觉,很好!所以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模糊的背景,而主角,是我的歌和我散淡的心情。 我散漫地走,也散漫地唱。岁月在我散漫的脚底下,在我散漫的歌声里,静静地流逝。我知道我失去了此刻的岁月了,而且绵绵不断地逝去。能够驻留的,只有回忆。但我不知道,这回忆是永久的清晰呢,还是在绵绵的岁月中也渐行渐远,最终消散了所有的痕迹。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很空虚。 难道我要的,就是影子一样的晃晃悠悠吗? (二) 初入北戴河 一路是平坦的绿。那绿是油油的绿。最多的是玉米地,其他的,我认不出来。像是给雨水刚刚冲洗过,清澈的绿让人的心也明朗起来。这就是北方的田野,好多年没有见过了。绿色像天空一样连绵不绝,而且一望无际。令我惊诧何以有如此平坦的大地!习惯了看一个接一个的房屋(如果不是村庄的话),习惯了看随处撒落的小山,习惯了看沟沟叉叉的水路将田野分割。这绿,这广阔的绿,就让人动心了。 火车正点到了北戴河,我也顺利被接到宾馆。房间不是很令人满意,但大体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好安顿的,放下行李,就去了海边。 海边倒是不远。初一入海滩,让我有点失望。沙滩不大,也很窄,甚至是小小的;沙粒很粗,黄黄的,与我别处看到的沙滩相差太远。我站在一块石上向两边看,原来海岸线很长,曲曲折折的。右边远远的是一大片沙滩,人也很多;左边,人迹稀廖一些,且见有伸入海面的大石,兀然地立着。正是我所喜欢的,便选择了左边。 一路走下去,才知道,原来北戴河的海岸是如此的长。一条马路延展下去,左边是各种度假村、招待所、疗养院,有些很神秘,没有名字,大门关着,还设着岗哨,森森的感觉。右边,就是大海了。 看了大海,才知道大海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海并不蓝,也是灰色。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晴得不明朗,且又暮色黯淡下来。或许也因为我与大海是平视的关系,看到最多的是海浪冲刷着黄沙,再远些,就看不清了。可能,看海,是要在高处的,开阔的视野才配得上大海的开阔。不然,也就是低低的天空和高高的海面在不太远的远处接成一条线,真的没多大的意思。 还有海浪。想想惊涛拍岸的壮阔,想想“我们听海去”的意境,多么令人神往!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海浪好听。可能浪不够大吧。所以当我站在大石上,听海浪摔打在石头上的声音,才觉得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海浪的味道了。但大多的海浪都是如此地平庸。最令人受不了的,是它的单调和没有变化的重复,轰地来了,哗地走了,就那么两个声音,永远如此,亘古如此似的。 所以后来我不走沙滩了,我走马路。走在马路上,海浪的声音模糊了。小小的海风吹过来,将头发飞撞在脸上颈间,或者乱七八糟地撞,我就喜欢了。不靠海的那一边,也就是路与宾馆之间,密密麻麻地种着松树。我看牌子上写的是“黑松”。这是真正的北方的松树,我喜欢看它深色的树干,树干上是沧桑的沟壑纵横的树皮,还有那浓密的松针。松针挤挤挨挨,汇成一片深绿,深绿下荫荫的一片黑影。我喜欢这样浓荫匝地的感觉。若是白天,若是艳阳高照的日子,躲在这样的浓荫下听海、看海,一定是很好玩的吧。 海岸真长!有时热闹,有时寂寞。但隔不远总会见到三三两两的人。所以我安心。像我这样一个人闲逛的,好像还没见到。都是有伴的,或者有单个的人,常是锻炼的样子,空着身子跑步或者快走。 只是越走人越少了,灯光寂寞地开着,松树也睡着了似的。我的目光盼望着每一个人的身影,每一个身影都是一个安慰。这时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光头老人从后面跟上来和我搭话。问我旅游来的吗?我说是。一个人吗?我说是。怎么一个人出来?我说喜欢。他自我介绍说他在一家旅游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天天都会来海边走走。问我从哪里来,做什么的,住哪儿。我含含糊糊地说了,他却要问得仔细具体,并说自己对每一个宾馆都很熟悉。我打起十二分的戒备,既怕冤枉了好人,又怕姑息了坏人。他跟我走了多远,我紧张了多远。偏他一点没有先走的意思。终于,我走到一家宾馆前,说:我到了。很客气地和他再见。 其实,他也许只是想和人聊聊天而已,难得遇上一个单身一人的游人搭上几句话;甚至,也许觉得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可怜。可是,我不得不对每一个人设防,尽管是多么的不愿意。 (三) 感受北戴河 原来晚上不是看大海的时候。白天的大海才是真实的大海,令人惊叹的大海,让人倾倒的大海。 沿着海边信步走去,就到了碧螺塔公园。从外面看去,那园子实在破旧不堪,且正在施工,横七竖八的木料、碎石等物。所谓的塔,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没有个性、不值得一看的什物。但恰是这塔吸引了我。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我知道看海一定要到高处。所以虽然不见什么游人,我还是进去了。 走进去,这一片大海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塔也在施工,不给上。但我一点也不遗憾,虽然上到塔上看海一定更好看。正是我喜欢的被海浪激打得沟沟壑壑的大石,参差错落地散落在海边。我行走在或者攀爬着石头,惊喜地看一个一个的浪打过来。海面的风并不大,海水从哪里来的力量,能一波一波地将海浪推涌过来呢?海水翻涌着、变幻着,像一个神秘的会变形的生命体,它有流畅而圆润的曲线,似乎温柔无边,却又积蓄如此巨大的能量,让人惊叹并恐慌。眼看挟着蓝色海水的波浪涌过来,一头撞在岩石上,撞成一大堆白雪、一大堆棉絮,忽然间又跌落、融化、消散。其实白雪、棉絮只能形容浪的白,却与浪的气势背道而驰。海浪是如此咄咄逼人、如此气势豪迈,又如此义无返顾。我站在最高的岩石上,也是离海最近的岩石上,看海浪汹汹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奔涌、撞击、跌落,翻卷的海水让我想到眼镜蛇竖立时宽扁的脖颈,它毫不容情地逼迫而来,让你惊慌、战栗,但无处可逃。它像阵痛,你想让它歇一歇,停一停,让人喘口气,让人休整休整。可是它不,它去一个,就来一个。你眼看着它来了,来了,又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你感受着天崩地裂的末日恐慌;它退下去了,你绷紧的神经刚要松懈一下,一眼望去,又一个大浪飞奔而来。我喜欢海浪,喜欢看海浪撞击出的海花,可是我怕大海,怕海的深不可测,怕海的神秘莫测。风把我的头发吹得散乱飞扬,我担心它也会把我整个人吹得散乱飞扬。这个念头一出,我就后退了。找了块略平整些的石头坐下。我想起我上一次的逃遁:一个人坐在虎跳峡看星空,四周是黑黢黢的群山。忽然我感到群山如一群魔魇狰狞着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我仓皇逃向屋里。可我实在不舍得不看海浪海花:如此美丽,又如此壮观;如此惊心动魄,又如此让人心怀温柔。 鸽子窝的海是另一种风格。鸽子窝公园已经被破坏得彻底人间化了。若不是海,它与任何一个小城市的小公园没什么两样,可是它有了海,那还未被人修饰、人也修饰不了的海,就有了自己的个性,有了自己的美好。或者说,美好的不是鸽子窝公园,而是鸽子窝这地方的海。 我可以选择不看人间,我只面朝大海。人的眼睛具有过滤的功能,我相信。至少我的眼睛是这样的,不喜欢的可以选择看不到。就像在丽江,我看不到如梭的人流,只看到小桥流水人家。 这里看海完全是居高临下的。远处的海是一片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平镜,精彩都在近处。我很奇怪,这里的波浪为什么不是一条条的,而是一个个的。白色的波浪如海面上飞翔的小鸟,欢快地,争先恐后似的,向着海岸、向着沙滩奔去。一到海岸,它们就消失了踪迹。但自有无数的小鸟义无返顾地前赴后继着。这不是飞蛾扑火,倒让人猜想,它们在经了长途的跋涉后,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土。它们是进入一个神秘的、极乐的世界了。 我拿起了相机,但放弃了拍摄。那种流动的欢快感觉,那种飞翔一般的轻灵,照片是体现不出来的。而它美的精华,就在它的动态。 我所看到的北戴河,海浪是它的灵魂。 风景能影响人的心情,这是无疑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旅游者,为了一眼的感动而跋山涉水。然而,看风景也要心情。一种宁静安详的心境。心境与风景原是互动的。 (四) 路过哈尔滨 其实从下车开始我就后悔了,后悔我为什么会驻留在这个我原本毫无计划的城市。 尽管报道说哈尔滨已经超过海南成为旅游的第一热点,但那是冬季。冬季的哈尔滨有雪有冰,能看冰灯能滑雪。在我游历了一番之后,我对自己说:夏天的哈尔滨实在乏善可陈。 中央大街,是夏季哈尔滨的唯一亮色吧。这里保留了大量20世纪初的建筑(看过介绍,知道大多为俄罗斯人建造),如今是商业步行街。一下车,我就被扑入眼帘的那一座座西式小楼吸引,差点激动起来。我不懂建筑,不懂美术,可我喜欢那种风格。无论是砖的、石的、木的,是白的、黄的、灰的,看上去就是那么顺眼。有的既无尖顶,也无雕塑,却在墙上装饰一些简洁雅致的花纹,于是整栋楼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我想,这样的建筑造价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为什么我们就造不出来呢?硬学也学会了啊!现在的许多楼房未必不花大钱,但要么是珠光宝气的恶俗,要么是灰头土脸的委琐。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如何比得上外滩那些建筑的隽永与凝重?有人告诉我,青岛是个美丽的城市,特别是它殖民地时期留下的建筑保存完好,非常值得一看。为什么又是殖民地的建筑?我是该看还是不该看?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让人心仪的建筑,丽江古城让我流连忘返。可是你不要走出古城,不然你又要气闷了。 这些建筑能保存至今也算是九死一生吧,但它们依然被埋没,你要用眼用心去发现它偶尔一露的峥嵘。它被破旧的随时都可能散架的电线杆以及随时可能断落的纵横交错、乱七八糟的电线埋没;被各种各样、热热闹闹的商标广告所埋没,这里什么都有:连卡佛、麦当劳、肯德基、耐克、阿迪达斯,连汪氏蜜蜂园都有;也被密密匝匝的行人淹没。我越过攒动的人头,搜寻着每一座突出或不突出的经历了岁月的房屋,心里有一点宁静的喜悦。我看着脚下那一片清洁秀气的青砖路,心里有一点宁静的喜悦。其实我更喜欢脚下的青砖,干净、整洁、柔软,不要说走了,就是看一眼,都让人有气定神闲的愉悦。而且它没有别的打扰,只有脚步在它身上掠过,而它是不会拒绝脚步的亲近的。 我就这么慢慢地走,闲闲地看,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松花江,但现在被围住了,在做什么净水工程。围栏内崛立着一个纪念碑,比人民英雄纪念碑好看一些,颜色深沉,比较顺眼,但内容好像七七八八,我也没耐心细看。倒是一群群的鸽子,既不惧游人,也不惧施工,依然飞飞扬扬着一片,呼啦啦落在纪念碑上,呼啦啦在天空盘旋。偶尔一两只落在行人的脚边,竟然旁若无人,一付不管不顾的样子,差不多要踢到它了,才不慌不忙地振翅而去。可见它们在这里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不然哪敢如此肆无忌惮。 绕了一圈,终于走到江边。一看江水我就笑了:松花江,多么有名气的江啊!“家住东北松花江”,谁不会唱啊。以为江水该是如何清澈宛转地静静流淌,而今看到的却是一片滩涂,或者说是沼泽。宽倒是满宽,可是稀稀落落的水面上是一片一片的青草,显见得这样的沼泽状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好笑的是“江”面上还有人在划船。船桨搅动起来的都是泥浆。我真是佩服人类啊,确实很会自娱自乐,像我一样。 不过还是难得竟然有这么一大片免费的场所供人休闲,虽然这江这水实在不怎么养眼。 最逗我开心的是一个称身高体重的电子秤,上行写:站直别动非常准,下行写:一次伍角。初看觉得有些好笑,但没明白有什么好笑,想一想,越觉得好笑了。 坐在江边的椅子上,觉得自己虚得快没有了。不知为什么会这么疲惫。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我没带伞,就让雨一点点地湿润我,还好些。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就笑自己:犯的什么病,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我要怎样的活着的意义呢?未必就像我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游荡?若是待在家里,我会做什么?自律一点,就看看书,一天够看半本书了;若是不自律,就睡睡懒觉、发发呆、翻翻电视、在房间里晃悠晃悠,一天的时间也就这么溜走。可即使看了书,又能怎样呢?没错,生活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来了,就是过完一天一天的日子。无论怎样过,都得一天一天地过,不想过也得过,不过也是一种过。 马路边停着一路公共汽车,我看看站牌,看不懂。我哪知道哪儿是哪儿呢?但既然是空调车,而我此刻又不知去哪里,不如坐车看市区吧,大不了原路坐回来。我猜这趟车应该经过市区的主要街道,后来证明我的判断不错。哈尔滨不小,老建筑随处可见,这是它的特色,其他的,我无话可说。倒是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旅游,千万别到城市去。 没想到一路坐了一个多小时。本来中途想下的,可我舍不得邓丽君。一上车就听到邓丽君的歌,还都是我非常喜欢的,《甜蜜蜜》、《小城故事》、《又见炊烟》、《谢谢你》、《千言万语》,熟悉的歌声让我安然。我在心里跟着唱,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当然没有歌好听。 在落着小雨的街头,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我住的宾馆了。 (五) 哈尔滨的森林公园 虽然很不想在哈尔滨驻留了,但我已经买好了车票,车是晚上七点多的,一个白天,我必须依旧待在哈尔滨。 在宾馆死死地看了一下哈尔滨的地图,大体明白了这个城市的结构。早上起得很晚,本来想起得更晚呢,可我睡不着。收拾了行李,退了房,向总台要求寄放行李。总台说他们这地方小,放不了行李。我以为就这么算了。但有一位大姐模样的就问在大厅另一侧的保安,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放行李。保安说没有,大姐就自言自语:放哪儿呢?到底在旁边给我腾了个地方。后来在北京也有类似的经历,但结果却不同,总台的小姐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放行李。虽然她也打了电话请示或者询问。我只好拖着行李出门。 我在地图上看到的是“国家森林公园”,实地看到的是“黑龙江国家森林植物园”。我从电视上看过非洲的“国家森林公园”,那可是很有诱惑力的地方,所以我才如此轻率地在哈尔滨驻留。“植物园”却不同,广州有个“华南植物园”,是一个以多种植物为特色的休闲的所在。(当然带小朋友去也能学到不少知识,至少可以认识一些植物的名字。)这个植物园虽然多了“国家”、“森林”两个定语,其实是一样的。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公园,只不过树多一些罢了。本地人周末来休闲,是一个理想的去处,散步、聊天、野餐、呼吸新鲜空气,都可以。 园内有园,什么郁金香园、芍药牡丹园,听上去很美,只不过都名不副实罢了。郁金香园里不见郁金香,芍药牡丹园里不见芍药牡丹,观赏植物园里不见观赏植物(几株高大的仙人掌吸引我快步走过去,却是假的),总之什么园里就一定没有什么。串红、牵牛花之类的倒是各个园子里都有。但那些树都是好的,松树和胡杨树,个个高大挺拔,整整齐齐的,遮挡了一地的浓荫。 公园一向是我不喜欢去的地方,哪堪路边广播里震耳欲聋的喧哗。这样的喧哗,再好的歌也成了噪音。这噪音挥之不去,且叫你无处可逃。支撑我旅游的东西在这里好像一下子崩溃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旅游方式,可是我觉得自己陷入被世界抛弃、被所有人遗忘的孤寂之中。就像那年我走在污水横流、黑灯瞎火的泸沽湖边,耳边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眼睛看着别人的杯盏交觥,我感到刻骨的孤寂与落寞。我以为从此我不会再给自己品尝孤寂的机会,可谁知我又给了,亲手制造。 其实,在这样的林荫道上走走也不错,总比在家里看电视、睡懒觉多出那么一点意思来吧?可惜没有风,若是有一点风,听风吹树叶的哗哗声,一定是很美妙的。若是没有广播的聒噪,静听林中的安静,也是很好的。 若是秋天,就更好了。我已经许多许多年未曾见过北方的秋天。我能想像,树下是一片枯草,树上是逐渐凋零的枯叶,一阵微风,枯叶纷纷扬扬悄然飘落,恰似无数的蝴蝶上下飞舞。那是我最喜欢看的风景。还有空气中的凉,是我最喜欢的气息。 从植物园出来才五点,离上火车还有一些时间,就在一个看上去很热闹的所在下了车。这里有博物馆、有少年宫,还有百货大楼。我觉得要买点什么,就进了百货大楼。逛了一圈,发了会子呆,也没想起来到底要买什么,就走出来。虽然已经五点多,太阳却还是很耀眼地闪亮着。但空气就没那么热了。在大楼的左侧,靠近十字路口也就是街心的地方,很突兀地立着一个灰色墙基、黄色墙壁、绿色房顶的小楼。显然这小楼立的不是地方,没有它,这里会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但是也很显然,这是一座被保护的老建筑。近前一看,果然。如今做了西餐厅,叫“法米利比萨”。我想,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隔着玻璃窗看街景,也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法。比萨我不爱吃,就叫了份咖哩牛肉饭和一杯胡萝卜汁。胡萝卜汁还是胡萝卜汁,但饭简直不叫饭,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房间里弥漫的浓重的油烟味,那油烟在空气中漂浮,看都看得见。我只好落荒而逃。许久,身上的油烟味和脸上油腻腻的感觉都没有消散。 还是去火车站吧。 (六) 乞丐 乞丐哪里都有,行乞的方式各有不同。最伟大的乞丐可能是武训了,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而行乞,不过他行乞的方式实在不堪。我们常常认为,乞丐是一个城市的疮疤,当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只不过我们现在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彻底消灭乞丐。 可是我相信乞丐是消灭不了的。因为他有他存在的理由。乞丐可以是一种谋生手段,也可以是一种存在方式,虽然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乞丐还多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下下之选。 先生从德国拍回来两张乞丐的照片:一张是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眼神酷酷的冷,抱一把吉他,身旁是一只看上去品种优良的小狗,温柔地望着他的主人;一张是街心立着的一座雕塑,眼珠间或的一轮,才提醒人们这是一个真人,他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这样的乞丐,其实已是城市的风景,有什么理由要消灭? 这样的风景对我们这个社会是太奢侈了一点,我们的乞丐远没有这么审美。可是,他们依然震动了我。 在昆明的翠湖公园,我看到5位盲人。我不知道是该叫他们乞丐,还是卖艺的。他们个个都会至少一样乐器,个个都能唱。他们轮流唱,一个人唱,其他的四人就乐器伴奏。他们衣衫破旧、面色灰黄,谈不上美,更谈不上酷。但他们安然。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愁苦,看不到忧伤,看不到怨愤,看不到不平。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演奏、唱歌。与其说他们用歌声向行人乞讨,不如说唱歌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那么投入地唱,那么放开地唱,他们没有去演绎每一首歌的情感和内涵,他们只是用自己明朗的心去唱每一首歌。听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面前那一个班驳的瓷缸里却依旧空虚。可他们似乎忘却了那个瓷缸的存在,忘却了在此处唱歌的目的,只是唱啊唱啊。我想,除了唱歌,他们生活中还有什么娱乐?除了唱歌,他们又如何忘却必须面对的衣食住行的烦忧? 他们贫穷,他们不美,但他们是昆明街头、翠湖湖畔的一道风景。 作为城市,哈尔滨给我的印象一般,正如所有我所见过的城市。但哈尔滨人给我的印象却是很好的,尽管只是浮光掠影的印象。在中央大街,我见到一对盲人夫妇,男的吹笛子,女的站在男的的身前,双手握着几张一元、伍角的纸币,向前伸着。我刚拿出相机的功夫,就见有一个人走过去。等我举起相机,又一个更年轻些的女孩走过去。我想也许我恰好碰上了,但这种偶然里也有一点必然吧。我早已习惯了行乞者的落寞,这样频繁的关注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一对夫妇呢?他们的存在也确实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你可以对他们视而不见,你也可以投给他们一枚硬币,那对你的利益并无丝毫的损害。或许,他们会搅乱了你的平静,他们让你重新审视自己的冷漠? 坐在松花江边的长椅上,因为疲惫和困倦,我低着头闭目养神。忽然感觉面前站着一个人。我漠然抬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衣衫褴褛的样子,默默地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从包里摸出一块钱递给他,他双手接过,连连说:“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恩”了一声,便又低下头闭上了眼。可那孩子围着我一叠连声地说着“谢谢阿姨”。我不得不又抬起头对他笑一笑说:“不用谢。”他这才满意地离去。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困意。那孩子他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欣喜感动了我。当他站在我面前,他面无表情。可能他等着又一次的拒绝甚至是呵斥。可是他没有被拒绝,也没有被呵斥,他如愿地得到了一块钱。他接钱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焕发的喜悦的光辉!他的“谢谢”里那掩饰不住(他也没有打算掩饰)的快乐,他的谢谢一定要得到我的回应的一片纯真,不止是感动了我,还深深地感动了我。原来,给予一个人快乐是如此容易!原来,快乐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可是我同时又深深地惭愧:我做了什么配得上他如此真诚、发自内心的感谢?那对我真真正正是举手之劳。实际上我常常连这样的举手之劳都懒得付出。我只是在方便拿零钱的时候或者远远看到有准备的时间的时候才会付出,若要停下脚步从包里搜寻,我会懒得动手,漠然地走过。 在这个世界上我无力去帮任何一个人,更不要说拯救什么人了。可是我可以尽量少伤害人或者不伤害人;我可以尽量给别人带来一点点快乐,用一个微笑,用一句问候,有时用一元钱。我知道这廉价的付出、这微不足道的快乐于人生并无实在的好处,可是,人生是由什么构成的呢?也许,就是一个一个微笑、一句一句问候吧。以后,我将不再不好意思站在一个乞丐面前从包里找零钱,我将落落大方地面对他们,面对周围的世界,也落落大方地面对我手中的那一块钱币。只要他们那一刻,有一点开心,或者少一点失望。 《读者》上一篇文章,说的是某区有两个乞丐,按本州法律,他们行乞满十年就必须离去。但本州的牧师发动人们集体挽留他们,因为他们的存在使本区的人们心理健康。我以为乞丐存在的价值不止于此,他们不止是一个参照物,让人们对自己的处境保持满意:毕竟有人还不如我;他们也不止是人们表达自己同情心、善良的对象。他们的存在,给人们、给社会营造了一种悲悯的氛围,让原存于人心深处的、抽象的悲悯有了一个具体的依附。当一个社会能够宽容乞丐的存在,这是一个人性的、温情的社会;当一个人能把乞丐当作是自己的同类,这是一个正常社会里的正常的人;当一个人像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去爱一个乞丐,这就是悲悯了。 (七) 走近海拉尔 火车于7点57分准时从哈尔滨开出。上了车我就差点想哭。车上还算干净,但满鼻子的蒜味。我不知道我怎样在这蒜味中熬过十一个小时。我留意一下车上的人,没有一个像是旅游的。我原以为,上了去海拉尔的车,就都是去海拉尔旅游的人呢。 因为白天的疲惫,也因为火车里令我陌生的异样的氛围,我早早爬上了铺,想一觉睡过去。但无论睁眼闭眼,都没有困意,且越躺越清醒的感觉,越躺也越觉难过。干脆爬起来。这时灯已经熄了。 我撩开窗帘,看向窗外。奇怪,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以为该是漆黑一片的,可是并不。细细看过去,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再看去,大地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见村庄,连房屋都很少见。所以星星不是平铺在天上的,而是天上垂下一个幕布,一直垂到地面,星星就布满再这块幕布上。所以星星是从天上到地上一颗一颗挂在那儿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在丽江虽说也看到满天的星斗,但那是在街巷里,是抬头看的,星星依然在天上。在虎跳峡视野宽广了好多,满天稠密的星星甚至让人害怕,但那是在山里,远山把更远的星星遮挡住了。所以虽然星空辽阔,但看的依然是天上的星星。哪里想得到星星还会从天上挂下来!我只需平视,甚至俯视(在火车行走在比较高的轨道上时)。而偶尔的灯光,混到星光里,分不出哪是灯光哪是星光了。有的,即使你细看,也是分辨不出来的。星星落到地面,落到人间,这是怎样奇妙的景观! 若是在大地上看,将更清晰、更美丽。火车是跑动的,且隔着玻璃窗,又有玻璃的反光,不是那么真切。但已足够转变我的心情。我心里轻快、轻松了起来。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能看到这样的星空,海拉尔就没有白来。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好景致等着我去看。 当我突然间醒来,天已大亮。我心中一惊:别睡过了站!忙看表:5:20,气得我牙痒。怎么才睡了三个小时!昨晚看过星星,没有了困意,就就着车厢尾部的灯光写点日记,不知不觉就到了两点多。 窗外已然是草原了。草地平整、流畅,起伏在低矮的山丘上。偶尔可见牛羊。天空有薄薄厚厚的云层,薄的白,厚的灰,露出的天空,粉蓝。丽江的天空是深深的蓝色,这里的天空要浅许多,但一样的纯净。这就是我魂牵梦绕了多年的草原吗? 火车准时于6:58到达海拉尔。一下火车,就被凛冽的寒风撞了一下,差点没撞我一哆嗦。虽然知道这里凉快,但真没想到竟然是冷了。这里的天黑得晚亮得早,虽然刚七点,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我跟着人流走。人流不是一般情况下涌向正面的广场,而是左转,一径走下去。我虽心下疑惑,却毫不犹豫地跟了去。原来要过铁路桥。我先在车站买了一份海拉尔的地图,找了半天没找到从网上看到的“呼伦贝尔宾馆”,倒有“贝尔宾馆”。我做一付胸有成竹状,对出租车司机说:去市政府招待所。司机是个很憨厚腼腆的男孩子,非常老实的样子。他问我:是住宿吗?我说是。他说:不如去友谊宾馆,和其他的宾馆价格差不多,但条件要好。还加了一句:我不会骗你的,这些宾馆我都熟。我在地图上搜索,见友谊是在市中心,与其他几家宾馆相距也不远,就决定去看看。一看果然称心,标间180元,不打折。海拉尔只有两个月的旅游时间,在此期间,飞机、宾馆一律不折。后来我考察了几家,价格相近甚至略高的都不如友谊。最难得的是服务态度极好。(不过其他几家我去过的宾馆服务态度也都不错,我要客观地说。) 总台有海拉尔所有旅行社的电话号码,我挑了几个主要的,(也是总台小姐推荐的)一个个电话拨过去,没有一家接散客的。他们只接团队,而且这些团队全都声明:不允许加插散客。我想我惨了,以为海拉尔会像丽江,可以在国际青年旅社留条约人同行呢!又看景点介绍:金帐汗没有班车,只能包车,还好不算贵,一天100元。但金帐汗的节目要预约,不然你去了只能看看草原和蒙古包罢了。不过我原也不是为了看节目的。红花尔基有班车,但中途要转车,而且据说有一段在修路。不过可以通过。凤凰山庄位于牙克石,有火车可达。但在网上好像没见过这个地方。据说是度假休闲的地方,可以滑草,对我的吸引力不大。呼和诺尔也是看草原的地方,本地人说,今年雨水少,呼和诺尔的草不如金帐汗的草好看,去了金帐汗就没必要再去呼和诺尔。再一个主要景点就是呼伦湖。包车两天要600元,我心想别吓我了。可以选择乘火车到满洲里,从满洲里去呼伦湖就近了,包车或者打车,到地方再说。 我初步安排:金帐汗一天,红花尔基两天,呼伦湖两天。然后看心情和情况相机再做调整。我原来的计划是不去旅游景点,而是包车深入草原,只为了看看真实的草原、真实的草原人家,还有就是骑马。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既无这方面的信息,我也不可能一个人包车深入草原。既来之,则安之,旅游中各种不定的因素原在意料之中,除了面对,还能怎样? 然后我就找吃饭的地方。很是茫然。留心街上的行人,没有一个像是旅行者的样子。这是一个陷于日常生活中的城市,不是梦中的草原。中午的太阳光暴烈灼人,其实广州的太阳光一样的暴烈灼人,只是广州的太阳没有这么透明。信步走去,见一处叫“温州商业城”的步行街,令我大大吃了一惊:温州的生意做到这里来了?虽是步行街,却是人迹寥落。有几家饭馆,但都让我不放心似的。最后选了一家门面小小的叫“巴彦小吃部”的小吃部。我想有这样的名字,就该是地方特色的吧。撩开门帘进去(这里不论商场、饭店,处处装门帘),见已经有一桌几个人在吃饭,这时齐齐向我行注目礼。吓得我差点退回去。但这时店主已经来招呼我,想走也不好意思了。选了个最外的桌子,而且面朝外,想:一旦有什么敌情可以最方便地逃脱。过后想想,我的不安全感实在没有来由,光天化日之下,我怎么就以为进了匪窝了呢? 店主50来岁,见我是旅游者,自我介绍说以前做过(某镇?某县?)旅游局的局长,正在筹划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民族风情的旅游点,还要了我的电话。但我这里要很抱歉地说实话:他问我从哪里过来,我说北京。我想我说的没错,我确实从北京过来,我路过了北京啊。但他以为我就在北京工作,而我并没有纠正他的这个误解。问我吃点什么,我也不知道要吃什么。到了草原,应该吃羊肉吧。“海拉尔”蒙古语的意思是“生长野韭菜之地”,而吃了野韭菜的羊肉味鲜美,且无膻腥之气,是羊肉中之上品。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他说:那你吃手抓羊肉吧,一斤够了。我一听:不会吧,一斤肉!他说:保证你吃得完。待端上来一看,原来是连骨头一斤。羊肉只是在水里煮,不加任何调料,但另外配有蘸料,野韭菜花做的。味道虽说不上很好,但还可以接受。而且果然没有腥膻之气。后来吃多了几次,才觉得它的好。 除了空气清澈,天空高远,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海拉尔与任何一个小城市没有多少区别。透亮的阳光有点异样,让人觉得似乎到了异域。而眼看着路上的行人,耳听着熟悉的普通话,你就很清楚,你还是脚踏在这块土地上。 (八) 樟子松林 来之前不知道有“海拉尔国家森林公园”这么个地方,是从地图上看到的。我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不知如何消磨,和“日军侵华军事基地”相比,我宁可去看松树。 虽然是森林公园,但几乎就座落于市区,从市中心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吧。海拉尔确实也小。 据说,樟子松是只有呼伦贝尔和德国的某处才有生长的一种独特的松树,也叫海拉尔松。已是国家保护的珍稀树种。 门票两元。这么便宜,令我惊诧!不过不要以此推断海拉尔的消费很低。 进去是一条蜿蜒的马路,路旁是起起伏伏的沙土地,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丛丛我不知其名的矮树。我暗暗纳闷:哪里来的松树啊?走着走着,不耐烦了,见旁边一条小路,就叉了过去。这一过去就看到一个新天地。在沙丘起伏的地面上,除了有时浓密有时稀落的野草以及或者单株或者一簇簇的矮灌木,是一株一株的松树。松树生长得都很慢,而这里的松树却很粗很大,显然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后来知道,单是300年以上的已有几百株,最老的“树王”已500多年了。很是惊奇就在城边上能保存这么多这么古老的树木,能从大炼钢铁的大劫中幸免于难,我深为之庆幸,也越发欢喜了。那一年去九寨沟,路过松潘县,古松县和潘县合并而成。公路两旁尽是连绵的高山,山上除了石头就是黄土,有些地方的石块看上去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样子,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后来,我从九寨沟回来不久,果然有一辆满载香港游客的大巴因山体滑坡而出事。)我当时就想:这山上不是没有土壤,为什么就不长树木?名之为松县,哪里见松树的影子?后来导游介绍:这山上本来确实是满山的松林,大炼钢铁那会儿,全砍了当柴烧了。 松树的分布不是一株接一株,而是这儿一株、那儿一株的散布着。它不像一般常见的松树那么笔直修长、伞状的树冠。它们不高,树干粗短,树枝浓密,也不是很直,我想是表示草原上的大风吹的?有一棵死去的树,树皮都已剥落,裸露着内里的木质,竟然是拧着长上去的,不知拧了多少圈。这是经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才长成这样啊! 我向来喜欢松树的厚重、坚实,喜欢它的稳重、沉默。这样一株一株的,株株形态各异,株株独立寒秋的感觉我更加喜欢。忍不住拍了许多照片。但越往里面走,精彩的越多,或是形态别具一格,或是更见岁月的沧桑。更奇的是,许多树的根裸露出来,盘根错节或如龙爪,或如蟹脚,丫丫叉叉地纵横在沙土地上、沙丘的斜坡上,甚是壮观。那每一条树跟,都是经了无数的风吹雨打、千锤百炼过来的,即使很细小的一根,一个人站上去,也是稳稳当当、纹丝不动的。我太喜欢这样的树根了,以至想和它们合影。可是巡顾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刚进大门的时候,前面走着一群五六个人,现在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后来见到过一对情侣,还见到一个捡松果的人,再没见别的人了。我坐在树跟上发了一阵呆,听阵阵的松涛在寂静的松林里宛转低回。 我并不觉得害怕。很奇怪,本来这样无人的树林是我应该恐惧的,何况不时还传来松涛的呼啸呢。我不害怕,但我感到寂寞了。寂寞我连一个拍照的人都没有,寂寞我的快乐和喜悦无法表达。若是有两个人,我们一定会交换我们的感受和赞叹,而两个人的开心相互感染和鼓励,就更加开心。但一个人,开心不能表达,反而转化为难过。由此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快乐与人分享,就变成双倍的快乐;忧伤与人分担,就减少了一半的忧伤。一个人的快乐是落寞,一个人的忧伤是加倍的忧伤。 但无论如何,坐在沙丘上,看松林、听松涛,是一件浪漫的事,感觉很好。 (九) 草原计划 写了以上这么多的文字,其实和草原没多大关系。一个太长的序幕,让人想打瞌睡。当正剧的帷幕徐徐拉开,我倒不知怎么写好了。 还是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写吧。 从樟子松林回来,已经六点多。服务台的小姐给我送来明天的早餐券,提醒了我原来宾馆本身就配有餐厅,可笑我中午还满街找吃的。这是一家以粤菜特别是海鲜为招牌的酒店,但如果你不点海鲜,消费不会太高。作为旅行者,八成是不会跑到草原来吃海鲜的,公款的不论。(公然打广告说石斑鱼是“新鲜冷藏”,估计再爱吃海鲜的也不吃了。)强力推荐他们的水饺,特别是羊肉水饺,好像是我所吃过的最好吃的水饺。本来打算一样一样慢慢吃过去的,可惜后来竟不再有机会。 晚饭后回房间先冲了凉,在樟子松林身上估计黏附了不少的沙尘。然后就写日记,想等太阳完全落下去后再出去走走,看一看海拉尔的夜景。 以及等小玲的电话。 认识小玲纯属偶然。 经过了火车上的旅行、在大街上寻觅旅行者而不得,以及所有的旅行社都拒绝散客之后,我已经放弃了找人结伴深入草原的打算。住下之后,才发现呼伦贝尔宾馆与友谊大酒店原来只有一桥之隔。去呼伦贝尔宾馆是为了考察一下宾馆的情况。在前台,我问最便宜的标间多少钱,小姐说120。我问是怎样的设施,小姐说独立卫生间、电视、电话、空调都有,只是没有装修。旁边一个女孩说:“条件还可以,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消费了。”我见她的行头像是个旅游者,就问她:“你也是来旅游的么?”她说她是北京一家旅行社的,带一个开会的团,刚刚把他们送上飞机,而自己留下来是想进入草原,一来自己喜欢这种自助的旅游方式,二来也想为旅行社探一条新的自助线路。但到底怎样走,还没有最后决定。有一个朋友的朋友,专搞摄影的,是海拉尔本地人,对周边非常熟悉,想今晚请他过来向他咨询一些情况。我说我原本也是想自己租车深入草原的,说不定我们可以同行。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又说:我可不可以也来听听你朋友的介绍呢?她说可以呀。于是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她说朋友还在外地,今天回来,来了后给我打电话。 但是我对是否能够与她同行并没有把握,也更不敢抱有希望。两人的行程安排、日程安排都不知道怎样呢。 不久接到小玲的电话,说那个朋友今天回不来了,但是,她托人联系了一部越野车,计划用三天的时间进入草原,明天出发。问我有没有意思同行。这在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我当然愿意!时间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她要我方便的话过来讨论一下行程的细节。这是当然的。 呼伦贝尔宾馆下设一个旅行社,名字好听也好记:天骄旅行社。小玲这次就是和他们合作的,也是托请旅行社的陈经理帮忙找车。我到时,原来车与司机都还没有最后落实,但陈经理保证:明天一定要你们走掉就是。小玲还缠磨着要他们旅行社也出一个人,一来有个男的,有事好办些,况且是本地人;二来三方分摊费用比两方分摊总是更经济一些;三来当然是他们旅行社自己也需要探一条新旅游线路出来。最后终于被小玲说动了。 半夜十二点多了,才终于把事情大体说好。陈经理与他的搭档杨说:请你们去宵夜,吃羊肉串吧。我先在心里犹豫了一下,但见他们都是爽快的人,且有小玲做伴,(有伴真好啊,我当时想。)也就没有推辞。 没想到海拉尔的夜是如此热火朝天的,喧腾的人声、烟火气息以及热闹的灯光,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半夜十二点以后的海拉尔,更不敢相信这是白天那个清冷的小城。 我一向不大吃羊肉串的,这一晚竟吃了好多,尽管味道未见得多么出色。(可能是我还没有太习惯的缘故。) (十) 第一天:好事多磨 虽然折腾到中午一点才出发(原计划上午十点出发的),但当坐上那辆意外得到的陆地巡洋舰,大家都很高兴。运气真的很好哦,一是车好,且刚大修过,可以一路无忧了;二是我们的司机兼导游敖老师好,他是个草原通,对我们即将进入的草原了若指掌。关于敖老师,我会有专门的文字写他。 车加满了油,我们向着草原进发。路是一条平坦的柏油马路,蜿蜒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我看了一会草原,又看了一会天空的白云,可能昨晚睡得太少,我竟然面对草原打起瞌睡。我是在车子的嘎然而停中醒过来的。开车的是杨,他说:奇怪怎么突然就死火了呢?发动起来没走几百米又死火;再走几百米,再死火。这一次,就再打不起来了。敖老师和杨下去检查了半天,没找到毛病。敖老师推断:可能大修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遗落到发动机里了。(这让我想起做手术把剪刀、纱布之类的东东遗落到病人的肚子里,看来这样的现象不止医院才有。)怎么办呢?敖老师说:还是他回去把自己的桑塔纳开来,再带一部车,把这中看不中用的陆地巡洋舰拖回去。 我和小玲都不着急。一来是有依靠,汽车出问题轮不到我们来操心;二来是已经到了草原,反正是为了看草原的,在哪里不是看呢。这就有了随遇而安的心。见远处有一片湖,蓝蓝的在阳光下闪耀着。更远处有一溜白色的蒙古包在蓝天、绿地间突兀地站立着。敖老师来回要两个小时,我说:我们看湖去吧。杨不去,他要看车,我和小玲出发了。 这时是下午两点,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但天高云低,以及时不时吹来一阵清风,(可能是从湖面上吹来的吧。)令我们一点不觉得酷热。我们慢慢地走去,寻寻觅觅草原上一切令我们好奇的东西:有昆虫,有草,有花。有一种草非常奇特,从一侧看是宽宽的叶子,从另一侧看就成了一条线。扁着长的草叶,平生第一次看到。那叶子并且有型,两片或者三片,像画出来的。我们赞叹了一番,小玲并且还拍了下来,说要传到网上,看有没有人识得。 脚下总有各种昆虫在飞,是我们打扰了它们的清梦,它们一生可能都很难遇到这样的打扰吧,所以对我们的脚步不是很敏感,总是我们一脚踏下去,才惊飞而去,停落在前方不远处。最多的是蚂蚱、蛐蛐,还有蟋蟀。后来我们在别处的草原,敖老师逮着一只巨大的蟋蟀,叫声嘹亮,有人说当年慈禧要是得了这么一只蟋蟀,够她乐半天的。我心下疑惑:慈禧喜欢斗蟋蟀么?远看草原是一片浓密,踩在脚底下看就有不同,草不密,甚至是稀疏的;草也不肥,甚至很瘦。地面干燥得踩上去嘎吧嘎吧直响。草深只到脚踝,想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是不可能了。敖老师说今年来得不是时候,几十年未遇的不雨天气。幸好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才长了一些草出来。然而毕竟是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了,尽管远望草原有点黄,不是我想像中的浓绿。 湖看上去不远,走起来却不近。有时还不见了踪迹。原来草原不是水平的,总有高低起伏。一个小小的坡足以遮蔽湖面的视线。可见草原的视野不是无限宽广的。远处那一溜蒙古包倒是越发鲜明了。刚才猜了半天,现在才突然明白:这儿不就是呼和诺尔吗!没计划来的地方,歪打正着,竟然看到了。这是我在草原看到的唯一的一个“景点”,比起我所看到的草原的其他风光来,是颇为逊色的了。 终于快到湖边了,十几只大鸟在湖边的浅水处徜徉。我们立刻放轻了脚步,但大鸟已经有所察觉,警觉地抬起头张望。我们再近些,未等看清它们长什么样,呼啦啦一片振翅而去,越飞越小,终于不见。我们慨叹良久,也只能在水边捡拾几根羽毛聊以慰藉自己了。你对我们的到来如此敏感,何以就敏感不到我们的并无恶意呢? 那湖近看倒也罢了,也因过于平视的原因,看不到最精彩的地方。烈日下走了一个多小时,是有些累了。便坐下来,等他们来接我们。一大群羊,有山羊、有绵羊,有白的,有黑的,在我们的眼前悠然地吃着草。羊的主人骑着马,手持一柄套马竿,一会儿奔驰到羊头,一会奔驰到羊尾,自得其乐的样子。也是一片风景。 后来终于听到汽车的马达声,扭头看时,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从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呼啸而去。我已经站起来,见车没有停下的意思,问小玲:不是没看见我们吧?小玲说:可能。我们站起来冲着汽车开走的又叫又挥手的。汽车终于掉头。原来果真没看到我们,是想掉头问那骑马的牧羊人时,才发现我们已在向他招手。 敖老师带我们向呼和诺尔的蒙古包驶去。陈经理等已经在呼和诺尔等着,迎出蒙古包,笑说一路追我们过来。已经是晚饭时间,便请我们和他们一同用餐,给我们压惊。在这里算是看到最正宗的“手抓羊肉”:一个大盆架上来,纵着横着大块的羊排骨、羊脊椎骨。谁要吃,拿一块过来,片下一块肉,再放回去。很豪放的吃法。但我也见到草原人的温和与文明。他们对我们两个女性的照顾与宽容令我感动。不但很耐心教我们怎样吃手抓肉,对于我们的不能喝酒,也报以随意。原来,豪爽还包括宽容、大度、理解。几个蒙古族的姑娘与小伙来献哈达,先向我们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献上哈达和迎客的酒。那酒也允许不喝的。我很开心,特别喜欢听他们用蒙古语唱的歌,又柔美、又宽广。等我们转身,见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来怕向他们献哈达,那酒就一定要喝了。 外面有一个木桩,木桩上蹲着一只老鹰,低垂着头,一根链子拴着。地下还站着一只。我不敢接近。旁人说:不怕的。我慢慢靠近,那鹰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拍了一张照片回来,儿子看了说:像啄木鸟。被驯养了的鹰,怎么可能还有草原雄鹰的风采? 这一天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精彩是晚霞。从蒙古包里出来,看了一眼湖水,就是刚才的那个。但从这个角度看,一弯碧水,在暮色中静静地卧着,好看了许多。再看天的另一边,血红的一片晚霞被一团团的黑云包裹着,惊心动魄地壮观!我和小玲都惊叫起来,忙着拿相机,而天色却在毫不容情地暗淡下去。杨和敖老师说赶快出发,前面有一个高坡,可能还赶得上。于是我们顾不得道别,驱车而去。我们竟然真的追上了晚霞,前面的天色就亮了一些,虽然它终究还是要暗淡下去,但容得我们拍下一张心爱的照片。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晚霞的美。苍茫的草原、苍茫的天空、苍茫的暮色中,那一抹红、一片黑!我们懊丧着该早一点出来。敖老师说:没有关系,明天还可以看到。明天并没有看到,后天也没有看到。有的美,即使平常,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到了,就是你的缘分。而缘分是不可复制的。 (十一) 第二天:看到了我心中的草原 晚上十一点多到了满洲里,只为看看它的市容。继续出发,走了一点回头路,十二点多,在一个小镇歇下。因为想看草原的日出。 三点一刻起床,天色微曦。三点半到了草原,天边已经一片暗红。我们守着,看暗红如何渐渐变浅、变亮,直到天色大亮,太阳却还不见影子。朝霞中有一块似乎是圆形的,似乎是特别亮一些,我们猜测那可能就是太阳了。但一会儿那一块圆的亮色又不见了。草原上的云多,特别是天边,好像总堆积着团团的云层。天像极了一个大大的蒙古包,头顶上的一片是蓝色的穹顶,四周的白云就是壁了。这时四点多钟,若是看得到太阳,该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于是放弃。后来的几天,也终没有看到日出,因为见识了草原的多云,对能否看到日出信心不足,还因为起不了早。 我们这时走在了人迹罕至的路上了,沿着呼伦湖的东岸。而常规的旅游景点是在呼伦湖西岸。这里的草原却是不可看,地是沙土地,草色黄而草量少,不像是夏天,倒像是秋天快要过尽了的感觉。 这里是呼伦湖的一个角落,一条小河流入湖水的地方。小河与湖水的接壤处形成一片滩涂,滩涂里生长着茂密的芦苇,是造纸的上好原料。每年,敖老师都会来这里打芦苇。但今年依然是雨水的原因,芦苇少了许多,一些刚刚冒出一尺来高,而正常情况下应该一人多高了。有芦苇的地方常常就有鸟,我们来这里也为的是看鸟,但芦苇既没有长出来,鸟儿的踪迹便罕见。偶尔远远的扑棱起一只两只的鸟,看也看不清楚。我们兜了一圈,继续赶路。 不知什么时候起,草原的景色就变了。草开始茂密,颜色也是绿的了。而我们也由石坝路转进草原里面。有一条淡淡的车辙。我们或是沿着车辙,或是偏离一些,但不会偏离太多。放眼望去,除了天空,就是草原,若是没有太阳的天气,根本不辨东西南北。即使有太阳,辨得出方向,走偏差一点,就是不知多遥远的路程了。 此刻,我们的方向是宝东山的那达慕会场。在网上看到过对那达慕的介绍,是蒙古人的狂欢节,有骑马、射箭、摔交等各种表演。说实话我对此并无兴趣。眼见为实之后证明我的没有兴趣是有道理的。原想七点左右赶到,可以看人们上山、赛马。但我们太三心二意了。可是实在由不得我们不三心二意。我们看到了草原上漫山遍野撒落的小白点,那是无数的白鸟。那鸟是什么鸟,我们并知道,其大像海鸥,但比海鸥看上去温顺;其体态像鸽子,但比鸽子又多了些豪气。我们接近,它们就挪挪地方,总是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来我们把车停下来,熄了火,它们才离我们稍稍近一些。其实无论它们离我们是远是近,都无所谓。不必细看它们的模样,我们只看一片碧绿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白,就是一幅难得一见的绝美的风景。 后来我们还看到了骆驼群。依旧是没有人看管。敖老师说:像这样的无人看管的骆驼群、马群在草原上很常见。(虽然我们一路几百公里只见到这一群骆驼。后来也见到一个马群,但我们已经匆匆赶路,来不及停车欣赏了。)骆驼不是很多,几十头吧。我只在公园里见过骆驼,且不说脏,单是那一身脱落得斑斑驳驳的驼毛,就够让人惨不忍睹了。而这一群骆驼,毛色顺滑润爽,眼睛是有光的。惯于负重的骆驼是难得有放光的眼神的。双峰中有一个是竖起来的,另一个却歪着。敖老师说:一个储水,一个储脂肪,储脂肪的那个还没有储满。骆驼不是很怕人,我们走得很近了,它们依然故我地吃着草。小玲想拍骆驼奔跑的样子。我们便驾车过去,骆驼果然奔跑起来。(说实话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本来人家好好地吃着草,偏被我们无端骚扰。)但我们看到的都是骆驼的屁股。后来敖老师出主意:先把车开远一些等着,他来赶骆驼。我们都担心,他一个人怎样能赶得动这样一群庞然大物?可是他很自信的样子。他果然把骆驼追赶得如万马千军一般地奔腾了。想一想辽阔的草原上奔腾着一群庞然的骆驼,是怎样的壮观吧! 后来还遇到一群牛,也是没人看养的。牛看上去温顺,也不怕人,只要不是靠到它身上,它就不理你。但是你别惹它,惹了它它不会不比老虎凶猛,所以我们不惹它,只欣赏它们温顺时的憨态。有小牛依偎在老牛的肚皮底下撒娇,有两只小牛顶着头对着角,不知是打架呢还是玩耍。牛的颜色很杂,有黄的,有黑的,还有黑白的。杨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什么样的牛产奶最多?(大家先别往下看,猜一猜。猜中有奖。奖品是一罐2002年的伊利牛奶。)我想到牛奶广告上的牛都是黑白花的,就说:黑白的。杨说正确。再问:一头牛一天最多产奶多少公斤?我想几公斤吧。杨说:错,六十到七十公斤。我快晕了!怎么想像也想像不出来那六七十公斤的奶怎样从牛身上挤出来。 (十二) 那达慕大会 三点多钟出发的,计划六七点钟到达那达慕会场(即宝东山),但走走停停,十点多才到。那达慕大会是蒙古人一年两度的节日盛典。那达慕有不同的“级别”,比如有镇的,有旗的,有盟的。这个那达慕好像是盟的,规模很大,方圆几百公里的人都来了。有的人为了这一天的那达慕大会准备了一个月。所谓的山,用南方人的眼看去不过就是一个平常的小山丘,但对于草原,它足以称为山了。而此山甚有来历。据说当年成吉思汗兵败逃到此处,藏身于宝东山里,敌人竟没有发现。成吉思汗因此拜倒在山下,立誓子子孙孙拜此山为神山。所以宝东山是蒙古人心目中的神山,年年都要在此举办那达慕大会。不过我为脚下的青草惋惜。 那达慕大会在我看来,很像汉族的庙会。也是一年一度(这个那达慕有两度),也是吸引了各方的人们,也是支起临时的棚子卖些吃的、玩的、用的,最多的是小吃摊和卖衣服的摊子。常常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一匹,牵着的那匹身上盖着毯子,屁股上写着一个数字。敖老师说:那是在遛马,牵着的就是参赛的马。马参加比赛之后,因为出了太多的汗,很怕着凉;且不可停下来,要遛一段时间。赛马是早上进行的,在太阳光还不强烈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在遛马,敖老师问:怎么样?拿名次了吗?男孩很威严地说:拿了。问:多少名?答:25名。我想:可能能拿到名次都是很荣耀的吧,哪怕是25名。 赛马与一般的马就是不同:毛色发亮,身体精瘦。敖老师说:这样的马一般人是不敢骑的。 摔交,是除了赛马之外最吸引人的节目。一问:下午两点开始。要是我,肯定是不看了。这里又热又脏,闹哄哄的,烟火味太重,人间气息太浓。但小玲想拍一些民俗的东西。我们便等下来了。但哪里都一样,说是两点开始,也确实集合了摔交手,时刻都可能开始的样子,但直到三点,还没有开始,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的能开始。连小玲都放弃了。 这里的那达慕大会还有游客在金帐汗的那达慕看不到的活动:拜敖包和转山。从《敖包相会》这首歌里,我们以为敖包是游乐场呢。如今才知道,敖包原来是很神圣的地方,是供人膜拜和献祭的。宝东山顶就有一个敖包,那是蒙古人心目中的圣地,凡来参加那达慕的,都要上去拜一拜,并献上自己的祭品。但是,女性除外。女性只能到半山的地方,拜那里的一个小一些的敖包。另外女的可以沿着山走三圈,那就叫“转山”,也是表达虔诚的一种方式,可能类似藏族人的朝圣吧。我们用汽车量了一下,一圈至少有5公里。这么大的太阳底下,不要说三圈,就是一圈也够让人中暑的了。但依然看到有几位老人,用极缓慢的步子走着。让人烦躁不安的心有一点点感动。 我和小玲当然不会转山。但不能上去拜敖包,更确切地说不能上去看人拜敖包,对一心想拍民俗风情的小玲是个打击。她追着敖老师问:如果上去会怎么样?给人发现了又怎么样?敖老师说:上去就是不敬,至于给人发现了会怎样,还真不知道,因为没有女的上去过。小玲说:那我们装成男的可以吧?敖老师看了看我们两个的长发,说:主要是不要把头发露出来。后来小玲果然就把头发扎上去,用太阳帽捂住,再将夹克外套的帽子盖上,头发是不见了,但要非说这个形象就是男孩,也只好说:这男孩怎么这么俏丽啊。她就这么捂着盖着自己,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鬼鬼祟祟的上去了。我选择了躲在车里打瞌睡。一是觉得自己怕是没有女扮男装的功夫,二是怕太阳的暴晒,三,可能是最关键的,没有太大的兴趣。女扮男装的冒险与刺激对我倒有些吸引力,可看看阳光、看看一地的碎石与杂草,我想还是罢了吧。 过了挺久(我觉得挺久的),他们才终于下来。上了车,小玲把帽子拉下来,笑道:吓得我一句话不敢说。敖老师补充道:可还是有几个人狐疑地看着她。敖包是由石头和树枝以及旗幡堆起来的。人们用奶茶、酒、奶酪以及钱来祭献,所以山上是奶与酒混合之后再加上阳光发酵的味道。 终于离开那达慕会场了,好开心啊! 不是我不尊重蒙古人的习俗,也不是不尊重蒙古人的祖先,是我不喜欢嘈杂,不喜欢过盛的烟火,也是我太喜欢自然的风光。 对于热爱民俗的旅游者来说,那达慕大会肯定是有吸引力的,也确实值得一看。 (十三) 乌兰泡的惊喜 下面的行程是沿乌尔诺河南行至乌兰泡。敖老师介绍说:乌兰泡是一片滩涂,芦苇茂密,鸟类繁多,主要是看鸟。 但我们才到了乌尔诺河就已经惊喜不已了。河坝是一个宽宽的斜斜的平缓的坡,应该不是人工而是天然。(甚至那可能不是河坝,只不过是比较高一些罢了。)坡上绿草茵茵,有羊群在吃草。坡与河之间有够宽的平地供我们行车。向河的方向望去,没看到水,先看到一片一片的芦苇。而在芦苇之上,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白云。想一想,白云需要俯视,那是怎样的辽阔!想一想,这一幅构图:一边是斜坡和斜坡上粉蓝的天空,一边是丛丛的芦苇和芦苇上空的白云,我们站在中间的位置,一边的蓝天在上方,一边的蓝天却在下方。我们被震住了!我和小玲都后悔没有带帐篷,不然就可以在这里露营,把这一幅人间罕见的美景看个饱。 可是,写到这里,我觉得我的游记写不下去了。 我依然可以在脑海中复现那幅美景,但已经不是我当时的感动;而且,我的文字是如此贫乏,我觉得无论怎样写,都不可能用文字将风景复制。风景是什么?风景是你看风景时心灵的感动。这份感动,非身临其境不可。 所以,游记不应该试图去复现风景,你可以在心里温习以回味当初的美好,但不可以奢望以此打动读者。游记只是提供食住行的信息,并告诉读者:某处很美,美在哪里。 可是,为了给自己保留一些回忆,我还是把游记写下去吧。 我和小玲不忍心离开,敖老师和杨也只是微笑。敖老师说:前面的乌兰泡更美。眼看时间不允许了,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去。并且怀着好奇:更美还能美到哪里去呢? 芦苇依然没有往年的繁茂,但我们看到了鹤。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从芦苇中无声地飞出一对鹤来,越过小路,飘然落在滩涂的另一侧。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鹤何以而称为仙鹤。有一只兀然立在路边,眼睛苍茫地望向不知哪里去。我们的车开得很近了,它还不动。莫非还有喜欢发呆的鹤么?或者竟是一个雕塑?但它终究还是展翅飞起,飞向芦苇丛中去了。一只立在水里的,也是仙风道骨的做派,清清瘦瘦,傲然而淡然。竟也是文丝不动。我们停了车,静静地看。又一只飞过来,落在鹤的身边,是它的伴侣吧。双鹤齐齐飞走,在天空略一盘旋,落在看不见的芦苇深处了。 我想,这哪里是人间呢? 我们又来到乌尔诺河和呼伦湖连接处。这里的水面阔大了许多,水中长着一片一片的芦苇。芦苇高出水面半米多的样子。云依然很白,白的云倒映在水里,天空与水底便都是云的世界了。分界是远远近近连成了一线的碧绿的芦苇。 岸边停着一大群白色的鸟,像是海鸥。我们接近一点,它们就后退一点,永远保持那个距离。于是我们放弃了接近。还是让它们安心做自己的事吧。远远地看,就是风景了。而且,与周围共同组成了风景。后来便有一些鸟在天空上飞,飞来飞去的。我可以仰头看它在蓝天白云间悠然的身姿,也可以低头看它在水中的倒影。 岸边停泊着一只小船。我和小玲跃跃欲试地想划船,划到芦苇丛中去。但不知船的主人是谁。敖老师说:没关系,上吧。我们三个上去了,敖老师推船。水很浅,水下又是沙子,船很难动起来。敖老师竟下到水里推了,令我们很不好意思。后来敖老师也不上船,干脆在水里游起泳来,比我们会玩多了!我划过公园里的船,这样很长的桨且还交叉着的第一次见。但还划得动,且不久就划得比较流畅了。夕阳、白云、蓝天,碧水、芦苇、小船,白鸟、牛羊、草原,放眼四望,且无一点人烟! 我已经不知道人间的美景还能怎样更美。我只是想:一定还要再来!带着帐篷,和一帮朋友,在这里安营扎寨,想看到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而今日,不能在此停留。太阳渐渐失去了光芒,我们要继续赶路了。目标是新巴尔虎左旗,那是一个县城。我们将在那里安歇。 (十四) 第三天:甘珠尔庙里的小燕子 和小玲研究了一下,决定今天还是要看日出的。小玲还定了4点的闹钟。闹钟倒是响了,我也听到了,可我没动,懒得动。小玲也没动。我问:起来么?小玲说:几点了?我说:闹钟已经响过了。她说:好像是阴天啊。我眼睛都没睁,说:是么,那看不到日出了,别起来了。她说:好,不起了,继续睡吧。于是我们继续睡,直到太阳光透过窗帘刺我们的眼。 今天的安排是先看甘珠尔庙,然后直奔阿尔山。阿尔山已不属于呼伦贝尔盟,而隶属兴安盟,是草原和森林交汇的地方。想看看草原与森林的交汇是怎样的景观。 甘珠尔庙距新巴尔虎左旗20公里。据说是喇嘛教中仅次于布达拉宫的第二大寺庙,最多时有僧众两千人,曾经是蒙古人朝圣的地方。当然后来在历次运动中被破了四旧,夷为平地。今年刚刚在原址重建,七月份开坛,来了上万的人。敖老师同杨都来了。 我对这种重修的庙实在没有兴趣,但敖老师说:一定要看看。很自豪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规划的旅游区就是以甘珠尔庙为轴心的。但他说“一定要看看”的目的倒不在于此,而是他对佛教的虔诚。 主体建筑已经基本完工,但更大的工程还在进行着。真正完工的只有最后一进的大雄宝殿。金灿灿的塑像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刚刚建起,已经让人担心不知什么时候那金色的东西就要剥落。几个小和尚(或者该叫喇嘛)一溜坐着,每人面前有一本佛经、一个木鱼,嗡嗡地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坐在外面的两个,未等我们走进去,早已好奇地向我们张望。害得我们打量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吗?即使我们在瞻仰我佛慈悲的时候,那好奇的眼光依然跟踪着我们。我心里好笑,想:这位怕是成不了佛的了。那坐在里面的几个,却是目不斜视,自顾着念自己的经。有一位甚至越是有人越是念得起劲。我想:将来或许他就成了佛。 此行最大的收获是那一群小燕子。刚进门,敖老师说:你们抬头看,看能看到什么?我和小玲都叫起来。那雕梁画栋的房梁上,正中间的位置,有一个燕子窝,四只小燕子你挤我我挤你的,急切地期待着什么。果然,很快飞来一只大燕子,四只小燕子立刻张开了小嘴,露出一片娇嫩的鹅黄色,嘴把脑袋都挡住了,嗷嗷地叫着,向妈妈伸长了脖子,令人担心一不小心会把身子都伸出来了,掉在地上。最终当然只能有一只小燕子能够得到食物。但燕子妈妈心中有数,她会轮着喂的。我们惊叹:一窝里竟有四只小燕子!旁边卖香的说:五只呢!后来果然见到一只,体积明显比其他几只小,怯怯地从哥哥姐姐身体的缝隙里钻出来,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妈妈来的时候,它甚至也伸长了脖子讨要。但很快又退回去了。 我们看妈妈喂了几次食后,又来了一只大燕子,我们以为是燕子爸爸来了。但燕子妈妈却很不客气地驱赶着来者,那来者却向着燕子窝冲。小燕子们吱吱叫着,很惊慌的样子,刹时局面紧张而混乱起来。小燕子们忽然从窝里齐齐飞出,于是只见许多的燕子在房梁间盘旋。看得我们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在其他的房子里,甚至是外面的房檐下,都有燕子的窝。它们真是会选地方,选到这样的地方做家,没有人赶它们,没有人伤害它们,(自己会不会伤害自己,就不知道了,就像刚才的那场莫名的战争。)且沾了佛的灵光,也会成“燕子佛”吧? 我担心,这样的风水宝地,会不会聚来越来越多的燕子,倒反宾为主了呢? 但无论如何,这么可爱的小燕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园,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哪怕仅仅为了这些小燕子,这个庙的重修,就是有意义的,是它的功德。 小玲举相机的手举得酸痛,我的脖子也仰得酸痛。但离开,我们都依依不舍。 (十五) 还写下去么? 本来,我给自己定下了“草原的云”、“草原的花”、“草原上骑马”这几个主题。可我忽然厌倦了。拖拖拉拉的游记写得比旅游本身还漫长,让我怀疑,我是生活在真实中,还是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而虚幻的感觉,让我觉得更加虚幻。 还写下去么?我问自己。 不是不喜欢写游记。可我为什么写游记呢?是为了眼前的回味?抑或为了将来的回忆?还是给别人提供旅游信息?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不是诗人,我只是个游者;我不是作家,我只是一个漂泊的游魂。我想出去,就出去了;我想写点什么,就写了。一如我没有目标地在北京的街头、在北戴河的海边晃荡,写,是我思绪的晃荡。 可是,比较起看来,写的感受,就有点隔靴搔痒的意味了。 游记,本来就只能隔靴搔痒。风景与其说是风景,不如说是心情。风景的美,全在你的心与它交汇时刹那间的感动。 这就是为什么在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不出家门就可知天下事的时代,人们依然涌出房门,非要“眼见为实”不可。旁观,是看别人在生活;身临其境,才是自己的生活。 风景,是你带着心情去寻觅时的感觉。 所以,描写风景的文字,很难打动人。还不如一张图片放上去,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我忽然怀念起那种感觉来。我怀念背着行囊彳亍在陌生街头时的迷茫,我怀念面对风景时一心无挂的清明,我甚至怀念起火车上的伤感、客舍里的期盼,怀念我曾经焦灼的心情,怀念我一个一个的希望,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个一个的失落。 我怀念起那每一个让我感动、或者让我感伤的日子,日子里的每一个时刻。 我对自己说:我还要这样旅游,一个人,投入未知的陌生,投入未定的旅程。我迷醉于那种感觉了。 我是如此轻易、如此快速地推翻了自己的决心:就在昨天之前,我还很坚决地对自己说:再也不一个人旅行了,那种孤独,我不想再次品尝。 可是今天,我告诉自己:我喜欢,我还要,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土地上。 陌生,意味着远离尘嚣,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容纳了你的心灵,容纳了你所希望的一切的美好,容纳了你真实的自己。你在这个世界里自由、自在。 在陌生中,一切都回归了自然状态,一切都还原了它本来的面目,它应该的面目,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没有利害。即使是人,也是自然状态的人,是还原了本相的人,是风景的一部分,或者就是风景。 文字,我也还会写。不为什么,仅仅我觉得我要写。正如旅游,为什么旅游?因为我喜欢旅游。还有别的意义吗?没有了。生命本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何况旅游?但我还是会旅游,还是会写。于无意义中,选择此种无意义的活法,而不是彼种无意义的活法,可能,这就是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又何必去考虑这些永无答案的问题?我只活着吧,一如我要旅游,一如我要写游记。 (十六) 草原,草原 很小的时候,唱过一首草原的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战歌更嘹亮。”白云是哪里都看得到的,也的确千变万化,让人看不够。但草原的云,确有它的特色。 我们第三天的行程中,看云,成了主要的内容。前两天不是没有云,但都没这一天的丰富。开始是晴天,在我们的头顶上,是粉蓝的一大片天空,澄澈透明。天空向外扩张,就是姿态万千的白云,有一团团的,有一块块的,还有一缕缕的,大块大块的居多。我特别喜欢“云卷云舒”这个词,它让人的心都若舒若卷的,有点悠然,又有点恍惚;还有点飘然若仙的轻灵。草原的云没有那么纤巧,却更有一种大家之气。云看似静止,但在你没留意的时候,它已变幻了形状。其实最好看的,还不是它的形状,而是它的白,纯粹的白,不染一丝尘埃,让人肃然起敬,让人心怀敬畏。 后来变了天,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身后聚拢了来,终于黯淡了我们身后的天空。这时看到了草原上的奇观:在一片乌云下,是一片倒挂的乌云,隐隐的看似千丝万缕的样子。那是在下雨,而且是暴雨。乌云在狂风的追逐下追逐着我们,我们飞车而去,看得到乌云紧咬在我们头顶后面一点点的地方。有时车速慢了一点,便有豆大的雨点砸落在车前的玻璃上,听得扑扑的响声。有一种和乌云赛跑的感觉,让我们都很兴奋,越发要比一比谁跑得快。乌云终于没有追上我们,自己慢慢地散了。我却又后悔:应该感受一下草原上的暴风骤雨的滋味的。 我没有想到草原上也有花。还是在那达慕的山坡上,我看到一簇一簇的花,那些花并不精致,甚至有点粗糙的感觉。但散落在山坡的草丛中,却也给了我不少的惊喜。第三天的草原,也就是从新巴尔虎左旗向阿尔山的路上,野花就随处可见了。有的地方并且还很茂密。于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停下车,看花、拍照。实在是忍不住要看,实在是舍不得不看。 而在阿尔山,我们感受了两次剧烈的喜悦。阿尔山市坐落在一个开阔的山谷中,四周是一座座翠绿的山头。离市区最近的那个山头,很突出的是一面平滑的山坡,远看好像人工种植的草坪。此山叫奶奶山,对面的叫爷爷山。典出何处,我们没有考证。但那片绿是吸引了我们。我们决定去爬山。走近了才发现漫山的都是野花,那花如此缤纷、如此热闹,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在晨曦的笼罩中,在夜露的滋养下,一个个娇得像小姑娘。我们都快傻了,做梦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啊! 小玲是个极有耐心的女孩,捕捉着每一朵花最美丽的身姿,将这完美的生命摄入永恒。我的相机不适合拍近镜头,便在花丛中看花,或者和敖老师一起寻觅,找到了好的,便叫小玲来拍。为了这漫山的花,我们觉得阿尔山没有白来。 但又哪里知道,在返回的路上,又一次,我们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我们就疯了!我们冲到了路边的一片花海中。在路与山之间,是一片极开阔的平地,比路面要低,后来才知道在雨水多的年份,这里是一片沼泽。但今年雨水少,不见沼泽,只见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的海洋。我无法用文字形容这花海有多么美丽,它就是一片花海,美得让人心疼、让人觉得不可能、让人觉得不应该、让人久久不忍离去。要体验它的美,只有自己去看。 我很遗憾的是没有看到草原上的月。月是我永恒的爱。我原计划是在草原待到月亮上来的,至少是半月的时候。只是自己也没料到提前返回。其实那天看到了月亮,那是一弯初月。草原天黑得晚,本来初三就该看到的新月,初四才看到。可是那时我没有看月的心情。我只看了它一眼。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而它却将垂落到天幕之后了。我想不看也罢,等我回到城里,那月在一天天地长,城里黑得也早,只要是晴天,总是可以看到月亮的,看月关键要静,还要没有灯光的打扰。草原当然是静的,能躺在草原上不受任何干扰地看月,那真是浪漫极了。可是,既然我要走,也只好留着遗憾了。 只是可惜,城里的天空是阴霾的,尽管那天是七夕。 可是,看月,却总是难以找回我记忆中的感觉。就如中秋的月,尽管是在城里,天空却还清明,更加清明的是那一轮满月,圆到不能再圆,清亮得晃人的眼睛。加上在江边,本来是应该很有感触的,可是没有。是心境呢,还是环境? (十七)骑马 在草原还开了车,骑了马。只有自己开车,才能感受到在草原奔驰的快感。静止地看草原的广阔,和奔驰中看草原的广阔,那是不同的。你觉得自己是在草原是飞,你觉得自己的心此刻是如此自由。 自从在玉龙雪山骑了马,我就被迷住了。选择去草原,其中一个心愿就是在草原骑马。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就到敖老师的牧场骑马了。但时间不充裕。一路又少见蒙古包,且没有马鞍的马是不可以骑的。我把草原上该看的都看到了,可就是骑马的心愿未了。敖老师便一路留心,说一定让我了这个心愿。 终于见到一个一旁栓着一匹带鞍的马的蒙古包。我们便过去答话。可能离马路近的缘故,远方来的客人见多不怪,一开始他们并没有传说中的热情。但敖老师还是向他们提出借马一骑的请求。看得出他们有犹豫,敖老师说他会牵着马的,于是让我们骑了。我开心极了,待敖老师一握缰绳,我便要上马。但没等我近身,那马打着喷嚏将身子撤去。我吓得一下跳开。在玉龙雪山那马可温顺极了。我再凑上去,那马又一个喷嚏一个后撤。我哪里舍得放弃。忽然心里一动,便轻轻地走上前,轻轻地抚摩它颈上顺滑的毛发,轻轻地说:“不要怕好么?我只是想骑一骑你而已,只骑一会儿,不会伤害你的。你这么漂亮,我真的很喜欢你。让我骑一会好么?”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那马很安静甚至是很温顺,好像在聆听,我问了这句话之后,它竟然深深地点了点头。我十分惊诧,为了证实,再问一遍:“我骑一会,好么?”它又深深点了点头。我心里狂喜:它听得懂我的话!我抱抱它的脖子,说:“我们真是有缘啊!”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马都听得懂人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马都会点头,但我知道:这匹马听得懂我的话,对我点头,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它是一匹并不很高大却肌肉结实、形象俊朗、干净整洁的枣红马。 假如我能够选择,我将选择拥有一片牧场,建几间白墙红顶的小屋,养一群羊、养一群马,养一群鸟(我会让它们自由地飞,我只为它们提供家和在食物短缺时的食物)。在冬天来感受苍茫的雪域,在夏天来感受复活的草原。 敖老师不放心我一个人骑,便为我牵马,我十分不安。但心底也确实不敢一个人骑。尽管只是“走马”,但那种开阔的感觉,那种天高地远的感觉,实在让我欢喜。 草原的天也是阴晴不定的。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所以呀,拍出来的照片头发都是一绺一绺的,一点都不飘逸,看得我好伤心啊:我有这么丑么?)我的外套可以防雨,但敖老师的就不能了。我说算了吧,不骑了。敖老师说:这点雨怕什么!雨渐渐大起来,其实我巴不得天上倾下倾盆大雨,狂风暴雨中纵马驰骋是多么快意的事情啊,如果我会自己骑马的话。但此时,我还要敖老师帮我牵马。 其实我很惭愧,我哪里是骑马呢?不但要人牵马,还只能慢慢地走。敖老师想让我感受一下马跑起来的感觉,就牵着马跑,可我立刻东倒西歪的,觉得自己就要掉下来了,忙忙的叫停。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直跟着我们,跃跃欲试的要帮我牵马。敖老师把缰绳递给他。那孩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从小就和马玩熟了的。他掌了缰绳后,脚下便快了。我说:小朋友你可不要跑,我害怕哦。那孩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挺粗的树枝,递给我。我很奇怪:做什么呀?他不大听得懂普通话,我更听不懂他的话,但他的手势我懂了:他是要我用树枝打马的屁股,要马跑起来。我先笑起来:你让我打马啊?我怎么舍得?它对我那么好!他把缰绳又拉又拽的,且又捡起我扔到地上的树枝做势要打马屁股,我忙叫:不要打不要打!他没听懂,但他看懂了。于是他便拉着缰绳前头跑起来,小家伙腿脚特灵活。那马跟着也跑起来。我先还叫:不要跑,不要跑啊!后来就只好不顾一切地凄声尖叫起来:求求你!求求你啊!引得蒙古包里的人都出来看,可能他们也在制止孩子吧,终于停下来了。我可真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那孩子不是故意逗我玩,他可能觉得走马太没劲,一定要跑马才够味道。他可能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从马上掉下来呢?也可能他听不懂普通话,不知道我有多么怕。我想我一定要学会骑马,明年或者后年,我还来草原,那时一定要敢骑在奔跑的马上。 我们进了这家的蒙古包。陈设很简陋,一张床,一个炉子在正中,正煮着一锅奶,还有几张椅子和一张小桌。女主人为我们倒上奶茶,端来奶油、奶干。味道如何?你自己来尝尝吧。小男孩其实很腼腆,我叫他到我身边,他憨憨地笑。我说:你要把我吓死!拉他与我合影。可惜我随身一点礼物都没有带。他对小玲的数码相机非常好奇,小玲便一张一张翻给他看。 后来我们离开,但还没走上公路,就看到一群纯白的羊从远处的坡上走过来。我们见过羊群,但这么大的一群,且是一色的纯白,白得像云一样,还是第一次见。于是我们又停下来,我和小玲端着相机,向羊群慢慢走过去。那羊群也一点一点地走过来。牧羊人骑着马忽东忽西地驰骋着,与其说是在赶羊群,不如说是在玩,在欣赏自己驰骋东西的风采。他来到我们身边,看我们照相。见我们对他的马很欣赏的样子,便问我们要不要骑。当然要骑!并且他的马不需要人牵,他保证绝对安全。果然,我骑上去之后,它只是慢慢地走。他们鼓励我要马跑起来,可我怎么鼓捣,它就是不跑。怪了!敖老师骑上去,那马马上跑起来。他说:双腿一夹马肚子,它就跑了。可我也这么做了,它就是不跑啊。 这说明我不会骑马。可是我会学会的。 (十八) 敖老师 敖老师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北京读大学,小女儿即将去北京读大学。一双女儿的一张小小的合影贴在敖老师的手机上,老大温文尔雅,老二活泼俏丽。敖老师给我看去年元旦大女儿给他发的短信息:“亲爱的毛毛: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爸爸。让我们加油,加油,加油!” 当一个爸爸给人看这样的东西时,幸福与骄傲,不只是溢满了心田,还都写在了脸上。 毛毛是女儿们对他的昵称,因为他有一头卷发。敖老师是蒙古族人,但长相更像新疆人。小女儿常常揉着他的卷发说:毛毛! 我说:你的女儿,应该都很快乐、开朗、自信。即使遇到挫折,她们也一定能勇敢地面对,因为她们有这样一个慈祥、开朗、深爱她们的爸爸。敖老师说她们是的。 敖老师,全名敖伯君,(很像封神榜里的人物哦)新疆大学水利系毕业,多年从事水文考察工作,走遍大江南北。去俄罗斯做过生意,自己办研究所,而且,还是个大牧场主:拥有十几万亩草场,几千头羊。他现在也在考察旅游线路,为政府规划一个旅游区。做着这么多的事情,他的生活却是很悠然的样子。请他给我们当司机和导游,实在叫我们不敢当。其实他是友情客串:车是他自己的车,路线他熟得像自己家,(他说甲地到某地62公里,车上的里程显示就决不会是63公里)又喜欢玩。这条线路对我们是很新鲜,但他年年不知要跑多少次,可我们的每一次激动,每一个惊叹,都有他真诚的喜悦,而且自豪。有他的陪同,是我们的福分。 我和小玲一路只管玩,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路线、加油、住宿,都在敖老师的头脑里呢。杨话不多,但同样是一个值得信赖、值得依赖的人。 敖老师总是那么不紧不慢的样子,却把事情都放在心上,并随时把握机会来完成这件事。在乌兰泡,眼见一只小舟独自横在水边,我们想划,又不敢,因为不见主人。敖老师说:你们上去吧。我们果然就上去了。坐好,敖老师便推起来。船下是沙,船走不动,他便下水推。我和小玲叫:湿了湿了!他却笑笑的满不在乎。待我们把船划离了岸,划向远处,见敖老师已游在水中了。还是他会玩,我们自愧不如。可是等我们划船回来时,敖老师已把车擦洗得干干净净了。 每一个令人惊喜的风景,小玲和我都希望能停下来欣赏一番。敖老师以及杨都是全盘地依了我们,且绝没有勉强的意思,更不要说不耐烦。在阿尔山,敖老师还那么富有童心地认真寻觅每一个精彩的小花、小草让小玲来拍,他找到的往往拍出来都很美丽。我更不能忘了在雨中敖老师给我牵马。骑马是我来草原的一大心愿,他说:一定让你实现这个心愿。他是如此真诚地希望帮我了结我的心愿。 小玲赶当天的火车走了,我也定了第二天的火车票。火车是下午两点多的。一上午敖老师陪着我。(杨上午带了客人去呼和诺尔赶不回来,不然要给我送行的。)陪我去查看机票,(我不想坐火车,可惜当天的机票没有了)陪我去看侵华日军军事基地。中午他一定要请我,给我送行。说这里的风俗是“迎客的面条,送客的饺子”,所以还特意点了饺子。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羊肉饺子。 敖老师把我送上火车。 回来后,一直没有和敖老师联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我常常想:没有想到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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