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篇文章整理完成在我发现自己即将要成为妈妈的前几天,它随之在我兴奋,紧张,不适,疲累等各种情绪和过程的体验中被忽略和遗忘,电脑里一搁就快三年了。文章记录着过去的过去,更久以前的一段日子。今天“启攒”,是因为过了这个农历新年,我又将要开始新一趟的征程了。 以此来纪念生命旅途上每一个难忘的阶段。 前序 转眼,已是六年前的回忆。 1995年,我大学毕业。 最后一个学期,我疯狂地出行,四月份去江苏、浙江,五月份去青岛,六月份去银川,七月份去新疆、青海、甘肃,八月份,身无分文地开始上班。 以下的文章几乎是从六年前的日记中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的。 1995年的银川,不属于游客;那时的我,拥有简单的快乐。 6月8日 离江浙之旅才相隔一个多月,刚从青岛回来还没缓过气,明天又要背起行囊往银川出发了。我知道这样奔波折腾很容易把身体捱残,但能随心所欲的日子不多了。 一大早爬起床直奔天坛购票处。进入售票大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惯蜿蜒几十米购票人龙的我从未见过今天如此冷冷清清。小小的售票窗象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如此惨淡的光景。 我居然史无前例地买到两张靠窗口的座位票! 6月10日 我现在坐在银川南门的武警饭店写日记。是那三位热心的解放军介绍的。来到门前,觉得饭店规模不小,壮着胆进去一看,价格之便宜与进门前的心虚大成反比,双人独立套间才28元/人,四人房才12元/人,我和萌子选择了后者。房间很宽敞,毛毯叠成扇形,公用卫生间出奇的干净。和我们同房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在交谈中告诉她我们是来旅游的,她更加好奇了。 我们是今早11点到银川的。整整坐了24小时的火车,火车越往西走,窗外的景物越发荒凉,民居低矮晦暗,中途上落的乘客灰扑扑的。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卫生间的水龙头一直有水,我可以常常去洗脸。 昨天傍晚晚经过呼和浩特时,西边的天空,彩霞满天,乌云镶金边,而另一边的天空则呈现出纯净如宝石般的蓝色,瑰丽而奇妙。 下火车后,我们一心一意想去西夏王陵。打听到一辆中巴是去那个方向的,就跳了上去,当我们说出要去王陵时,车上所有人的目光“刷”一下集中在我们身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司机说车子不到王陵,只能包车,40元。(那时我们根本不知远近,底气不足地讨了一阵价,就乖乖就范了。) 自从高二在一个“中国风光艺术摄影展”上看到一张名为“中国的金字塔——西夏王陵”的照片,我就一直寻思着哪天能踏足照片上那片苍凉的土地。 今天所见不仅苍凉,而且荒凉,西夏王陵似乎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真是意料之外,我想这么重要的历史遗迹起码有管理人员有个售票处,中巴车把我们扔在一间破落不堪,无人打理的展览馆旁边就开走了。展览馆旁边的三号陵,据说是西夏开国皇帝元昊的王陵,算是残留下来最具规模的。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还零零星星地分布着另外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土堆,风化得很严重,但有些围墙仍在,可以想象当年的气势。 七百多年前,由于蒙古兵不遗余力的洗劫,西夏文化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西夏王朝成为千古之迷,只剩下这些孤独的坟茔,哀悼着一个文明的终结,为后人留下追溯这段历史的蛛丝马迹。就怕再这样下去,连蛛丝马迹也要化成戈壁上的沙石,无迹可寻。 王陵背后,就是亘古不变的贺兰山,光秃秃的铁青色,心目中的贺兰山豪迈而且悲壮,大概受《满江红》的影响吧。 山脚下散落着不少普通百姓的土坟,和西夏王朝的权贵们共同分享着这块风水宝地。 由于没有任何的指引,我和萌子漫无目的地从这个王陵走到那个王陵,还攀上王陵围墙,风把我们的衣服吹得鼓鼓的,我们在上面摇摇欲坠。虽然来到了王陵,却并未因此而对它加深了解,但亲临实地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遗世独立。 随后,我们去爬贺兰山,面对着一片空旷寂寥,忍不住高喊起来。喊声引来一个好事之徒,他骑着单车从公路冲到山脚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吓得我们不敢下山,幸好也只是个无聊之人,见我们不搭理他,讪讪的走了。 我们一心想等夕阳西下,等来了黄昏,却见不到日落。在我们准备截车回城时,身后传来“咩咩”的羊叫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漫山遍野布满了休闲觅食的山羊。我向它们走去,马上吓散了这些胆小的动物,唯独有一只不大怕我,直冲我“咩咩”叫。 就这么一耽搁,天色暗下来不少,路上连辆车的影子都看不见,我和萌子有点急了,难道要走回去不成?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发愁之际,前面出现三个解放军,他们是附近军用机场的战士,吃完晚饭开车出来兜风。多亏他们,在天黑之前把我们送回银川市的边缘。 在开往市区的中巴上,略略浏览了银川市容,银川分开新旧两个城区,相隔颇远,连接其间的公路象根扁担一样挑起了整座城市。感觉上,银川不象省会城市,非常的清静,还有中国城市少有的洁净。 6月11日 我们在中巴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见那九个兰州人姗姗走来,我叫自己不要生气,不是他们“收留”了我们,我们来沙湖肯定要花上数倍的价钱。 今天上午,我们来到停车场,看到唯一一辆挂着“沙湖、影视城”的中巴,上车后,司机告诉我们车已被人包了,叫我们跟包车的人协商一下。最后,我们每人以仅付10元车费的代价玩了一整天。 车子飞驰了一个半小时,来到沙湖。第一眼的沙湖,让我失望,象个很cheap的游乐园,差点没为了省六元钱把船票退掉。 船开后,沙湖的美丽逐渐呈现,虽说沙湖的芦苇比不上白洋淀的茂盛,但沙湖的水质远胜白洋淀,况且还有那么明净而高远的天空。正陶醉在这由蓝绿二色构成的世界,湖天交接之处出现一道黄线。随着游船越驶越近,岸上连绵的沙丘也越来越清晰。 这一片天然沙丘约有五千亩,虽不可与沙漠相比,倒也有具体而微的沙海景观。 离开沙湖,车子变得时好时坏,“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到西部影视城,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我一向最讨厌这种人造景观,但今天从门外向里眺望,却看到一个很真实的西部小村落,后来才知道这里原来叫做镇北堡,原汁原味的村落,开发为电影城后,张贤亮曾题字“落日壮美,晚风苍凉”。 在云厚天高的大背景下,影城内的景点定格成一幅幅油画。我们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不知为何,那几个兰州人“失踪”了,偌大的电影城就剩下我们俩,我们成了一座孤城的遗民。在《红高粱》的酒坊中,我们发现墙角有一套九儿穿的红棉袄、红棉裤,我顾不上衣服积了一寸的灰,套在身上,照了好几张“傻兮兮”的照片,可惜少了轿夫助兴。 西北的天说变就变,漫天风沙忽然席卷而来,吓得我们赶紧逃窜到车上。回城途中,司机提起贺兰山岩画,他说那地方只有日本人喜欢去,他陪他们去过,没看懂。 讲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听到贺兰山岩画,我耳朵都竖起来了。曾约摸听说有这么回事,很感兴趣,岩画在我心目中意味着不可知的符号,等待破译的密码,可是临行前查不到任何有关资料,来银川后也打听过,却被告知在贺兰山那头——内蒙古境内。今天,得知岩画的“下落”,我岂能错过?!但是我们已经买好明天上午11点的火车票,似乎不可能去了,可就是抑制不住自己脑袋里的念头“突,突,突”往外冒,想过退票,但我更倾向于一个大胆的方案:明天凌晨四点出发,早去早回。幸亏萌子跟我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其实我们对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把握不大,谁愿意天还没亮陪我们疯,我们试探性地提出,想不到那位司机满口答应。 在伊斯兰经学院门前下车时,司机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学院里面的女孩子带着头巾,好看极了。好奇的我们非要进去转转,门口几个男生却拦住我们,说学院里根本没有女孩子。到底是谁在骗人呢?在伊斯兰氛围浓厚的地区,我们可不敢造次,只有带着疑问离开了。 我和萌子又匆匆赶到南关清真寺,这地方本来是打算明天优哉游哉逛市容时进去的。我们趁着天黑悄悄地溜了进去,大殿内还有十几个信徒在做礼拜。我们不敢作声,生怕打扰了他们。回身走时,一位老人走过来询问我们,凭借着小女孩的优势,我们逃过了买票的“劫数”。在清真寺门口的小卖部里,有很多关于《可兰经》和回民的书籍,我买了一本张承志的《心灵史》。不过听司机说,银川的回民不算多,西海固的伊斯兰味儿才浓。 吃晚饭的时候,我喝到甜甜的八宝盖碗茶,下午被风沙围裹得灰头土脸的我顿时神清气爽了很多。 现在,我怀着兴奋却又惴惴不安的心情期待着凌晨的来临,贺兰山岩画,我们真的有缘相见吗? 6月12日 昨晚,我根本没法入睡,昏昏沉沉躺到两点半,楼下传来车喇叭声,响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不会是找我们的吧?不是约好了四点半吗?本想下楼看个究竟的我忽然有点恐惧,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三点半,我们匆匆起床。 四点一刻,我们离开旅店,门前果然停着昨天的中巴。上车后,除了那个认识的司机外,还有3个陌生小伙子,司机把我们交托给那三个男孩,就下车了。 中巴在沉睡的城市中飞驰,丝毫惊不起半点涟渏。我和萌子对望了一眼,没说话,但心照不宣:怀疑自己是否上了贼船,但木已成舟,唯有见机行事。三个小伙子可能是见我们有点紧张,主动和我们攀谈起来,他们自称都没去过贺兰山岩画,想趁此机会去看看。 汽车驶出银川市区,进入了茫茫荒原,这时,天空竟飘起了雨。男孩告诉我们,这是银川今年第一场春雨。放眼望去,黑沉沉的天幕不肯撤去,东方那片淡淡的桔红挣扎着,在厚重的铅云中泻下一线天光,但始终没能成为今日天空的主宰。 车在石子路上颠簸,我的心也随着梦想成真而加速跳动。为了来这里,我们租车就花了150元,这对我们可不是小数目。 车子在贺兰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停了下来,“贺兰山岩画”的碑刻立在那里。村子里一位管理人员告诉我们,沿着这里走入山谷,延绵几公里的岩壁上散落着一系列史前——西夏期间的岩画。他指着一幅从岩画拓印下来的画说:“这是贺兰山岩画的代表作,你们猜是什么?”萌子说是个老人,我说是只猴子。管理人员笑着说:“其实是太阳神,它的脸周围呈放射状的线条指代光芒万丈。全世界的史前岩画都发现有‘太阳’这一形象,不过被刻画得千姿百态,不容易分辨。这里的“太阳神”是经过考古学家鉴定,通过国际论证的。”最后,管理人员叮嘱我们,山谷里没有指示图标,任何一幅岩画都得靠自己去找,“好运的话,你们能看到太阳神的。” 山谷中到处是碎石,偶尔点缀着一两棵返青的酸枣树,充满原始蛮荒气息,很符合我想象中岩画的栖居地。我们分别爬上山谷两边的岩壁,每个人象来捡宝藏似的,我首先发现了一幅类似“主”字的岩画,后来不时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大家就聚拢起来辨认新发现。岩画零散地分布着,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风化得很严重,仅留下浅浅的痕迹。这需要我们细心的搜索,但寻找的过程其实是一种乐趣,比起参观很多景点时不劳而获的领受,这里给我的印象深刻多了。不过由于缺乏维护和管理,谁又担保这里没有今人信手涂鸦冒充史前岩画的赝品呢? 那三个男孩很快就失去耐心,爬到很高的山崖上捉野鸡去了。我们继续向前搜索。忽然一个男孩在上面向我们招手,“太阳神在这里!”我们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太阳神”果然在此,也许出于先民的崇敬心理,也许是保护得相对好一点,这幅岩画刻得很深,漫长岁月依旧无损它清晰的容颜。(后来,我把照片拿给很多朋友看,叫他们猜是什么,答案千奇百怪,笑得我前俯后仰,始终没人猜中,真叫人不得不佩服史前游牧部落非凡的想象力。再后来,有个朋友在我的煽动下,也来到这里专门找“太阳神”,却再也找不到了——为免遭破坏,“太阳神”已被凿去供在博物馆。我的朋友唯有买了一大叠纪念“贺兰山岩画”邮票发行的首日封,邮票中的第一枚就是“太阳神”。) 不记得走了多远,直到山谷中间俏生生地立着两棵酸枣树,下面有个警告牌,大意写着:参观者到此却步,往前逾越的话,一切后果自负。为什么写得那么吓人呢?我看前面“安祥”得很。 不过时间真的不允许我们再走下去了。 往回走时,我们继续寻觅被遗漏了的岩画,惊喜仍然在守候着有心的人,有一幅极小且浅的岩画刻着一个躺着的人,一个站着的人,类似战争中捉获俘虏的场面,这是我们讨论出来的结果。还有几个特别清晰的西夏文字和西夏人头像,文字类似汉字,但笔划很复杂,人像坠着长长的头饰,都和中学历史课本上的插图极为相像。 在这三个小时里,我们的心交给了贺兰山岩画,而贺兰山岩画也仅仅属于我们。 快出山谷时,开始见到牧羊人赶着羊群进山。还目睹了群羊过山沟的有趣场面:只见大多数的羊儿两脚一蹬,身子一跃,一团绵球似的飞过去了,有几只胆小的绕到山沟狭窄处才敢跳过去,剩下一只小黑羊不知是淘气还是害怕,居然不听指挥,自个儿往回走,跳上一块大石,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牧羊人火了,把皮鞭抽得“叭叭”响,小黑羊极不情愿地回到山沟边,呆立了一阵子,就象我们立定跳远前的凝神准备,“一二三,跳”,我心里在给小黑羊打气,小黑羊终于争气地一跃而过。看来即使是一群羊,每个个体也存在着不同的个性。 我们没有耽搁时间,赶上11点钟开出的列车。火车在宁夏境内碰上一场沙暴,窗外黄沙漫天,隐约中看到一道低矮的黄土墙,旁边有人说这就是汉代长城。两层的玻璃窗依然挡不住风沙的威力,车厢内能见度开始下降,周围弥漫着浓烈的尘土味儿,每个人渐渐变成了“出土文物”。这时候,我竟然想起了银川,那个洁净的城市,经常要与风沙抗衡,怎么找不到被这种恶劣天气扫荡过的痕迹?!在赞叹之余,亦不免令人惋惜。 我索性把外套罩在头上,在它的掩护下,记录着今天的行程。 现在火车已进入内蒙古,天空恢复了平静,我要闭上眼睛,好好“坐”上一觉了。 宁夏,为我撩开了大西北精彩的帷幕,我觉得不过瘾,我还想看更多,于是在一个月后,我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那一年,我的青春在路上飞扬…… 真希望在另一条旅途——爱的路上,也留下这么多令我心满意足的片断,无奈它总是逸出我期待的轨迹。毕竟要两个人肯共同努力才能完满的事不是一个人愿意付出就会如愿以偿。还好,除了爱情,很多事情依然是可以靠自己去支配掌握,譬如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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