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湖游记:葬 礼 大扎林寺的一个摩梭高僧鉴猜死了,停尸家中后室地下十五天后,明天要火化,附近几个村庄的所有摩梭人家庭都要派出一名代表于今天前往吊唁。 闻讯,我于下午前往竹底村死者家庭,一是表示哀悼之意,二是满足好奇之心。 一进院门,就看到满院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站的、有坐的、更有四、五桌人正在吃饭。“下午四点吃个什么饭?”我正在纳闷,一个四十岁左右,叫杨扎实的摩梭汉子上前来招呼我,略事寒暄,就把我往饭桌上拉,我连说刚吃过饭也不行,“跟摩梭小伙子们一起喝点酒”。 当时我可真不知道,这酒杯一端,我就掉进了陷阱不可自拔,这酒一喝就喝到天昏地黑,七八个人一起,也不知道喝了几家,反正一进屋就是二十多个菜,端杯就喝,到后来直喝得我头昏眼花,神志不清。原来这是葬礼的规则,所有来客都要在全村全部人家轮流吃喝终日。 不过,几个小时的酒喝下来,好处倒也不少,听说了很多我看都看不完整的葬礼的过程、规则和传说,收益非浅。 虽然摩梭人是母系氏族社会的残余,可是葬礼这个摩梭文化中最重要、最复杂的礼仪,却完全是男人的事: 整个葬礼从筹办到执行,包括报丧、洗身、捆尸、停尸、入棺、守灵、达巴开路、交待族谱、洗马绕村、集体吊唁、火葬、拾骸等,清一色全是男人负责。这并不是因为摩梭人把女人视为不洁和低下,恰恰相反,摩梭文化视女人为生命之源,所以她们必须远离死亡的空间。同样道理,摩梭女人不能杀猪或杀鸡。 捆尸颇有含意,值得详谈:由家中男成员用藏柏香木块煮成的水替死者洗净全身后,用麻布把死者捆成胎儿状,放在象征生命的白色布袋内,使之蹲坐,双手交叉贴在胸前,下肢弯曲,双膝并拢,表示人死后要如当初在母腹里屈曲跪坐那样,以便投胎再世。 由于喝得太多,夜里的死者从埋藏十几天的后室地下挖出到入棺的过程没有目睹,甚感遗憾。 震耳欲聋的炮声将我惊醒,连脸也顾不得洗,慌忙跑到死者家门口,门里门外已经挤满了人。 进到院子里,看到为民、格格等已经在静立观看,略一点头招呼,还没有顾得上说话,就被设在祖母屋里的灵堂中传出的哭声所吸引,赶快进去看:上火塘上方放着一个与汉族不同的棺材,约有1米多高,体积恰好容一人坐入,屋顶呈人字形,双面斜坡,外面整个都描绘有瓶子、莲花、日月星辰等各种图案,还有用藏文写的挽联,艳丽夺目而又不失古朴典雅。上面挂满许多鲜艳夺目的女性腰带和白色的哈达。 十数个妇女正跪伏在地,嚎啕大哭,其声尖锐、高亢,直欲震碎屋瓦;其声凄惨,催人泪下,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强忍着才没有掉出来。 “呜、呜...”沉重的藏号声响起,几个剽悍的汉子将棺木抬出了屋,从成一字形排队跪伏在院子正中的十数个妇女身上高高抬过,又放低下来,从由两个男子高举的一条女性腰带下穿过。这些暗喻了女性的劳动和生命力,强调了女性在葬礼中的意义。 棺木到了外面,喇嘛打起了在阴路上挡风雨的彩伞,由三人抬的两把数米长的大号、一匹准备送死者亡灵去祖先地的马、十数个口中念念有辞的大、小喇嘛、上百个亲属和村民组成的整个送葬队伍在一个手执五色领路幡的老人带领下出发了。一时,沉闷的藏号声、清脆的鞭炮声、悲伤的哭声、震耳的炸药捆成的炮声、喃喃的诵经声交织出了一幅凄楚而又庄严肃穆的氛围。 送葬队伍缓慢地走到村子南边的山坡上,一个松木架子搭起的高约两米、状似房子的火葬堆耸立在那里,令人一望即生寒意。 棺木放在了火葬堆旁,转眼间就拆成了碎片,尸身移送到高高的火葬堆上面,原来里面是部分中空的,尸身沉了下去,仅留一小部分,上面又盖上了彩伞、幡旗等物。 十几个大、小喇嘛在火葬堆的西面,面向火葬堆一字坐下,纷纷戴起头盔、穿上伽裟,面前摆上经书,居中的老喇嘛一声令下,全体喇嘛就一起念起经来,虽然一点也听不懂,但是那抑扬顿挫、整齐划一的念经声,那一张张严肃认真的面庞,还是使人肃然起敬。 稍待,老喇嘛接过一个小喇嘛递上的一根点着的细木柴,念经祷告一番,由小喇嘛拿去点火葬堆,同时,四个小伙子抱起点着火的木柴,分放在火葬堆的四面,火,雄雄地燃烧起来了 .... 随着火葬堆上火苗的升起,送葬队伍中的亲属们全都跪伏磕头,向死者致以最后的敬意,之后,纷纷离去,哀哭声渐渐远去......据说,她们这么快就离去,是为了不打扰死者听喇嘛们念经。 火化大约要进行两个小时,其间,一个小喇嘛不断地向火里抛掷祝福过的酥油、炒面、松枝等物品。我们在等待的同时,听等待善后的小伙子们讲述有关葬礼的传说: 明天早上,要由死者的三个男性亲属前来收骨骸,要按照自下而上的顺序,依次将死者的残余骨骺放入一个象征生命的白色口袋中,然后三个人一起,拿着口袋,向狮子山上家族的墓地而去。前去的过程中,不管有多大的事情,哪怕是山崩地裂也不准回头。到达以后,将口袋打开口,底部剪破,以方便死者再生,然后放到规定好的地方。之后,就要欺骗死者:你在这儿待着,慢慢生活,我们去替你捡柴、打水、取火去。说完话,一个个悄悄地溜走。 还有一个有趣而又可怕的说法:三个人收完骨骸后,还要将木炭捡到一边,将剩下细碎成面的柴灰扫平,之后,三个人就躲起来,二十分钟后前来观看,上面会出现或马、或牛、或羊蹄印,或者是大人或孩子的脚印,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出现什么痕迹,指向什么方向,这个方向的村子里最近就会死什么。 有趣的地方在于——这种可能出现的痕迹的成因不是鬼、也不是灵魂,而是——风。 葬礼结束了,喇嘛们鱼贯而行,向村子走去,他们一扫三天来严肃的表情,而变为轻松,一些小喇嘛已经活泼起来。是工作的结束,还是上万元的入账使他们如此轻松?不得而知。 在死者的外甥、现役连长杨高土家吃过饭,就和里格村的几个村民一起返回。 顺着公路走到垭口,同行的阿玛二车到路边折了一支青刺枝,交给一位老太太,她口中念念有辞,用手中的青刺在同行的每个人身上像掸灰一样挥舞着,之后,将青刺放在地上,上面压上一块石头,用脚狠狠地踩几下才罢休。你肯定可以猜得到,这是在辟邪、驱鬼。 回到村中,在湖边呆呆地坐着,望着青山环绕的湖水,心头一片空白...... 2003年3月 于泸沽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