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时光漫步--天津游记(下)

June 25

时光漫步——天津游记（下）

四、老房子、老时光

清早五点多就醒了，司机们都要睡觉，我和静还有妹妹匆匆洗漱，出门打车，直奔五大道。最爱在晨光中出发，一切都还新鲜安静。街道的静谧还没被人声车声打破，空气清凉无比。历史给天津留下近千幢漂亮的小洋楼，一些非常著名的建筑集中在五大道：成都道、重庆道、睦南道、大理道、常德道上，在这个区域内仅风貌建筑就有300 多处，名人名居100 余处。走近这里，仿佛穿越百年时光。

当时，除了一些西方人之外，寓居在这些豪华住宅的，大多是清廷的皇亲国戚、遗老遗少，北洋政府时期的总统、总长、督军；还有一些巨商富贾、名流红角。他们把天津视为建立“小公馆”和别墅的理想地点，因为天津靠近他们居住的京城，交通甚为方便。这些小洋楼几乎都有着数十年至一百年历史，建楼的主人们，多半已不复在，可是，有的小洋楼却以主人们的名气和轶事引起当代人浓厚的兴趣和遐想。

漫步在这些老房子周边，看门口牌子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每间房子里面都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我们找到马场道与河北路交界的“疙瘩楼”，是京剧名角马连良的故居。现在它是海鲜餐馆“粤唯鲜”，也就是瓷房子的主人开的餐馆，这餐馆因为收集着很多古董，还有个名字叫“吃的博物馆”。更多的名字我们不够了解，但是凡是可以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人，必然都有着不平凡的经历，这些名字吸引我们想去知道更多。

正是夏季，房子的窗口都放着鲜花，盛放的花朵点缀着古老的窗。随意拍摄都是漂亮的照片。凌霄花攀爬在窗边、铁质栏杆上，甚至爬满整面墙壁，然后热烈地开满红色的喇叭。各式各样的建筑有着西式风格，也有一些东西风格彼此交融。这些房子都还被使用着，有的是政府机关，也有些就是普通人家。

看着这些风格浓郁，历史感深厚的老房子，我想起林忆莲唱过的歌：“我坐在这里看着时间流过/我怕我会爱上了这个角落/……人来人往地出没/有什么样的轮廓/老房子若有话说它说什么……有谁和谁走过/灯火一下下闪烁/只有老房子记得这些人的承诺/听过谁和谁的呼吸像潮起潮落/有某某的声音一句句的隐没……”老房子神秘安祥地存在，它看过，经过，包容过，仿佛有着长存的情感。庭院里种着树和植物，绿荫遮盖着楼宇，显得分外安静。现在的人们居住在高楼大厦里面，拥有这样的美丽家园，近乎奢侈无望。

偶尔有车子掠过，偶尔有三两行人，这片街道因为宁静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能有这样让我们安然漫步的地方真是很好。我们经过天津银行，经过温莎餐厅，经过从前的天津记者站。每一个建筑都有自己的风貌，但它们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一个城市的美，也投射在这些地方吧，不仅仅在于街道多宽、建筑多高大，还要看它如何对待自身的历史，是尊重、保留、修葺、呈现？还是毁损、破败、丢弃、抹杀？

五、梁启超与饮冰室书斋

回到旅店，错过了早餐，但我们都不后悔，大家商量一下，决定去看海河边的建筑们。打车直奔望海楼教堂，司机师傅一口浓浓的天津腔，问我们：“那有嘛可看的？”

灰色的教堂就矗立在海河边的十字路口，康熙年间始建，是清代皇帝出巡天津游玩的地方，取名望海楼，后来由法国传教士建为“圣母得胜堂”，但是出于习惯，天津人把二者结合了一下，管它叫“望海楼教堂”。这座教堂坐北面南，青砖木结构，正面有 3个塔楼,呈笔架形。修缮得很好，保持着哥特式建筑的风貌，可惜内部没有开放参观，我们只能绕着它走走，看看它漂亮的长窗、圆窗以及外部的形态。

沿海河漫步，渐渐走到临河的老建筑群，这里的建筑更为华丽高大，充满西洋风情，与五大道的含蓄不同，袁世故居（袁世凯侄子所建）、冯氏故居（冯国璋）都在此处。

我一心想去看的是梁启超的饮冰室，中学时期读过的《少年中国说》，至今仍然记得铿锵的余韵。梁实秋写过《梁启超的一次演讲》，生动记述了演讲的情形：极简短的开场白，一共只有两句，头一句是：“启超没有什么学问—— ”，眼睛向上一翻，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先生博闻强记，在笔写的讲稿之外，随时引证许多作品，大部分他都能背诵得出。……先生的讲演，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他真是手之舞足之蹈，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叹息。听他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讲到“高皇帝，在九天，不管……”那一段，他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他掏出手巾拭泪，听讲的人不知有几多也泪下沾巾了！又听他讲杜氏讲到“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先生又真是于涕泗交流之中张口大笑了。

还有一桩关于他的逸事：梁启超是徐志摩的老师，徐志摩诗人气质，浪漫情怀，先是追求才女林徽音，但林徽音最后嫁给了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徐志摩后又追求有夫之妇陆小曼，并为之与妻子张幼仪离婚，在当时掀起轩然大波。梁启超曾经写信劝说：“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弟之此举，其与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所乐道。……兹事亦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贴也极难，所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生而已耳。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侪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

这样一番言辞真切的劝诫，引来志摩著名的回复：“……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嗟夫吾师！我尝备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朗照我深奥之灵府。……”

志摩追求真爱的勇气与信心皆不可挡，他终于离婚，陆小曼亦离婚，二人举办了婚礼。当天名流云集，梁启超受邀作证婚人，这位严师在婚礼上居然当众宣读了一篇训诫辞：“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事后梁启超写信给远在异国的儿子儿媳（梁思成、林徽音）描述当天的情形：我昨天做了一件极不愿意做之事，去替徐志摩证婚……我在礼堂演说一篇训词，大大教训一番，新人及满堂宾客无一不失色，此恐是中外古今所未闻之婚礼矣。青年为感情冲动，不能节制，任意决破礼防的罗网，其实乃是自投苦恼的罗网，真是可痛，真是可怜。徐志摩这个人其实聪明，我爱他不过，此次看着他陷于灭顶，还想救他出来，我也有一番苦心。老朋友们对于他这番举动无不深恶痛绝，我想他若从此见摈于社会，固然自作自受，无可怨恨，但觉得这个人太可惜了，或者竟弄到自杀。我又看着他找这样一个人做伴侣，怕他将来苦痛更无限，所以想对于那个人当头一棒，盼望他能有觉悟，免得将来把志摩累死，但恐不过是我极痴的婆心便了。”且不论徐志摩之后的婚姻，是否有被梁启超言中的地方，不论他的选择正确是否。通过这件事，更加看出梁启超是感情强烈的性情中人，唯因对志摩知之甚深，爱惜他的才华，才真心为他着想，有这样的劝与训。

因此梁启超在我心里不仅仅是学问家，他还风趣幽默，性情真挚。聪明人很多，难得在还要有趣，唯有聪明有趣，才是可爱可亲又可敬重的人。梁启超墓在香山植物园中，我们每次走过总会沿岔路进去看看。这次来到天津，当然要看看他的饮冰室。

冒着烈日走了很久，终于在民族路上见到了这座淡黄色西式建筑，左侧小楼为“饮冰室书斋”，右侧是他的故居，现改为梁启超纪念馆，楼前有他的青铜坐像。

我们自然而然先进入书斋参观。《饮冰室合集》赫赫有名，梁启超后期的重要著作都在这间书斋中写成。「饮冰」一词源於《庄子人世间》：「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原意就是比喻自己内心之忧虑。当年，梁启超受光绪皇帝之命，变法维新，临危受命，面对国家内忧外患的交煎，梁启超内心之焦灼可想而知，如何解其「内热」？唯有「饮冰」方能得解。他正是借「饮冰」一词，来表达内心对家国前途的深深忧虑。

迎门对联题着：献身甘作万矢的，著论求为百世师。尽显中国读书人，自古皆有的傲气与风骨。书斋分为两层，楼下是书房、会客室、娱乐间。书房里从顶到地的书柜摆满各类著作，宽大的书桌，笔墨寂寂，地板、家具皆为棕色，光线有些幽暗，依稀仿佛可以感知一代文坛宗师在其间笔耕不辍，心血滴沥成文。

上了二楼，看到一幅横幅“思无邪”，我和静极喜欢，分别留影。思无邪是中国文学最高的境界，并不都是忧患与深沉，生命的本来面目应该是至纯至真。二楼楼梯上来一圈铁艺围栏，周围是餐厅与起居室，向下看是进门处的厅堂，向上是圆形穹顶。房间里墙上泛黄的照片是梁氏家族的合影，其中有一张是梁启超和他的两个孩子。

喜欢这样靠近去感受，他的精神穿越百年对我们造成深深的影响，因此当我们走近去面对，不觉得他是一个遥远的古人，而像一位深可敬佩的师者，他曾经高擎的火炬，依然照耀漆黑的历史，指引着光明的所在。

步出饮冰室还想去看故居，结果服务人员疑惑地问：“你们有票吗？”我们驻足不前，改在青铜塑像前留影，才明白刚才这里有些参观的人和一辆旅游大巴，估计是一个旅行团。我们正好来到，看来是把我们当成旅行团的人，现在大巴走了，人家也有点儿明白过来了。我们赚了莫大便宜似地离开，鹏还非要回去看一眼门票是每人10元，证实省了70块钱。

此次的天津之行，彻底扭转我从前留下的印象，以前觉得天津道路难走，风景也并不出众，只知道塘沽港和旧货市场可以一游。直道今天才懂得去欣赏天津的人文景观，那些带着历史痕迹，藏着故事的洋楼，是天津历史上值得记取的风云变幻的舞台，中与西融合，默契的共存，这个临海的城市，有包容过去未来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