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三次香山之行

喜欢爬山。

呼朋引伴固然是一种难得的欢乐，要想真正与山感应相融却非一人不可。这就像我从内心里不能接受随团旅游而更喜欢单身随性畅游一样——喜欢的地方可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爬山想走那条路线就走那条路线，最重要的，沉浸在自然当中除了唱跑调的歌或者偶尔兴起大喊几声，最应该做的是对着花草虫鱼鸟兽微笑和保持沉默以自然的节奏深呼吸，这种感觉，拉上一群伙伴肯定是享受不到的，倘若唯心的做了，也算得上是对同伴的一种不尊重。

然而，同样要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是我向往的生活和境界。并不矛盾。能在合适的时候做切合自己心境的事情，实在是最最大的自我满足，“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我亦然。

来北京后一共去了三次香山，但都没有看到红叶，心中期待还是有的，却也谈不上遗憾。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今天和昨天相比可能就要发生很大的变化，要有一些外人体察不到的微妙而巨大的改变。不同的时候去爬山，自然也会体验到不同的风韵，看到迥异的风景，带来全新的感觉。

第一次去香山是刚来北京不久，7月份左右吧，应该有日记可考。我很幸运，回来之后跟友人兴奋地说幸运地一次爬了两次香山——上山时是多云的天气，到了山顶阴天，开始打雷，刚准备下山便开始下雨，越下越大，走到山腰，雨停，太阳跳了出来，带着颜色的阳光穿过从清翠树叶上坠落的雨滴，加上不知名的鸟儿最干净的鸣叫，我醉了。没带伞，衣服被雨淋透，又被阳光晒干。我看到了宁静阳光里的香山，也听到并且品尝了雨中的香山。

第二次去香山，是在去年10月26日。依然没有红叶。没有查日记，看的是博客上发的照片的标注。我想找一条和上次不一样的路线，便没有从上次的东门进，而是转到了北门。入口旁边的碧云寺吸引了我，在里面逗留了太多的时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寺中最高处白色的塔林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沉静。在诸多大佛的环绕中，迎着风，我感到了身心的宁静和舒畅。舍不得离去。直到只有我一个人，心寂静，然而人却有些不规矩，气沉丹田，打了一套自己想象和独创的太极拳脚。心静如水，舍不得离去。

关于这次的爬香山，我注意更多的是人文景观。除了八国联军焚毁之后的遗址，除了富有中国意味的雕廊画柱，双清别墅给我的印象颇深。政治上的毛泽东我知之甚少，哲学上也就看过矛盾论和实践论。但是，关于书法、关于诗词、关于胸怀抱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第三次是在前几天。知道自己肯定要在春天去一次，但真的决定要去还是缘于偶然。早晨到北大晨练，看到新绿的芽，绽放的花，我有些禁不住春的诱惑，于是便不能不去想外面春的样子，于是也就想到了香山。

阳光很好，公交车很挤，塞上耳机，这个世界温和了很多。九点到了香山门口。走哪条路？迈进香山大门也就有了决定：小路、野路、少有人走的路。

进东门左拐，我很快确定了上山的路线，如果整个香山景区整体上算得上一条半圆形的弧线，那么我的路线便是从左侧的起点沿着弧线向右移动。起点其实也就是“红叶景区”。看着现在有些冷清的山林，我忽然略有所悟，有多少人只是看到了灿烂绚丽的红叶，而没有看到红叶背后的孤独，经冬复历春，一颗红叶，就是一段故事。

确实可以算得上野路。没有人走，有时候需要拨开荆棘。

乐在其中。

大约是在弧线的四分之一处吧，已经有了台阶，应该是特意为看红叶而修砌的。在那里，我发现了脚下不远处的一处悬崖，说“悬崖”有些不恰当，“依山的石壁”也许更合适一些。它激发了我挑战他的欲望。我也想起了了自己去年在攀上一座类似的“石壁”之后全身肌肉紧张无力但却沉浸在自我实现的极度畅快之中的那种感觉。

于是，我翻过栏杆，向他走去。隐约中有小路，但人迹罕至。终于来到他的面前，和远处看到的不太一样，要陡峭和光滑得多，七八米高的样子。攀岩，是项极好的运动。我自然谈不上丝毫的专业，但我相信我已经领悟了他的核心。我知道，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没有任何同伴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挑战危险系数很高，我需要一个极好的心态，需要保守性的冒险。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必须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心静如水，保持冷静。我需要高度谨慎地踩准每一个点，保证我抓住的每一个石头棱角或者植物根茎的牢靠。我需要考虑到一切的可能，包括无法向上，而又无法后退的困境。

站在他的面前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退却，失败正常，但必须得尝试。观察了一下，在心里勾画出初步路线，勒紧背包，开始尝试。这其中的心情变化、内心体验和身体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我只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像写毛笔字时的感觉，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外在的世界。当然，较之沉浸在书法中，我的心情和精神状态平静而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我必须得集中全部精力高度谨慎的做可以做到的种种尝试。

失败。在离地面三四米的地方我不得不放弃，多种尝试之后还是找不到向上的支点，并且我看不到我上面的实际情况，手臂也开始颤抖。不敢有丝毫松懈，我极度小心的退回原处。

放弃吗？不行，寻找新的支点。

退回，重新观察。我才发现自己刚刚到达高度旁边的岩石就有几处凸起和凹进，看了一下，应该可以作为向上的支点。我想起了那位因为大雾而在离海岸几米远处放弃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游泳者。

原路再来一次！

然而，顺着刚才的路线到达第一次的位置，我才又一次发现，实际情况并不像我在下面看到和想到那样，确实有凹凸，但无论我怎么努力，也不能很好地为我所用。在那一刻，我明显地感觉到有些内心情绪上的动荡。

再一次放弃吗？

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往下看了三四米下的地面和地面之下的山林。

必须放弃，因为我的手臂再次开始发抖，矜持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处。

返回，充满失落。虽然自己没有完全告诉自己要必须把它征服。

努力的放松全身肌肉，更是调整心态。

也许有另外一条路线。我不能放弃。

再次选择往上爬我不想再渲染。反正是幸运的找到了一条我可以爬上去的路线。大约一半的时候，我差点把自己身体的重心交给一块松散的岩石，关键时刻，我侧过身子，让他从我身边滚落，跑向山谷。就在要到达顶部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向上的支点，身子在半空中吊了估计有好几分钟，更可怕的是我听到了头顶上游人嘈杂的声音……

当我用一只手清除比较柔软的土壤，发现一道可以抓住的石缝，最终抓住一棵小树的根部，真正在山顶站起来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最痛快的大吼了一声……

衣服上沾满泥土，手和胳膊上也已经留下道道划痕。

回到上山台阶之上，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现在又是多么激动，多么兴奋，同时又是多么平静。边往山上走边平静下来后，我想大声读点东西，可腹内空空，只想到了也许有些不太切合时宜的四句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精神饱满地爬到山顶，俯瞰整个北京城，怎一个“爽”字了得。

从攀岩和爬山中我体验和悟出了太多的道理。

为了某一个目标的奋斗多么像一次攀岩。叶燮《原诗》云：“大抵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实际上，一个人要成就一点什么，最重要的也就是“才、胆、力、识”四个字，四字中有可修的，有不可修的，然而，一个人要是能够不空谈，脚踏实地的去在实践中从各个方面提高自己，他必然是“自成一家”的。

下山依然没有走台阶，在密林中发现了不少宝贝。

在山脚下等公交车，人太多，并且发生了很让我震撼的一幕：一拥而上奋不顾身抢座位的老老少少，两个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的年轻人，一群站在旁边指手画脚无情说笑的看客……人在饿的时候或者在极度疲劳的时候容易情绪异常，这是人的本性。但关键时候，最可以看到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品性。也许，除了学会把头发染色，除了学会化浓妆，除了西装革履，除了不能离开电脑，最应该变得很多东西始终没变。

我决定不再等下去，开始步行。然而却走错了方向，偶然又闯入了香山东南方向乾隆时代修建的一个练武场。转了一圈又原路返回，然后塞上耳机，从香山一直步行到颐和园。

下次去香山我想骑自行车，依然不是为了看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