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阿根廷游记 “问题”少年

“&*#?+@^?”我听到背后有人问我。

“我不懂西班牙语。”我用学会的第一句西班牙语回答。

“我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她改用英语对我说道。

“不，我在等朋友。”我回答。

这段对话发生在Mar Del Plata海边的一个交叉路口，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充沛，和煦的海风吹得人懒洋洋的。这是一个阿根廷人最喜欢来度假的海滨城市，到处是旅馆和海滨浴场。平时这里有60万居民，每年1月份的度假季节这个数字会上升到100万。我去的时候假期还没正式开始，海滩上只有不多的一些散客，街道上更是冷冷清清的。我身上背着的相机就像是一块招牌，告诉过路的行人：我是游客。

“那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我问那个女孩。她一头黑发，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那时她正和另外两个男孩坐在街角一间饭馆门前的台阶上，每人手里夹着半截香烟。

“没事干。学校放假了，我们就在街上随便晃悠。”

“那正好，我也没事干，要不等朋友来了我们一起去海边走走吧。”

几分钟之后，我们一起出发去海边。那个女孩名叫萨伯里娜，17岁，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一个秘书。三人里她英文讲得最好，因为她不久之后就要去波士顿一个学校学习一个月。另两个男孩都挺高，一个满头金发，16岁，名叫阿里汉多，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医生，能说一点英语。另一个是黑头发，18岁，名叫达米安，长得有点像印第安人，英文一句不会。他是一个被领养的孤儿。

“你们都属于学校里的坏学生吧？”我试探着问。

“他是！她是！”三人互相指着对方向我告密，然后又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他们都很爱笑，脸上始终挂着小孩子特有的无忧无虑的表情。萨伯里娜告诉我，他们三人都不算好学生，但也不是捣蛋鬼。三人家里都属于中产阶级，衣食不愁。假期学校没有安排任何事情，整天没事做，就跑来海边抽烟消磨时间。

我们来到海边，这里的沙滩非常平整，沙子细腻。沙滩上修建了成排的简易塑料遮阳棚，等待着游客来租赁。今天来晒太阳的以老人居多，有一个民歌手弹着吉它在唱歌，一些老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正要为那个歌手拍张照片，阿里汉多悄悄告诉我，这人水平其实很低。

“那你们平时都听什么音乐呢？”我好奇地问。

“摇滚乐和说唱乐。”萨伯里娜告诉我，“主要是美国的，阿根廷音乐很差劲。电影我们也都是看美国的，阿根廷本土的电影差得没法看。我刚看了美国的S.W.A.T.，还行。不过我最想看的是《指环王III》。”

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沙滩上，大家围坐成一圈。达米安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杯子和一大包茶叶，用小勺子把茶叶装满茶杯，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暖水瓶，倒了一点热水在杯子里，然后拿出一个银色的金属吸管插入已被热水浸湿的茶叶中，吸了几口，直到茶水被吸干为止。然后又加满水，把杯子递给下一个人喝。

啊，这就是我向往已久的马黛茶（Mate）了。

似乎没人说过马黛茶是阿根廷的国茶，可能是因为乌拉圭人比阿根廷人还能喝。不过，在阿根廷到处能看到有人在喝马黛茶，那天的海滩上简直人手一壶。装茶的壶是用空葫芦或者木头做的，吸管则大多是铝制的，头上有一个打满孔眼的鸭蛇型的空把儿，用来过滤茶叶。马黛茶叶其实就是剁碎了的灌木叶子，极便宜，泡出来的茶水很苦，因此很多人喜欢往茶水里加糖。一壶马黛茶所含的咖啡因和一杯咖啡差不多，但在很多阿根廷人眼里马黛茶已经成了包治百病的神药。马黛茶虽然如此普遍，可在遍布阿根廷的咖啡馆（也供应茶水）里却找不到它的踪迹。在我看来，马黛茶其实更像是阿根廷人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好比嬉皮士们聊天时共吸的一支大麻烟。当你接受了一个陌生人传过来的马黛茶壶，用那支公用的吸管吸一口苦涩的马黛茶水时，你们立刻就会成为朋友。你们边聊边喝，一壶廉价的碎茶叶似乎总也泡不完，一个原本会很无聊的下午于是便就有了着落。

生活于是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那天我们就像正宗的阿根廷人那样在海边喝了一上午马黛茶，交流各自的生活故事。我知道萨伯里娜和阿里汉多都想在中学毕业后去学会计，因为两人都喜欢数学（是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达米安学习不怎么好，但喜欢体育，是一支球队的守门员。他们都向往美国的生活，喜欢抽美国烟，看美国电影，梦想着有一天能去美国旅游。他们都没什么钱，但也都似乎“胸无大志”。三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将来能够结婚生子，再盖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

中午我们去饭馆吃饭，我说要请客，可三个孩子却都一再坚持说他们不饿。我只好给他们买了啤酒。同行的一个美国朋友悄悄对我说，阿根廷不安全，对这三个人要当心。我付之一笑，继续和他们谈天说地。他们向我介绍阿根廷的名胜和名人，在我说到马拉多纳时却都一致向我推荐巴蒂斯图塔。我问他们怎么看阿根廷历史上最著名的总统贝隆，萨伯里娜轻蔑地说；“他第一任期还行，可第二任期就完全地腐败了。”我们还聊了很多个人感情上的事，不知为什么这三个孩子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知心朋友，毫无保留地向我诉说爱情的烦恼和与父母之间的代沟。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孩子才能如此天真了。大人们被生活磨炼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于是知心的朋友也就越来越少。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我再次提出请他们吃饭，却再次被拒绝。我只好偷偷地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个不值钱的小礼物，得到的却都是热情的拥抱和亲吻。朋友说要回旅馆休息了，我只有和孩子们拥抱道别，看着三人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旅行中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不相投的临时做个伴儿，相投的就永远成为朋友。虽然我只和这三个阿根廷少年相处了不到一天，可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他们，想起那三张阳光般的脸，我却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