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一个老美的非正常“长城之行”

____一个老美的非正常“长城之行”

张放

我要讲述的是个系列故事,也称作“文化冲突”故事，但我要讲的，或更准确地说，是我选择要转述的，不是中国人在外国的“文化冲突”的尴尬遭遇，而是老外们来到中国后所经受到的“文化冲突”的故事。

（第三个故事的“文化冲突”重点：把“准时”当成了唯一标准，使自己大吃苦头。在中国，做任何事情，都得把时间打得宽余些才成。此文主人公名叫杰奎琳，美国人。）

我其实太，太，太喜欢游览长城了。然而我的长城之行却是这样开始并结束的。

我的旅行安排是在北京住三日。第二天就应该去长城。但列车却把我落下，自己开走了。事实上，我是11点30分才一路跑到北京站的。列车员这样告诉我说，“你今天去不了长城了。”因为火车是每天上午8点准时开走。这样，我也就只能将游览长城的事情硬安排到第三天的日程表里，而且，还必须得当天傍晚赶回北京，再去乘坐晚上7点去上海的列车。

一切都这样安排妥当了。于是，我也就有机会可以到一个叫“八达岭”的长城的地方游玩。据说，那地方已经给完全重新人为地修葺过。或者，也可以去一个叫“司马台”的地方游览。这个叫“司马台”的地方，相对来说旅游资源还没有被大量开发，因此，满眼见到的，都是群山和正在一点点地坍塌着的城墙。经过一周左右的中国各大城市中的旅游，见惯太多的人群之后，听上去，后面的“司马台”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问题是司马台离北京有些远。坐小面包车，也得至少需要三个小时左右。这也就是说，我必须早点赶到京华饭店，从那里8点准时朝长城出发，一切顺利的话，傍晚5点半再折返回那里。然后，我还得从京华饭店再回到自己入住的酒店，收拾行装，接着，冲进上下班高峰车流，一路朝火车站奔去，而且必须在晚上7点之前登上开往上海的列车。与我同住一个饭店的法国女人告诉我说，她头天已经错过了开往内蒙古的列车。但有个美国人则给我打气说，我一定能准时回来，并说，那个司马台绝对值得一去。于是，我听从了美国人的忠告，踏上了长城司马台之路。

我们这一车里共有七个人，分别来自世界不同的国家。小面包车叽叽嘎嘎地发动了起来，我们手足放松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后，车便开了。看到主道上一长溜的车，为抓紧时间，司机很快从主道上下去，沿一条又是土又是坑的小路朝前行驶着。“不，这不是个好的征兆。”我心底里嘀咕着，但马上又把这个念头给赶走了。我应该试着不让自己相信什么征兆的东西。我于是自我解心宽地想，即便我们提前或延后一小时回到北京城，也只能听天由命不是？

长城的一切都如我所期盼的那样：神奇，美丽。我们是在一座山中间泊的车。这里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中国，也不像我走过的任何国家的地方。整个停车场周围，全是贩卖旅行纪念品的，还有一长串的小饭店。除此而外，就看不到别的游客了。我们花了大概有20分钟的时间，就爬上了有些陡峭的小山丘，很快就上了长城。这时有个卖名信片的走了过来，并操着我能听得懂的英语对我说，“哈啰，要名信片吗？您是哪个国家的？”而他的其他几个同伴则在一旁认真地玩着牌。

我们来到了最近的炮台，这里很像一个被遗弃的娱乐场地，都是用大石头砌起来的。从这里朝远处望去，我一下子有些晕旋感：这长城实在太壮观了。我尽全力极目远眺，看到长城渐渐地延伸到了天际边。然后，掉转一下方向，再向远望去。仍然那么壮观。

我把一个装胶卷的小盒拿了出来，从地上取了些土，想作为纪念带回国。我突然想闻一下这泥土的味道。别问我为什么喜欢闻泥土。可一闻，怎么有股尿臊味呢？这时我想起来，有很多游客也像我们一样，跑到这里来观光，如果想小解的话，也只能就地解决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手上的这捧土一准是含着什么人的尿了。其实，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我也一定会在这里撒泡尿的。有点扯远了。

我们在长城这里玩了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下午2点半，我们开始返程。我心中非常高兴，恩，这太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5点半达到京华饭店。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三分钟过去了。我们开上了又有土又有坑的土道上。但我们的车仍慢，慢，慢，慢得要命，最后竟然停了下来。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我朝前望去，一长排的汽车，顺着两旁的农舍慢慢地前行着。我们也只好近乎停着地往前磨蹭着。我不住地说服着自己：马上就能加速了。这时，前面车里的司机居然从驾驶室里下来了。我们的司机干脆把车灭了火。我一下子焦急起来，于是开始祈祷。

就这样，在土道上整整停了一个小时没动地方。我就不停地默默祷告着。开始时，我还说些比较客气的祷告词，如“请尽快把道路疏通吧”，“请以最快速度把我们拉回到北京吧”，“保佑我们一路安全吧”等。可过了一小时后，我的祷告词就有些变味了：“求求上帝了，求求您了，让我一定赶上那趟疯狂的列车吧。”

3点30分，我们又开始走了。我没敢停止祷告。我们路过一个标识，上面写着去北京需要多少公里。我大概推算一下，从这里到北京至少需要两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吧。如果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当我们离北京一点点地接近时，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了，尽管我们没有再停下来。很幸运的是，在中国，开车者都很疯狂。我事实上对我们的司机尽全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做法，有些高兴了。看着他几乎硬是在最后一秒钟成功地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时，我甚至有点得意起来。当然，我们离北京还有一段距离呢。

大概在5点钟时，有些高楼进入了我们的视线。那些高楼据说是为即将召开的奥运会而建的。于是，我想，恩，这下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可时间又过了一小时，我才知道，问题大了。我们还在“三环”路上转呢。这里离北京中心紫禁城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我就开始四处里查看有没有“一环”的标识起来。我现在心中只关注着19点的列车了。

6点半了，车里一个意大利人问我，“我说，您还有可能赶上那趟火车吗？”听了这话，我突然像瘫了似的，我已经承认我不可能赶上了。我只能在旅馆里再呆上一个晚上了。我还得再想办法在周五的晚上赶到上海，并在周六的早晨搭上回国的飞机。我说，“我想不行了。”我已经放弃了希望。就在这时，这意大利人突然喊道，“看哪，京华饭店！”他添加着说，就好像发现了一个稀世之物似的，“你干脆从这里下车，打辆出租车走吧。”

整个大街都是车辆，司机很够朋友，在下个路口处，把车停下。我幸运地拦截到了一辆出租车。我把地图给他看，示意他我要去的位置。如果路上没人的话，理论上说，五分钟就可以到达。但北京的交通已经与印度的新德里，日本的东京，菲律宾的马尼拉一样，在高峰时间段，几乎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了。司机有些悠闲地开着，我赶紧示意他我已经急得不行了。事实上，我也只能是示意他赶快开，因为我除了“谢谢”，“多少钱”和“太贵了，我不买”这几句汉语以外，其他什么都不会说。我摇晃着自己的坐椅，说，“我要最快最快的速度赶到酒店！”他明白了。我的腿都有些颤抖了，而这颤抖是我在上小学三年级时，参加一次钢琴比赛曾发生过的。这位出租司机发疯地开起了车。他闪着双闪，左突右冲地朝我住的宾馆驶去。我的心感到了些微安慰。

6点40，我到了宾馆。我于是告诉这位好心人，我要马上进去，把我的行李拿出来，马上再上车。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又说了一遍，好像这样他就听得懂了。这时我想起出国前学到的建议，如果想让出租司机等您的话，那就先别付钱。于是，我下了车门，径直朝宾馆跑去。

我知道前台服务员都会说点英语。于是我将手提包等物放到行李车上，并示意他快快把东西弄到车上去。

外面那位出租司机在车前踱着步。我一个键步冲进车里。这时我们俩才意识到，还不知道下个去处应该是火车站还是地铁。我长吸一口气，然后像猜字谜一样向他比划着，我要下到地底下去，还发出地铁的声音出来。神奇的是，他明白了。车启动。很快到了地铁入口处。我几乎是飞身进到地铁的。这时是6点43分。我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地铁才到。从这里去火车站得需要7分钟的时间。我这时让自己冷静一下，稳稳神，才意识到中午饭以后，我就再没吃什么东西。于是，我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听可乐出来，喝了一口。我的手还有些颤抖呢。

我让自己抖了抖精神。接下来，还有地铁里的一段路，还要上地面上的台阶，还得经过北京站的巨大广场，还要经过包裹安检，候车室，站台，然后才能上车。这至少也得需要8分钟吧。地铁来了，我上了车。

七分钟后，门开了。我飞速走过地下一段路，上台阶，过广场，过安检，等等等我的包，抢包似的一把抓住我的包，冲进候车到，人太多，但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前面有两个男人在聊天，我示意要过去。他们没理我。我也没办法了，硬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其中一个男人朝前迈了一步，用眼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本想说，“我已经向您示意过了”。但没时间了。到了检票口，把票一检，冲向站台，车上都已经是满满的人了。我看了一下时间，6点56分。我大口地喘了口气，看一下车票，我的车厢是二号。看一下眼前车厢号：18号。我朝18号车厢的服务员走去，告诉她我想上车。她说，“你不能上。”我没有办法，只能再朝2号车厢狂奔。

终于，上了车。浑身大汗淋漓，我手提着包，身上穿着“我登上了长城”的T恤。车开了，我开始找自己的床铺。将包放到铺位上，看了看同铺的其他几个人，他们将成为我接下来的14小时的新的朋友了。

他们都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唯一能做的就是打招呼，我说，“Hi。”其中一个女孩儿把手慢慢地抬起来，说了声，“Hi。”但他们仍然在盯视着我。

我坐了下来，火车一点点地从站台开了出去。回想一下，四小时前，我还在最伟大的长城脚下玩呢；过去的这几小时里，我一共才喝了几口可乐。这时我才发现，身上的牛仔裤早已完全湿透了。而我还得再等上两天的时间，才能洗上澡，换衣服啊。不过，我却仍然感到自己非常快乐，尽管我像蛤一样，蛰伏在这小小的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