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了繁华街巷和高耸楼厦的人们,常常会想念和向往那些古朴典雅的旧时建筑。临涣文昌宫,隽永的格调,曲折的情怀,连同背后的千年沧桑历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喧嚣生活之外的一个特殊的音符。 多年以来,我对临涣文昌宫一直保持着一种仰望的姿势,因为它是一种感念情怀和美好愿望的源头。我常常怀着一颗敬畏虔诚之心,去接近它,去感悟它。 临涣文昌宫位于安徽省历史文化名镇临涣。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中有句话:“攻铚、酂……,皆下之。”这里所说的铚城就是现在的临涣。人只有在昂起头来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到蔚蓝、广阔的天空,我想,冲进临涣城门的那一刻,陈胜、吴广的头一定是高昂着的。公元190年,曹操曾于铚城招募千余人举兵讨伐董卓,曹孟德是认真的,一个男人一旦在自己看中的事情上认真起来,那么他眼中就只有天堂、没有地狱。公元525年,大梁在此设置了临涣郡,这时的临涣像一个做官到了顶峰的人,焕发出的是志满意得后的可爱与迷人。“纹成五色、堪称画本”的浍河缓缓流淌成它胸前飘飞的美仑美奂的丝带,舞着几分轻柔,扬着几分灵动,飘着几分婉约。历经沧桑的春秋古城墙是它脖颈上一条永不褪色的项环,坚实而厚重;力助穆公成就霸业的大秦名相蹇叔凭借家乡的一缕温情注视把一个弱小的国家从地平线高擎到政治的巅峰,位居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把故里落地的第一声啼哭挥洒成洋溢一生的诗情。这一切的一切绵延着临涣繁荣昌盛的社会经济和丰厚殷实的文化积奠,也为文昌宫提供了丰富的乳液。 临涣文昌宫始建于唐代,原名尚书宫,又名藏书宫。武则天继位后,授旨全国各地将尚书宫改为昌帝庙,这时的临涣文昌宫也就随着改称临涣昌帝庙。武则天出巡江南的时候,昌帝庙又被大兴土木地改造为一座行宫。宋朝末年,随着全国的大趋势,临涣昌帝庙又易名为文昌宫,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临涣文昌宫原是多重主房、庭院、耳房组合铺展、面积较为宽大的院落,后为世人相继改建。现存的文昌宫青砖灰瓦,坡顶结构,古朴曲雅,分南北中三进庭院,占地2170平方米,有殿房5间,东西厢房各3间,面房及过道5间,计16间房屋。从外表看,临涣文昌宫的建筑体现的是中国传统园林建筑的小巧玲珑,不粗犷张扬,不盛气凌人,如同当地出产的名菜酱培包瓜,它的独特味道,是需要透过普通的包装和平实的表面细细地品咂的。 提起文昌宫,人们自然而然会想起文昌信仰。自古以来我国提倡学而优则士,有钱有势的为不失家风,无钱无势的为改变社会地位和告别贫困,都走向了读书做官这条路。于是在这种氛围中,文昌信仰应运而生。 文昌信仰源于我国的星辰崇拜。《史记·天宫书》上说:“斗魁戴筐,六星曰文昌宫。”《明史·礼志》上记有一个关于张亚子故事,说他“济人之难,救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受到历代皇帝的加封,道教将他吸收进自己的神谱,安排在文昌府中主司禄籍。现在,我们所称的文昌帝君实际上是星辰文昌与人物文昌的结合体。中国尚文的历史一直有着“北有孔子,南有文昌”的说法,过去几乎没有哪个州府县衙不设文昌宫的。 唐宋时期,科举考试使平民百姓有机会靠读书做官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这是一条太过狭窄的羊肠小路。为能顺利取得功名,人们自然会转向寻求神灵的帮助,于是主管人间功名利禄的文昌神星就显得异常明亮了,成为了众多学子和文人士大夫真诚拜褐的神灵。 那时,临涣文昌宫里常常跪满了求取功名的学子们,最热闹的时候,当数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三。这是文昌诞辰纪念日,当地官府要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文人学士都要到文昌宫里奉祀神灵,供奉祭祀大典和吟诗诵文活动形成了热热闹闹的文昌大会。 历史上的文昌形象雍容慧颜,骑着白驴,有两个童仆陪伴。临涣文昌宫初时供奉的文昌形象是朝廷大员气度的坐像,长须、慈眉、慧眼,头戴饰玉官帽,身穿覆屐长袍,十足的书生气。几位贴身童仆侍立左右,更衬托出他高贵不凡的气质。宫中墙壁上还粉饰着独占鳌头、蟾宫折桂等种种吉祥图案,营造出一派金榜题名的美好意境。文昌宫成了历代读书人的许愿福地。 白居易在寓居宿州符离东林草堂时,与符离五子一起游览临涣,曾逗留在文昌宫里,和当地的一些文人雅士吟诗作对。正处在与东邻女子湘灵暗中热恋的白居易,这时更深地体会到爱情的幸福狂热与弥足珍惜,任何所谓的生活真谛与事业辉煌,都不能和内心中爱的幸福相比。白居易虔诚地跪在文昌神像面前,怀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为跟着自己学识字的心上人湘灵,默默地祝福祷告,焚燃的檀香也在白居易紧闭的双眼前,慢慢升华成月光下并行的影子,濉河边共握的舟船浆轳,桃花丛里浅浅的足迹……男人可能结识很多女孩,但是真正动情的爱只有一次。当白居易遇到那个最爱的女孩之后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的邻女形象在他的心中飞扬了一生。 诗人孟浩然,也曾泛舟浍河,游览临涣,拜会裴明府,焚香文昌宫。不过41岁时的孟浩然没有白居易的那种儿女情长,有的只是人事无常、聚散难测、沧桑悲凉的人生慨叹。“笑语同今夕,轻肥异往年。晨风理归棹,吴楚各依然”这样的诗句,让今天的人朗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低下头来,往身上看看自己。 文昌宫的大门坐西朝东,上有出厦翘角筒瓦铺面的马鞍式顶脊,象一只振翅欲飞的老鹰,孤独中似乎在炫耀着什么,也像在提防着什么。连接墙体又突出其外的木质花格窗棂紧接其下,既起着支撑顶脊的作用,又起着装饰美化作用,纤细的木条瀛弱中透着坚毅,侵损中彰显着不屈,这不也是一种静态的力与美的和谐统一吗?四合门稳稳地站立着,朱红色,它占据着、遮掩着同时也护卫着同一个洞口。大门两边连着青砖垒砌的院墙,那绵延开来的似乎又不止是院墙…… 走进门来,正对门是一块文昌宫碑记。大门内侧两边各有一条小道,右边的通向北面的房舍,小道边是一口水井,水井的四周随意堆放着几块青石。左边的连着一个拱形圆门。寂静无声的氛围中几点绿枝在轻轻摇曳。找一个石凳坐下来,一动不动,心也就走了很远。 自古以来,临涣文昌宫就是文人墨客会聚之地,是读书人崇拜和向往的地方,他们在此留下了不朽的诗句,留下了他们倾尽一生追求理想的印痕。也许是缘于浍河血脉的召唤,站在文昌宫中,许多诗情便从胸中升腾而起。站在诗人站过的地方,心中也就有了吟诗的兴致。我想起那素影清辉但却是秋骨夏魂的淡淡菊影,也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我曾写下的“愿捧世间千江水,为偿岸上一缕香。”的句子来。即使热情没有回应、深唤没有转身,我也把它尘封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独处时,梦境里,寻找那曾经留下的痕迹,哪怕是一丝丝、一点点…… 明清时期的临涣文昌宫就已具有极其浓郁的书院性质,在这里一方面培养了一批封建科举考试人才,另一方面也造就了一批服务当地、光耀乡里的文人。可以说,在这个不大的院落内,临涣的饱学之士及第蝉联,涌现了不少名人志士。于是 “濉涣文章地,两岸多奇才”之说盛传开来。 大门直道的左边是一堆还未来得及有序地整理、临时随意摆放的石雕、石碑。石雕中有余桥的河水龙王,南阁的狮子衔鲤鱼以及从其他地方收集而来的姿态各异的力士等。石碑中有南阁的“永镇山河”与“光增浍泡”和临涣县界碑。听说每一块石头都一个感人的故事,这些故事似乎在默默地传达着临涣历史的久远与厚重。 文昌宫整个院落的地面是四方青砖铺成的,走在上面竟是一种软软的感觉。流连此间,作为从现实中遁逸而出的我,在与远古真诚、平等的对视中,可以短暂地抛却红尘的杂念、世俗的浮躁与心灵的烦扰,寻找到一份不可多得的闲适与畅快。 我是偏爱怀旧的那种人,我想怀旧也应该是人性中的一种温暖、深沉的情感诉求吧。走在文昌宫里,是别样的幽雅、悠闲、情韵,感受的是宁静淡泊、儒雅风流。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世间变换的东西太多,而人类的原始本性永远是柔弱而温顺的。有些人、有些事总会在怀旧的片段中闪现,响在文昌宫里临涣教育的脚步声也一直未曾间断过。 清光绪三十三年临涣设立了敬业高等小学堂。民国16年9月中共党员周秀文筹建了临涣女子小学,并亲自担任校长。1930年秋,陈海仙在这里创办了“宿县第七区区立乡村师范学校” 1934年因故停办。1948年11月,临涣刚刚解放不久,余文焕同志受当时宿西县委书记田启松的直接委派,着手负责临涣地区教育事业的恢复工作。此时的文昌宫历经风雨、破烂不堪,加之遭受了巨洪天灾,院墙房舍摇摇欲坠。为了将文昌宫改为学校,余文焕同志组织开展了房舍的维修与扩建以及教具的收集与整理等工作。年末,宿西中学由宋庙迁到整理修复后的临涣文昌宫,次年年初学校正式招生开学。此后,随着体制的变更学校几度易名,由最初的宿西中学,到临涣私立初级中学,再到濉溪县第四初级中学,最后到沿用至今的濉溪县临涣中学。七八十年代学校东迁,这时的文昌宫主要用作了学生宿舍。再后来学生全部撤出,就完全交给政府管理了。 那浸满了岁月沧桑的青砖瓦房,那院落厅堂间狭窄幽暗的巷道,那青灰色屋面上长着的蕨草,见证了学子们的喜怒哀乐,还有那蒸腾在院落上空的安逸与从容…… 临涣文昌宫的文昌神韵和书院之气也曾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渐渐地淡化过,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革命气息。二十年代初,我地下党的主要组织者、后来英勇就义于雨花台的朱务平同志,在文昌宫里搞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动。1924年春,朱务平等人在临涣创建了进步群众组织“群化团”,该组织迅速扩展到宿城、徐州、济南、南京等地,经常在文昌宫进行集会和重大革命活动。同年夏,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涣特别支部建立,朱务平任书记。1925年6月上旬上海“五卅”惨案发生后,临涣各界群众万余人举行游行示威,同时还组织募捐队,为上海总工会筹集钱款。同年夏,中国共产党临涣小组建立,不久改为中共临涣独立支部,朱务平任书记,后来徐风笑继任,这也是淮北市第一个农村党支部。临涣的党组织不断发展壮大,活动频繁,成效显著,他们的集聚地文昌宫也被人们誉为临涣的“莫斯科”。 如火如荼的革命活动让人们记住了文昌宫,而更重要的是让人们记住了一种抱负与胸襟。任何一样东西,一旦有了抱负的碶入与融合,它的渗透力就是无以比拟的,那是任何事物都无法风化磨蚀的。一种襟怀能成就一番事业。文昌宫的胸襟来自于一种传承,这种传承既是文化的,也是革命的。 文昌宫这个始终与文人墨客、经史子集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和联系的院落的历史被改写得与它的名称大相径庭了。使它变得充满阳刚和雄武之气的还不只是组织革命活动的朱务平等同志,更有那左右着中国有史以来空前规模生死大决战的胜负、决定着中原乃至全国解放战争进程的三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1948年11月10日,毛泽东发出了攻占宿县、“至要至盼”的电报,刘伯承到达文昌宫这个淮北中野指挥部,与陈、邓会师。 11日晚,临涣集的夜是那么静谧,似乎战争离它十分遥远,集上的人家全都熟睡了,只有文昌宫的灯光彻夜未熄,点亮着这个淮北平原深处的小镇。 邓小平、陈毅、刘伯承在临涣集文昌宫中野司令部驻地召集杨勇、陈赓、陈锡联、秦基伟等纵队司令开会,部署攻打宿县的任务。四位纵队首长分坐在两条长凳上,隔着一张条桌,正跟邓政委、陈司令员对面。邓政委说话逻辑非常清晰,言简而意赅。他说道:“切断徐、蚌线,占领宿县,可以北拒徐州,堵住徐州之敌南逃的后路;可以南阻蚌埠,斩断南线敌人北援之交通;制止孙元良兵团东援,夹住黄维兵团北上,黄伯韬兵团只有束手待歼,蒋介石称为生命线的津浦路,就要切断了!” 这个“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的战术的产生,在临涣当地被盛传为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起先刘伯承在吃老乡送来的当地特色菜“培乳肉”时想到的。“培乳肉”一沾嘴,就激起了刘伯承的胃口,它嘴里吃一块,筷子夹起一块,眼睛还盯着碗中的。联想到战争形势,这就有了上面的战术。故事不怎么可信,但它表达了临涣人对家乡的热爱和对首长的敬重。 四位纵队首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邓政委,他稍稍提高了声音,继续说:“为了这个目的,在淮海战场上,只要歼灭了敌人南线主力,中野就是打光了,全国各路解放军还可以取得全国胜利,这个代价是值得的!”由此可见首长下了何等决心,又是以何等惊人的毅力在指挥这场战略决战! 攻打宿县的作战会议刚刚结束,文昌宫里飘出的烟雾,好像战场上弥漫的尘硝。高高大大、戴着眼镜的刘伯承,剃着光头、精小壮实的邓小平和胖头大耳、浓眉虎目的陈毅,一同走向前来,面色极其严峻,一一握住杨勇、陈锡联、陈赓、秦基伟等纵队领导的手,用力摇了摇,没有说话。但从握手的力度上,足以让人领略到重任、使命和决心的份量。 陈毅司令员跟邓政委一起,把四位纵队首长送出了作战室。陈司令员有感于此,大声朗诵了明世宗嘉靖帝《送毛伯温》的名篇:“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他摸摸要走的同志腰间的枪柄,继续朗诵:“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16日攻取宿县后,为了保证淮海战役的最后胜利,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成立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五人组成的总前委,以邓小平为总前委书记,统一指挥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及部分地方武装。 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等在临涣文昌宫生活和工作了10多个日日夜夜,成功地把握了战役转换的关键环节,适时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使淮海战役成了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也让淮海战役总前委指挥部临涣集文昌宫名扬天下。 现在文昌宫的后院依然保留着邓小平、刘伯承、陈毅和张茜夫妇、警卫员等的住室,邓小平洗冷水浴处以及当年总前委会议室。房内陈列着首长们使用过的床、被子、桌子、凳子、提灯、茶壶、发报机等物品。军用地图上,似乎枪炮声响依然不绝于耳,百多万人在进行着惨烈的战争仿佛历历在目…… 文昌宫的前院内设立了淮海战役纪念馆和陈列室,向世人展示着淮海战役的主要经过的有关图片、史料,介绍着参与战役的解放军、国民党双方的高级将领,悬挂着纪念淮海战役四十周年时中央领导人张爱萍、韦国清、陈士蕖等的题词。 今天,文昌宫已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缅怀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丰功伟绩的革命圣地,安徽省委、省政府把临涣文昌宫命名为第三届省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文昌宫就成了对广大群众和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场所和生动教材。1980年文昌宫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已成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站在伟人曾经站过的地方,与伟人当年不同的是,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守望的是在他们永不疲惫的思想之光照耀下的一条欢快而灵性的大道。我们的思绪还可能沉溺在往日生活的混沌之中,但是更美的景象却在轻轻抚摸我们的眼睛了。我想,有些东西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得到,比如文昌宫的儒雅与阳刚,难怪地道的临涣人总是那么的骄傲与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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