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夕照寡妇楼忆石文学散文大赛二等奖.

寡妇楼里发生的那些事，谁来诉说？

——题记

如果你要是到了胶东半岛，一定要去栖霞古镇都村，那里有一座方圆两万平方米的古宅，它是胶东闻名遐迩的牟氏庄园。这座庄园历经了百年的扩充，严格地按照中国封建的等级观念进行布局，其中粮仓、酿酒坊、织布坊、粉坊、油坊一应俱全，构成了自给自足和自我封闭的小社会体系。它集中展现了农耕文明的厚重神秘性，是晚清到民国年间，胶东乡土民俗文化的缩影儿。

走进庄园，就仿佛穿行于时空的幽巷，曾经消失了的一切，又都在散射透漏的光线中闪回。青砖灰瓦的古老宅院，紫藤绿柳攀爬着岁月，寄宿灵魂的老屋，蜇伏着某种悼亡的灵性，透过漆剥凋敝的回廊格窗，经年累月，滞留给了人们一些什么？行走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会感觉呼吸的压抑窘迫，完全有异于大户望族，曾有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为什么生发了如此的意念，又怎能说得清楚？越是走向幽深，越是厚积沉淀……

据说，牟氏庄园曾为老爷牟中植和他的儿子，发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殡。宛延送殡的队伍，在十里长路走走停停，经幡遮云，响器冲天，丧嚎震地。前面送葬的人已抵达墓地，而后面的人尚未离开灵棚。仅三天殡葬期，牟家竟摆下四百多桌酒席，豪饮了千百斤的窖贮陈酿，数万两的雪花银子沽沽地流淌……

牟中植这一枝，是墨氏家族的长子长孙一房，堂号“日新”，俗称“老柜”。因家遭不幸，死了当家的男人，便遗留下两代寡妇和花不完的银子享用不完的田地。往日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豪宅，转眼变成了落寞空寂的“日新堂”，清一色的女人们，阴气盈剩，阳气亏空。老寡妇鹿氏，万念俱恢，病病恹恹，便一味地吃斋念佛，终日里沉溺于经堂，神游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佛国，在梦乡冥界里，寻觅一丝的慰藉。如此的家境窘况，逼迫着小寡妇姜振帼，一身缟素地从幕后走上了前台，勉强支撑着风雨飘遥的“日新堂”。而归根到底，一堆女流之辈，孤守着冷冰冰的金山银山，却哭着想着温柔之乡，一袭做不休的凉梦。

小寡妇姜振帼历来被婆婆背后称谓其：“狐狸精”。大概从这个小“狐狸精”，一走进深院古宅时起，就未曾有过一天的舒心安省日子。新婚燕尔，花轿乍落，彤红的轿帘一掀一搭，先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脚片子。婆婆鹿氏立马忍不住心里反胃似的别扭，嘴角儿一撇，暗生嘀咕：“买卖家里的闺女，就是缺少教养。”可是这双大脚片子，在红地毯上轻轻一迈，公公却捋着胡须乐颠颠儿了。看那袅袅娜娜的细碎莲步儿，风摆杨柳般的柔软腰肢，尚未等得及揭起薄薄的腥红色的盖头来，就差点儿没扯出老公公的黄眼珠子。更不要说那一群饱食思淫欲的叔叔们围观，一个个的眼睛象雷雨天放了电的闪光，不停地炫烁着。“哼，臭男人呀，就是下贱！只要见了貌若天仙的女人，就收不住心里的三尺线，个个皮肉发紧。”婶婶们斜倪旁观，讥讽的凉语冷言齐刷刷地砸过来。热闹的场景，诸如此类的闲话，直刺刺地闪着寒光投过来，铁钉似地刺痛了新娘一颗柔嫩的心。花烛夜里，秉烛高照的洞房里，婚床上要着实地折腾一番，各房的长辈们又何曾落得寡欲清闲。同床异梦，比照着能演绎出怎样出神入化的情景？

我反复琢磨过，姜振帼万劫不济的命运，本该是从这婚嫁根儿上患的症结，难治。牟家原意是娶了姜振帼，替那位身虚嬴弱的独苗儿少爷用来冲喜的，实则将她视作了一味“灵丹妙药”，灌进了牟氏庄园。药性，多般味苦辛辣，可苦辛的滋味儿又怎能堪言？姜振帼这味“药”引子，绝对拯救不了少爷的短命，只缘治得其表，而非治得其本。老爷子牟中植过往的荒唐韵事，其撒播的种子又岂能足实成棒，怎能长成壮根旺苗儿呢？少爷这棵病秧苗儿因初沾了云雨花露，一时间也泛绿，姜振帼得以孕生双全儿女，“日新堂”总算续接了香火。可惜的是，少爷绿了即黄，萎萎枯枯的样子，继之苟延残喘了几年，终归还是紧随着他的老子，脚前脚后，踏上了西去的黄泉之路。尽管殡葬阴礼，做得气派无比，准备了充足的纸马楼堂，以求得阴间亦能享尽阳间的荣华富贵，但是毕竟永远不能再见到缕缕温馨的阳光。

夕阳落照下的“日新堂”，三进偌大的院落，影影憧憧斑斑驳驳，特立独行的寡妇楼，愈发显得阴阴森森，一片死寂毫无生气。那寡妇楼是岩石基座，青砖砌顶，灰瓦覆檐，三层叠阁。据导游介绍，方砖都是用了浓浓的黄豆汁儿，一块一块地浸泡打磨，砌垒对缝时，以铜钱垫齐，精致讲究得令人咋舌。迈进去，在红木雕镂蹄足饰腿儿的梳妆台上，凄伶伶地摆放着姜振帼的一帧小照，岁月流失早已褪色了多少年，可她的流眸却依然顾盼生辉。临窗，有一挂铜丝精编的鸟笼，空荡荡的。让人想象不出当年养了只什么鸟儿，在笼子里，瞅着夕阳啁啾啼鸣？恍惚间，我能看到一袭粉色绸装，淡脂浅胭的美人儿，斜倚着轩窗，轻摇丝绣团扇，眯眺着近山远影儿。那是怎样的一腔惆怅愁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内心究竟藏了些什么，可曾对着谁人诉说，是不是欲言又罢？

姜振帼的儿子也死了。当地百姓至今尚流传着，他患了“风流病”。如果引用今天的医学名词来解释，是患了抑郁性臆症。大户望族，墙高宅深，流言锁闭，唯独这段故事竟然能越过了高墙，被人传讲得鲜活生动。古镇都的春天杏花艳过，桃花正盛。牟绍堃放下整天苦读的四书五经，向母亲要求游春。当他跨出老宅厚重的大门，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绝对不是旧宅子里那些陈旧阴暗的青灰调子，年方十八的牟绍堃，春心熏染得萌动。春宜人也伤人，千不该万不该，公子遇上了一位缫丝女。整日被圈在深宅里的青春少年郎，猛然遇到了柳叶眉黛，顾盼生情，丹凤细眸，流彩溢金的小女子，早已牵了三魂七魄去。公子回家后，茶饭不思，经书不读，终日痴言妄语，念念叨叨。经询问跟腿儿的“下人”，方知内情，不啻是惊天劈雷。纵是万语千言劝导，终是顽冥不化，置若罔闻。姜振帼守着独根，慌了精神。一再向儿子让步，就是不见起色。帐房先生划策道：“不若先买了进来，当收房的丫环如何？”姜振帼大怒：“尚未正娶便要纳妾，成何体统？惹亲戚笑且不说，将来他怎么立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