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我登上了黄龙

之四

我登上了黄龙

上黄龙之前，有朋友告诉我，他是半山腰歇脚后再也走不动的。一是有高山反应，二是感觉也没有什么景致可看，三是同行者后面还有不少人都不想再上，而前边的已经跑远了。他告诫我：登山时候悠着点。

记得那年登泰山，我买了件衬衫，背面有几个大字：我登上了泰山。中国话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又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又说，不碰南墙不回头。身在泰山，就要到泰山极顶，泰山之巅，是人与神对话的地方，那里充满神奇，一步步登，一步步幻想，把汗水与脚印留在身后，是一种潇洒。

记得那年登华山。便有人劝我，你登上上去就算了，不要给自己较劲，华山看个险，下山才知道。真正险途在路上，并不在山之巅。结果是，五一天气，华山之巅雪纷纷扬扬。我也登上了华山。

而这一次又到黄龙来。山高，高不过泰山；险，险不过华山。为什么可以不登上去看看呢？因为这里是高原？这里是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

导游明明白白地介绍说，这里海拔3000米以上是中国最高的风景名胜区。我的耳膜好像隔了一层纸，听不清，导游说，那是高原反应。

后来才知道，黄龙不是山，其实也是一条沟。沟长，大约4千米。而没有九寨那样的旅游观光车。只见树木一路变化，道路高低曲折，有台阶要登，不久就喘气，继而便流汗。时睛时阴，烈日似火，而一忽尔景随路转，天随时变。下雨时有雨伞，却无奈路滑何。景区最高处是五彩池。而一路上大小湖泊三四千，都是钙化变色后的五颜六色的风景。五彩池正是集钙华之大成，成黄龙之极观。

峡谷，瀑布，雪山，森林，加上碳酸钙，这就是黄龙。我到黄龙，黄龙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登上了黄龙。在有限的时间内，我登上了黄龙，可以无悔矣。

同行者有我的学生，他们是乘索道上山的，严格地说，黄龙并不算是一座山，我还是愿意把她当山看。在登上过泰山华山后近二十年，我已经不年轻，然而，我登上了黄龙。也许正是在登山之登之中，我体会到人生的某些含义。

王安石曰：可以无悔矣。那是他在游褒禅山时候的感慨。他是有志，有力，有相，而因为顾及人而因为随人不得极夫游之乐而发的感慨。

同游者有年龄大于我，体力未必强于我者，也有年龄小于我，尽力时时欲作退步想者。我们一起到五彩池畔，年长者曰，不意今日再证雄风！年幼者曰，至此已尽，果有何趣？五彩池也不过五花海之变种耳。

我无言，但心中只是说，我登上了黄龙。

一人一梦，前已概之。而今日又读苏东坡文，觉得自己也不必强作拗相公后人，还是学学苏东坡，纵步松风亭下，亦是一乐。苏文曰《游松风亭记》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勾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

旅游旅游，游戏人生；匆匆忙忙而为过客，说一句“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此境也许更为难得。对未登上黄龙的朋友们，平空增添了几分敬意。

不过登上黄龙之后，耳朵里另隔的一层膜突然消失了，心里也清醒了不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