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 黑城位于内蒙古西部阿拉善盟黑水河下游的北岸,是古丝绸之路上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一座古城遗址。 从遥远的海滨来到这里。 我伫立在城头,触摸着古城饱经风雨的躯体。 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渐渐地,身体容进了残垣断壁之中,慢慢地,消逝的记忆清晰地显现。 ………… 我的弯刀割断明军士兵喉咙的同时,他的长剑刺穿了我的胸膛。 没有疼痛,只是一股强烈的撞击,我向后倒去。 紧握长剑的手没有松开,也向后倒去。 长剑从我的胸膛中拖出。 我看见了一副扭曲的面孔,看见了喷涌而出的红色。哦,鲜血。 眼前是红色,黑色,蓝色。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霎时间变得很轻,轻得象一片羽毛,慢慢向上飘去,飘在了空中…… 那一刻,我第一次从空中俯瞰我的哈拉浩特*。真大,真美。方正的城池,整齐的街道,高大的房屋,喇嘛庙,清真寺。四周胡杨环绕,绿草茵茵,阡陌纵横。 同伴的亡灵纷纷飘散,只有我在上空徘徊,望着城市,带着深深的眷恋无法离去。 从那一刻起,我独自守望着黑城,陪伴着黑城。 * 哈拉浩特 蒙古语:黑城 1226年,成吉思汗第四次南征攻破黑城。1286年元世祖在此设“亦集乃* 路总管府”,自此这里成为中原到漠北的交通枢纽,马可波罗就是沿着这条古道走进了东方天堂。 我出生在黑城。我的爸爸,爷爷也出生在这里。 祖上随大汗西征,从西夏人手中夺取了这块土地和这个城池,同时也得到了他的妻子——一个党项女子。 跟随大汗继续征战的人走了,他留下来。从此,这个精壮的科尔客汉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和属于自己的牛羊。 大汗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汗位。大汗的儿子又死了,他的孙子当了中原的皇帝。 这里没有了战争,这里有了皇帝设置的官府,有了悠扬的长调,深沉的呼麦*。 祁连山的雪水汇成了黑河,蜿蜒千里注入了戈壁。黑水河畔,胡杨郁郁,红柳葱葱,蓝天白云之下,碧绿的草场孕育着肥壮的牛羊。 胡杨绿了又黄了,天气热了又凉了,风吹去了戈壁上的浮沙,来自漠北草原的人们却在这里生根了。冰凝结在河面,冰又消融在水中,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渐渐地忘却了过去。 中原人来了,带来了种子,带来了金秋满地,带来了硕果累累。 羌图人*来了,带来了金银,带来了美玉。 漠北的同胞来了,带来了裘皮,带来了绒毛。 色目人*来了,带来了经营之术,带来了聚财的方法。 孔夫子来了,释迦牟尼来了,安拉也来了。 四面的过客在这里驻足,他们的脚印又铺往八方,中原,北海*,阿尔泰,多瑙河.......。 我们看到了别人送来东西时的笑脸,带走东西时的喜悦;慢慢地懂得了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刀枪,不用流血;知道了安定的生活要比漂泊的日子更好。 不知从何时起,繁荣溢出了黑城,流向四周,浇灌起一座座新城村落。脚印变成了大路,驼队扬起的烟尘从未散尽,市井中叫卖声此起彼伏,牧人的吟唱,牛羊的和声,晨钟暮鼓,礼拜颂经。 夕阳余晖下的黑城灿烂辉煌。 * 亦集乃 西夏语:黑河 * 羌图人 维吾尔人 * 色目人 回族人 * 北海 贝加尔湖 * 呼麦 蒙古族的一种演唱艺术,用声音模仿大自然中的各种声响 1372年,明朝征西将军冯胜攻破黑城后,明朝随即放弃了这一地区。此后,黑城便在尘封的历史里沉睡了的近700年。 我的黑城兴旺了,我的民族衰败了。 中原烽烟四起,战乱不断。 朝廷被推倒了,新的朝廷又建立了。 坏消息越来越多,商贾的身影越来越少。黒云在哈拉浩特上空聚起,越聚越浓。 中原人离去了,色目人逃走了,留下的只有我们。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园。 烟尘终于在地平线上腾起,“明”字大旗在戈壁尽头飘摇,鼓角震撼着大地,马蹄敲击着黑城。 征战的辉煌早已成为过去,骑射库布*也只能是那达慕上的游戏。摸惯了锄柄、羊鞭和钱物的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挥舞弯刀。 只有流淌着的热血仍然是不屈的,不甘素束手被擒的性格未变。 我们选择了抵抗,选择了灭亡。 一阵阵搏杀,尸骸铺满草原,血水染红黑河。腥风血雨中黑城岿然屹立。 风一天天转凉,草原渐渐枯黄,胜利的曙光似乎在天际照亮。黑水在这一刻却突然改道流淌。 城中掘开一眼眼深井,但不见滴水渗出。 干渴降临黑城,抵抗不再顽强。 苍天啊!兴也黑河,亡也黑河。 漆黑的夜晚,没有一点星光,连日的喊杀嘎然而止,古城内外悄无声息。 达拉嘎*将财宝填入枯井,对天发愿道:假若有一天骑秃头青牤牛的人到来,黑城将会重见天日。 妻女在他的刀下一个个倒下。他环睁着血红的双眼,注视着暗夜,手持滴血的弯刀,等待着血色的黎明。 烈焰腾起,百年的浮华在瞬间化为灰烬。 起风了,阵阵呼啸仿佛是亡灵的呜咽;打雷了,声声巨响好像在发泄胸中的郁愤;下雨了,好大的雨,是悲伤的泪水,试图浇灭烈火留住被毁灭的家园,洗涤那染红了城池的鲜血。 * 达拉嘎 蒙古语:首领,长官的统称 * 库布 蒙古语:搏击 1908年4月,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这里掘得大量文物,其中包括珍贵的汉文、西夏文对照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及《音同》、《文海》等古籍,这一重大的考古发现和掠夺行径轰动了考古界和史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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